時間追溯到司徒長流出征前。屠獻王府的別院。
分房之事言妤詩沒有讓葉兒回去告狀,葉兒問她為何,言妤詩連半個字都沒有解釋。葉兒想,這到底不是一件光彩的事情,鬧得那么多人都知道了有損尊嚴。如此一想,心里豁然開朗,也就沒有追問太多了。
一個丫環(huán)一邊打掃一邊抱怨“王爺怎么可以這樣對小姐呢?當初還是王爺主動應老爺的請求的,現在卻這般對待小姐,真是太氣人了!”丫環(huán)走上前,對正在鋪床的女子說“小姐,我們告訴老爺,讓老爺為我們做主?!边@小丫環(huán)絮絮叨叨了半天,果真是個伶牙俐齒的家伙,聽得她只覺得心煩意亂,頭昏腦脹。于是言妤詩定定地看著小丫環(huán)微微不耐煩地說“聒噪?!毙⊙经h(huán)受到訓斥,委屈地低著頭,雙手放在小腹之前,不停地絞著衣帶“葉兒只是為小姐你抱不平嘛,葉兒知道錯了。”言妤詩不理會她,繼續(xù)整理東西。
葉兒端好了飯菜上來后退到了一邊,剛拿起碗筷的女子動作頓了頓,頭也不回,平平淡淡卻是不容置喙的語氣說“過來吃”。葉兒愣了半餉才反應過來,磕磕巴巴地說“啊,這怎么,可、可以呢?這、這不可以.......”但是女子卻沒有理會她說了什么,葉兒又不敢不從,只得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走上去,手抖得拿不穩(wěn)筷子。啪,葉兒用左手狠狠地拍了一掌右手,右手這才聽話了。葉兒低著頭扒飯,就算吃菜也是只吃放在她眼前的那一盤。女子并沒有說什么。
還沒有吃幾口,言妤詩便興趣索然地放下碗筷,葉兒見狀也趕緊跟著放下,女子站起身,只說了“繼續(xù)”二字。
在京城的一家茶館里的一間雅廂。
“唉,平時有人結婚,本公主最喜歡的就是鬧洞房了,可是這一次皇兄大婚,一丟丟的欲望都沒有。”尋聲望去,一個胖墩一般的女子用她五柱子般的手支撐著肥碩的下巴傷感地嘆氣。說著接過右邊女子給她剝的香蕉。這個女孩名字叫云夢澤,是司徒長巽的貼身侍衛(wèi)。旁邊有人打趣地笑了起來,“哎呦喂,不得了了,我們的湘陽公主竟然學會了思考人生?!闭f話的是一個年輕男子,長得還算俊俏,此人乃尚書大人鐘宇之子鐘離,男子用手肘捅著他旁邊的另外一個男子。那個男子右臉頰偏上方長了一顆不大不小的痣,雖有礙瞻容,倒不也是一個特殊的標志。這個男子悶聲不說話,與先前的鐘離相比,顯得有些木訥。
赤龍十八年。
荒野外一間茶館。
納蘭云峰叫了一壺茶,眼睛用余光數了一下人數,追殺他的人數!
“可否請我喝碗茶?”一個身形看上去和他差不多的人在他對面坐下來。劍隨手地擱在桌子。那劍是好劍,看得出來材料很好,但不是絕好的劍,那時候御龍劍還不屬于他。
“你隨意?!奔{蘭云峰說。
他伸手去倒茶,血不知從何處冒出來,一直流到他的指尖,仍不動聲色地飲茶。納蘭云峰心里沉了一下,看來確實是不可多得的人才。但是......納蘭云峰握緊了手中的劍,若是你也是來取我的性命的,那可別怪我不客氣!
