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美軍的人生軌跡很是與眾不同。徐美軍家里有祖業(yè),這份祖業(yè)說大不大,說小也不小,是販賣皮草的。說起來,這是祖業(yè),可實際上也沒有多大的歷史淵源,徐家販賣皮草,是從徐美軍的爺爺開始的。徐美軍沒見過自己的爺爺,他出生的時候爺爺就去世了,徐美軍看到自己父親販賣皮草,偶爾聽自己的父親說,自己的爺爺也是買皮草,進而覺得自己祖上一直都是買皮草的。
徐美軍的爺爺靠著皮草生意,從上無片瓦遮身,下無立錐之地,混到占著房占著地的大戶??蛇@份家業(yè)幾乎沒有傳到徐美軍父親的手上。
戰(zhàn)亂、土地改革、打擊地主等等,那個時代波濤洶涌,各種事件層出不窮,徐美軍爺爺二十來年攢下來的家業(yè),在新的二十年里消耗殆盡,只遺兩件穿在自己身上和自己媳婦身上的皮襖和二十個銀元。按照那個時代的特性,最多剩兩件皮襖,多出二十個銀元,是因為徐美軍的奶奶,攢了一些體己錢,縫在了皮襖的內襯里,沒被發(fā)現。
說白了,徐美軍的父親根本就沒有繼承到什么祖業(yè),若說有,只是繼承了一點生意上的關系和竅門,知道該找誰進什么皮。
徐美軍的父親長大成人之后沒有什么可做的,便開始學著做皮草生意。恰巧那個時候,城郊有一塊半荒不荒的地,成了一個皮貨市場。說是市場,其實就是一個人民自發(fā)形成的交易集散地。那里主要交易皮草,也有零星幾個買鳥買狗的。徐美軍的父親是個勤快人,一頭扎進皮貨市場,幾年后,混得一個攤位。
這個攤位混得比較簡單。那個年頭,中國百廢待興,管理和規(guī)劃自然跟不上,再加上那個地方本就是個荒地,更是沒人管。所以只要你占了一個位置,找鐵匠打一副鐵皮攤床,那么這兒就是你的。
這個攤位混得也不簡單。因為人這個物種很奇怪,聚集起來更奇怪,早年叫江湖,現在喚作社會。起初那片荒地沒有人,沒人便不奇怪,后來聚集了賣皮貨的,就變得奇怪了,荒地不再是荒地,變成了一個小型的江湖,或者是一個小型社會。這奇怪便開始了。市場里,大家爭風吃醋,相互嫉妒,一個個仿佛古時候皇帝后宮的妃子;然而,當有外來的力量出現時,他們就組成一種聯(lián)合,變得異常團結。所以在那個小社會里,也不是來人就有地方的,關鍵在混。徐美軍的父親混得好,立得住,有了自己立足的一席之地。
后來隨著改革開放的到來,城市開始變得越來越大,原來的荒地就不能繼續(xù)當荒地了。要建設,要改造。開發(fā)商從政府那里買了大片的土地使用權,皮貨市場只是一小部分??删褪沁@一小部分,卻動不了。皮貨商人們異常團結,組織起來,二十四小時輪班在市場值守。開發(fā)商的推土機開到附近就是不敢動,別說推土機,看那架勢,就是坦克來了也沒用。在那幾個月里,皮貨市場白天照常運行,熙熙攘攘的人群從那里穿過,顯得兩架推土機就像是守護市場的門神,簡直是城市一景。
后來政府出面協(xié)調,又改了規(guī)劃,那塊土地繼續(xù)交給開發(fā)商開發(fā),只是原先的皮貨市場要蓋高樓,蓋成一個四層樓的大型皮草服裝市場。而原來占有攤位的人,可以在新蓋的大樓里繼續(xù)占有攤位,而開發(fā)商,可以賣掉二樓三樓四樓的攤位賺取利潤,如此皆大歡喜。
徐美軍的父親就此由一個鐵皮攤床的主人,變成了一個市場攤位的主人。后來越來越多的農村居民進入城市,城市變得越來越大,原來的城郊變成了市中心。徐美軍父親的攤位變得越來越值錢,再加上他生意做得好,漸漸地,買下相鄰的攤位,成了一個大皮草商。
徐美軍父親平日里好對人說自己是白手起家,而夜深人靜時對著自己則總是感嘆時勢造英雄。
然而英雄終有老邁的時候,這份家業(yè)傳到徐美軍的手上,便走了下坡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