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86 異變

　　按摩了許久，戎璇漸漸放松，他稍稍挪動身軀，靜遠意會地收手，退回陰影處。

　　兩人私下雖心意相通，可平素靜遠仍是戎璇的射人，戎璇的下人。

　　靜遠只會是、亦只能是戎璇的影子。

　　面對橫亙于眼前的危機，靜遠不動聲色，內里卻心急如焚，他頭一次感覺自己的身份如此卑賤，無法接近戎璇，也無法為他分憂解勞。

　　戎璇反王，然而麒麟選擇國君卻是天帝的意旨，無論如何也不能阻止，即使戎璇用計設法除去每一位新君，王位終究不會永遠空虛。

　　靜遠明白戎璇主張中的一切缺點，再沒有人了解得比他更透徹，因為他正是如同此刻一般隱藏于陰影中，目睹戎璇一步步走來之人。

　　戎璇的煩擾，他知道。

　　除了那位未出世的新王外，不做他想。

　　靜遠壓低了視線，暗中俯瞰戎璇專注的模樣。對方的身軀，他是熟悉的，那樣的姿態(tài)、那樣的眼神，那樣因難題而微微抿著嘴角的樣子，都是他熟悉無比的，唯有衣領下露出的瘢痕，仿佛烈火一般灼燒著他的眼。

　　靜遠無法承受似地別過目光，不期然回憶起昨日戎璇口吐血沫的場景。

　　戎璇的起居始終都是靜遠負責打點，絕不轉交他人之手，因此那染血的床單、衣物及手帕，全都是靜遠親手燒毀的，一點不剩。

　　戎璇的身體每況愈下，夜間不僅咳血，也經常因疼痛而無法入眠。昨晚是那般，可他今日又強撐著身子讀書，只為做樣子予人看。

　　而靜遠是幫兇。

　　他湮滅證據(jù)、幫著戎璇掩護，他是使戎璇走上這條道路的人之一。

　　多少次，他在戎璇夜不能寐時愧疚得流淚，他想終結一切，卻不知如何下手。一切的一切，都像是死循環(huán)、無解的回圈，令人痛苦不已。

　　戎璇的瘢痕無時無刻提醒著靜遠，縱使仙人也有無法治愈的傷處，他不再屬于永生，只是一介即將死去的凡人。

　　靜遠默默伸手碰了下胸前的禍斗。

　　他必須銷毀它，無論代價為何。

　?。?p>　　衛(wèi)音自從托向柏與戎璇傳達拜訪的訊息后，便一直處于戰(zhàn)戰(zhàn)兢兢的狀態(tài)。

　　可惜戎璇沒讓她等待太久，便遣人來訊──他同意了她的請求。

　　衛(wèi)音心中不知是何滋味。

　　她受命前去尋找那寶重是真，欲與戎璇理論婚事也是真，可不知為何就是無法靜下心，頗有種山雨欲來風滿樓的意味。

　　向柏沒有陪她去，只說「自己小心些」便回房了。

　　衛(wèi)音前往的途中不斷思考著說詞，但到達目的地后才發(fā)覺這一切全是白做工，她腦中一片空白。

　　衛(wèi)音被帶到那間門口懸掛紫藤的書房前，聽見戎璇在房內道：「是衛(wèi)音嗎？」

　　「是的?！顾岣吡寺曇艋卮穑虿话捕行庀⒉环€(wěn)。

　　「進來吧?！?p>　　衛(wèi)音拉開紙門，向內環(huán)視，這才想起自己似乎是第一次進入戎璇的書房。

　　戎璇正在讀書。

　　衛(wèi)音一眼認出那書是人人會的教材之一，她的視線掠過一行行熟悉的文字，最后停駐于戎璇面上。

　　戎璇眼簾低垂，掩住了那雙藍眸中的情緒，幾綹赭色鬈發(fā)由頸側垂下，其他則整齊地綰起。他身著墨色常服，衣襟及袖口各有淺金暗紋，華美而低調。

　　戎璇將書輕輕闔起，雙手交迭置于封面上。

　　「何事？」他道。

　　衛(wèi)音鼓起勇氣，雙頰因緊張而泛紅，「我想詢問您關于我婚約之事?！?p>　　戎璇好似早知道她的來意，淡淡道：「巖桐很適合妳。」

　　「我想與心愛之人結為連理……」衛(wèi)音辯駁道。

　　戎璇輕飄飄地頂回去：「妳如今可有心上人？」

　　「并無，可……」

　　「巖桐是個好孩子，也極為勤奮，我相信妳會心悅于他的。即使現(xiàn)下不喜，相處過后或許會改變心意也說不定?！?p>　　衛(wèi)音有些氣憤，她斟酌再三，克制了情緒道：「您無權決定我的婚事?！?p>　　戎璇沒有正面答復，只道：「我知道妳很聽向柏的話?！?p>　　而向柏聽命于他。

　　衛(wèi)音聽明了，一瞬間氣得顫抖，險些無法集中精神，幸好她還記著尋找寶重的任務。

　　她平復了心神，道：「我的人生，由我做主?！?p>　　「有時人生并不能事事如意，」戎璇道：「妳明白的，不是嗎？」

　　「我不會和巖桐成婚的。」衛(wèi)音仿佛為了更有底氣些，又重復了一次道：「絕不?！?p>　　戎璇輕嘆：「靜遠，送客?！?p>　　衛(wèi)音默不作聲，心中滿是被戎璇羞辱的憤怒。她閉了閉眼，同時氣餒地想到自己或許無法完成任務了。

　　向來隱于陰影中的護衛(wèi)上前了一步，衛(wèi)音注意到他身材十分高大，予人十足的壓迫感。

　　護衛(wèi)朝她點了點頭。

　　衛(wèi)音明白這大約便是要離開的意思了。

　　她握緊了拳頭，仍不甘心就這么離去，「戎璇大人，請問──」

　　戎璇又重新翻開書，連聽見衛(wèi)音的聲音也未曾抬起頭，「現(xiàn)在是戌時。」言下之意是該就寢了。

　　衛(wèi)音只得咬住下唇，隨那護衛(wèi)走出書房。

　　兩人相對無言，衛(wèi)音早便認出對方是與戎璇有親昵舉止之人，相處起來愈發(fā)不自在了。

　　同護衛(wèi)步行了片刻，衛(wèi)音注意到這路徑并非早些時候自己走過的那條，不由得出聲道：「這與我來時路不同?！?p>　　護衛(wèi)不言不語，僅沉默地加快腳步。

　　衛(wèi)音逐漸察覺不對勁，邁開步伐奮力追上護衛(wèi)，「大人……」

　　護衛(wèi)猛然停下腳步。

　　衛(wèi)音差點撞上他的后背，「做什么……」

　　護衛(wèi)轉過頭，臉上是衛(wèi)音未曾見過的復雜神態(tài)。

　　「新王當真已然出世？」

　　衛(wèi)音一怔。

　　「回答?！棺o衛(wèi)瞇起眼，氣勢沉沉地壓在衛(wèi)音心口上。

　　衛(wèi)音不知對方意圖，只覺怪異，她后退了半步，「大人，我該返家了?！?p>　　護衛(wèi)道：「我今日聽見妳與雒棠成員有聯(lián)系，若不欲那些人受妳牽連，現(xiàn)在照實回答我的問題?！?p>　　衛(wèi)音瞪大了眼，臉色霎時一片慘白。

　　她是怎被發(fā)現(xiàn)的？戎璇知道這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