他喝了一碗茶,“這個江湖已經沒有你生存的間隙了,不是嗎?血鴉少主。”連親生父親都四處派人追殺他,納蘭云峰莫名地笑起來。
“追隨我,我給你活下去的機會。”納蘭云峰一直記得,在他最絕望的時候,這個自信又冷酷的男子向他拋出救命的的稻草。
兩年后,顧雙生叫他效命司徒長缺。一個冷血無情,一個花天酒地,但眼睛里面的東西,太像了。他們都有著讓人從心里信服的特質。納蘭云峰曾疑惑,顧雙生和司徒長缺到底是什么關系,但顧雙生絕口不提,司徒長缺也半字未說。
有人盜了千年前名將于研的墓,帶出兩把名劍——御龍劍和降虎劍。這兩把劍隨著于研征戰(zhàn)天下,威震八方,多少人紅著眼睛窺視著它們。其中自然包括顧雙生。納蘭云峰聽到御龍和降虎在西洲出現的消息趕過去的時候,顧雙生站在死人堆中,猶如來自地獄的羅剎。
“皇兄怎么可以拿自己的婚姻大事當兒戲呢?就算他再怎么......也不能......”話剛落,有人推開門進來,來者正是屠獻王爺。見著了他,湘陽公主賭氣地轉向另一邊。屠獻王爺呵呵一笑“巽兒,還在生氣呢?”“對,本公主很生氣,非常生氣,告訴你,本公主不開心!”司徒長巽刷地站起來瞪著屠獻王爺,雙手叉腰,氣粗如牛。鐘離扯了扯司徒長巽“哎呀,巽兒,你真是咸吃蘿卜淡操心,相信長缺這么做自然有他自己的想法。不得不說,我們這群人之中,除了最聰明英俊的我以外,長缺就是排第二的了?!彼就介L巽卻沒有理會他,繼續(xù)沖司徒長缺吼“你的事我管不著,但是我的事你也別管!”司徒長巽說完氣沖沖地離開了,后面跟著剛才那個女孩。
鐘離哈哈大笑,“這回又給了巽兒狂吃的借口了,‘我很生氣,我要化悲憤為力量,我要吃東西安慰我那受傷的心靈?!?,這理由真不錯?!彪S即,鐘離來了個急剎車式的閉嘴,眼角的余光剛好瞥見司徒長缺冰冷的眼神。不一會兒,鐘離眼珠子滴溜溜地轉動,身體倒向納蘭云峰作小鳥依人樣,即使納蘭云峰試著推開他,結果未遂。“納蘭公子,明日小女子有一場舞,不知公子可否賞臉前來觀看?”陰陽怪調的話雖然是對著納蘭云峰說的,眼角的余光卻是關注著司徒長缺。納蘭云峰看向司徒長缺,等他的回答,司徒長缺卻是什么都沒有說就走了,留下鐘離氣急敗壞地對著司徒長缺的背影揮舞拳頭“真是個沒有情操的人類!”轉而對納蘭云峰嬉笑道“云峰,好兄弟,我們一起去探討一下音樂舞蹈如何?嘿嘿,我告訴你,”鐘離湊近納蘭云峰的耳邊說“我發(fā)覺瘦瘦姑娘對本公子有那個意思,嘿嘿?”納蘭云一臉茫然地望著鐘離,鐘離恨鐵不成鋼地嘆氣“就是喜歡啦,你看本公子英俊瀟灑,風流倜儻,聰明過人,而且心地善良,都說自古美女愛英雄,那么美麗大方的瘦瘦姑娘怎么可能不被我的柔情融化成一灘春水,每一次我們去看她跳舞的時候,你難道沒有發(fā)現她的目光總是看向我嗎?你看,明天瘦瘦姑娘要是沒有見到我肯定失望地躲在房間里哭泣?!奔{蘭云峰定定地看著鐘離,等待他把話說完,終于,納蘭云峰朝鐘離一字一句地吐露出“自作多情”鏗鏘有力、擲地有聲、簡單粗暴。鐘離十分受傷地垂下頭顱。
夜間,女子蜷縮著身子,雖已是深夜,雙眼卻是空洞無神,更不用說是否已經睡著了。
在另一個房間,屠獻王爺滿頭大汗,夢中總是她的樣子,最后,那雙眼睛格外的明顯。終于,屠獻王爺從夢中驚醒。揮之不去的那雙眼睛。雙手緊緊地抓著被子。
天,還是亮了,終于亮了。
按照習俗,新婚的女子后三天便可以回門。
“小姐,王爺怎么都沒有反應的,難道他忘記了今天要回相府嗎?”葉兒在房間里焦急地踱步,兩只手還不停地疊在一起互相搓。言妤詩正津津有味地看著一本書,顯然沒有注意到葉兒說了什么。葉兒見不但王爺不重視這件事情,小姐的態(tài)度更是不聞不問,完全置之度外,唯獨自己在那里干著急,無可奈何之下只好作罷。
