興元二十一年四月二十二日。
長安城。
宣德大街,相府門前。
原來終不過是我一人的黃粱美夢罷了。
那萬家燈火時望著我的眼睛,同我說除夕快樂的董公子;那門前光禿禿的棗樹下,一襲青衫說讓我等他的董公子;那燈宵月夕之日剪子巷口,親了我一下的公子。不待流年輾轉(zhuǎn)下一個春秋,便身騎駿馬,八抬大轎,風(fēng)風(fēng)光光地迎娶了別的女子,做了長安城今日最尊貴的新郎君。
故人心尚爾,故心人卻已不見。
良辰美景奈何天。
都說金榜題名日,洞房花燭夜。春風(fēng)得意馬蹄疾,一日看盡長安花!這曾是多少寒門子弟終其一生的夢想!
但是古往今來得償所愿者又可謂,鳳毛麟角,屈指可數(shù)。
而如今,我的董公子全都做到了。
在他弱冠之歲的年紀里。
我站在段相爺?shù)母∏?,一手扶著門框,一手捂著嘴巴,淚流滿面地望著我的董公子與他的新娘子。
一個烏紗絳袍,一個鳳冠霞帔,十里紅妝浩浩蕩蕩地從宣德大街的最南頭一直走到最北頭。
一路上,那天家的公主笑的嫵媚動人,那昔日鄰家的董公子笑的溫潤如玉。
在這普天同慶的時日里,沒有人愿意看我一眼。
在我最美好的年歲里,我坐在清風(fēng)樓,聽說書人說了一籮筐才子佳人的故事。我任憑自己沉溺于其中,相信總有一天我與董公子也會有美好的結(jié)局。
卻原來,說書人從頭到尾講的,只有青樓女子與書生那一個故事是真的。
說書人早已一語成讖,這世間大多人的結(jié)局都是不圓滿和不美好。
若是我阿爹還在世上,若是我還是從前歡喜鎮(zhèn)上那個小混子李家姑娘,我的董公子與別的女子成了親,管她是仙女還是公主,我是都要攔住他們方才的隊伍,問一問董家公子為什么這樣待我,然后撒潑打滾地鬧上一場,最好能把這場婚事給攪黃了。
可是我阿爹不在了,董公子也是別人的了,沒人護著我,在這長安城,一旦闖了禍,稍微有點手段的人捏死我簡直比捏死一只螞蟻還簡單。
更何況還有這相府大尾巴狼一樣的段相爺,他早就說過我要是敢在長安城闖禍便打斷我的腿。
我貪生怕死沒出息,所以只會站在相府門前扶著門框哭得死去活來。
宣德大街上,董公子與公主浩浩湯湯的隊伍早已不見了蹤影,說不定是去游行下一條街去了。
我依然站在相府門前,抱著門框哭得上氣不接下氣。
可是奇怪的是,我不過在房中打碎了一個藥碗,那些小侍女便個個緊張得不得了。而此時我已坐在大門口哭了一個多時辰,偌大的相府竟然連一個出來勸慰我的人都沒有。
怪我活得太失敗,還是怪相府的人個個都冷血無情?
我吸了吸鼻子,想一定是相府的人都太冷血無情了。
我哭累了,抱著門框坐在地上打了個嗝。
一陣風(fēng)吹來,人間四月芳菲盡,我卻覺得春寒料峭,有點冷颼颼的。
我覺得我有病。
阿爹走了,董公子也不要我了。
我既沒有勇氣去見我阿爹,也沒有勇氣去質(zhì)問董公子因何負我。
我此時唯一擁有的就是一丁點可憐的尊嚴。
臉上的水痘已經(jīng)結(jié)了痂,將要脫落,大夫說不能見風(fēng)。
段相爺要是知道我在他家大門口盡情地吹了一個多時辰的風(fēng),不知道心里會不會把我罵得狗血淋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