盡管兩個當事人都不在乎,她還是盡自己的本分干事。于是葉兒搜羅了一大堆首飾。言妤詩坐在椅子上隨葉兒煞費心思地做造型,戴首飾,隨便閉目養(yǎng)神。
一番打扮之后,葉兒終于松了一口氣,言妤詩也隨即睜開了眼??粗R子里面的自己,細細審視一番,伸出纖纖細手,摘掉了幾個質量很重的金首飾。會面的時候,言妤詩沒有向屠獻王爺行禮,而司徒長缺亦不計較。不過,后面的吳娘看見了卻不是滋味。即便是同乘一輛馬車,即便是新婚燕爾,馬車里的兩個人卻是比陌生人還要陌生。突然,司徒長缺向旁邊一倚,雙腿順勢擱在言妤詩的腿上,任言妤詩怎么推,那雙腳仍像千斤重那般紋絲不動。言妤詩依舊不作聲,光看著司徒長缺,司徒長缺不敢直視那雙眼睛,別扭地將頭別到一邊,冷笑著說“這不是你想要的么?”言妤詩將臉移到一邊,緊緊地抿著唇。也許那個倔強的側臉,司徒長缺永遠都不會忘記,因為無能為力而選擇了默默承受,一聲不吭,即使咬碎牙齒。
司徒長缺是真的累了,不一會兒就睡著了,但是很不安詳,眉頭一如既往地皺著。
“走慢點?!毖枣ピ娏瞄_窗簾對外面的葉兒說,她的聲音很輕,稍微不留神就會聽不到。葉兒不知為何,但還是照做了。吳娘看到后問怎么回事,葉兒把事情說了一遍?!昂撸 眳悄锘氐搅俗约涸瓉淼奈恢?。
一路無話,倒是順了各自的意。
馬車膩歪搖擺夠之后終于在一座豪宅面前停了下來。言妤詩迅速將司徒長缺的腳推開,彎腰出了車廂。
“王妃,王爺尚未下車,王妃怎可......”吳娘早已候在外面,逮著機會便教訓言妤詩。吳娘并沒有說錯,言妤詩不能反駁。手中還保留著撩車簾的動作,她抿嘴看里面的男子,始終沒有讓身的意思。
呵呵,要不是因為自己的爹是相爺,言妤詩心里想,自己還真沒有底氣和司徒長缺抬扛。雞蛋碰石頭,有多少雞蛋夠她碰?罷了,言妤詩在心里嘆了一口氣,正欲讓開,豈料司徒長缺突然將她抱起,然后下了車,他的嘴角掛著微笑,流里流氣。
“想不到王妃身材與飛羽閣紅牌凌鳳嬌有得一拼。”司徒長缺戲謔地看著言妤詩緊抿的唇線,看她的雙眸。言妤詩用厭惡地眼神回饋司徒長缺,一掙,脫離了他。
“言府”二字高掛門上,聽說還是當朝皇帝親自揮毫而成,單是看門口就能看出氣勢恢宏幾個字。門口早已候著若干人等,才見到馬車,立馬就有人往里面跑著去通報。留下幾個接客。其中一個人的衣著顯然比旁邊的高上一個層次,此人乃相府總管言如風。
言如風熱情向前,到底卻沒有一個人表示接受,遭受冷落,使得他心有憤懣,再看言妤詩,后者無動于衷,更加使得他心生疑惑。言如風仍舊含笑將眾人引進,言府高層人士均已聚集客廳。坐在主座上的是一個老當益壯的男人,歲月的風霜沒能遮住他當年英俊堅毅的痕跡,想必當年他的那張臉也是迷倒過不少少女的萌動春心吧。言妤詩細細打量著眼前這個男人,她的父親,司徒王朝的左相言郜邦。而后,目光轉向他旁邊的女子。這個女子比言妤詩年齡稍長,一張俏臉精雕細琢,精心打扮過。她旁邊站立著一個五六歲的男孩,想必是她的兒子吧。男孩撲閃著眼睛望著言妤詩,但是似乎又有些畏懼。這兩個人是言郜邦的二夫人和他的小兒子言修影。男人的另一邊,站立著一個妙齡女子,那種優(yōu)雅氣質不用說話或者做什么動作,言妤詩都能夠感受到,于是不得不暗暗地在心里佩服不已,看來這就是京城里多少人為之傾倒的相府大小姐言芷蘭。幾句客套的話之后,言郜邦不著痕跡地皺了一下眉頭。
客廳里留下言郜邦和司徒長缺話不投機地聊天,二夫人也帶著言修影下去了。
言妤詩剛回到她之前的房間,言芷蘭后腳就到了。待葉兒關上門之后,言芷蘭才開口“妤詩,你......還好嗎?是不是發(fā)生了什么事?”
葉兒聽到言芷蘭這么問,一肚子的話仿佛就要噴薄而出,恨不得倒豆子般噼里啪啦統(tǒng)統(tǒng)倒出來。
“沒有”言妤詩一臉平靜,語氣亦是如此。
“妤詩!”言芷蘭見著言妤詩如此反應更加著急“你騙得了別人難道還能騙得了你姐姐我嗎?別人不了解你我還不了解你嗎?妤詩你聽姐說,姐姐知道你受了委屈,但是你要說出來,姐替你做主?!?p> “沒有受委屈?!毖枣ピ娍粗攒铺m的眼睛一字一字地說,仿佛在和她確認一件事情。
“怎么沒有受委屈,王爺---”“住口!”言妤詩喝止住葉兒,拜堂之后的言妤詩仿佛變了一個人,說話都是低了一個調的,她不會說擔心你聽不到而大聲一點,也不會說為了強調她的語氣而提高音量,始終都是平平的,不帶任何感情。那么,等哪天她說話稍微地比正常情況下大聲了哪怕一點點,你都要注意了。葉兒嚇得打了一個激靈,再說下去肯定不可以,但是為什么不說出來呢?自己看著都替小姐感到委屈。不管如何,今天的言妤詩比以往任何一天的言妤詩都要憔悴??囱枣ピ姷姆磻?,言芷蘭知道再問下去也不會問得到什么,只好作罷。
在言府逗留了半天,各自不對心思,于是草草地吃了一餐就走了。途中路過一棟房子,門匾上寫著“飛羽閣”。飛羽閣身處鬧市之中,從里面?zhèn)鞒龃似鸨朔暮炔手?。其中,一道聲音最為明顯,那就是尚書之子鐘離。
一片寂靜的馬車之中,司徒長缺突然叫停下馬車,隨后起身下車。吳娘趕緊上前,眼睛瞟了一眼平靜垂下的車簾“王爺,這可使不得?!彼就介L缺并沒有繼續(xù)離開,但是也沒有返回馬車上。突然,從馬車里飛出來一樣東西,不偏不倚正中司徒長缺的脊梁。司徒長缺瞥了一眼地上的東西后回轉身,目光似箭。吳娘更是怒由心生,惡狠狠地盯著車簾。葉兒發(fā)覺馬車停了下來就急急忙忙跑向前,看清楚地上的東西后驚駭得雙目如銅鈴。
從馬車里出來一個妙女子,美麗可人,可眉目間卻是不悲不喜,無嗔無怨,猶如木偶。只見女子下了車,不動聲色地穿好鞋子,路過司徒長缺的身邊的時候,言妤詩并沒有看他,只是淡淡地說“別把我的忍耐當作你不要臉的資本?!彼就介L缺平日里的所作所為,通過葉兒之口,她或多或少都是有點耳聞,只是當作沒有聽到。如今她歸寧,司徒長缺當著她的面光明正大出入這種地方,即使沒有所謂的夫妻之情左右,單是為了少些沒有必要的流言蜚語,言妤詩還是動了動手。
這句話是言妤詩這段時間里說過的最長的一句話,葉兒總是盼著言妤詩多說幾句話,如今真要說了卻是讓她憂心忡忡,還真是語不驚人死不休。葉兒誠惶誠恐地看了一眼司徒長缺,向言妤詩離開的方向追去。
司徒長缺一甩袖子,往飛羽閣里面去,很快就有人迎上來,不用吩咐就把司徒長缺領去一間房間。
街上的人對著言妤詩指指點點,說一個人去了飛羽閣,一個人還在街上亂走,真不明白他們是怎么想的。話說新婚才幾天,相公就光明正大尋花問柳,做人也真夠失敗的。葉兒聽了又氣又急,“住口,竟敢當面議論王妃!”話畢,眾人止了口,但仍然止不住他們心里所想。
話說言妤詩離開之后在街上漫無目的地走了半天,葉兒著實摸不透她要干嘛,幾次欲言又止。嘴干渴難耐,小腿真是酸痛得可以。眼看夕陽快要被黑暗吞沒,言妤詩終于停了下來,“帶路”。言妤詩雖然目無表情,但是看到葉兒由開始的茫然到恍然大悟的偷笑,她心里還是有些許羞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