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1 薄魚群

　　柳原戳了戳耳鼠豎立著的長耳，心不在焉道：「牠是在求偶吧?！?p>　　求……？

　　樊瑜：「對不起？」

　　「不用懷疑，妳的耳朵沒聽錯，不信的話可以用云鼓聽聽看，只是小心不要被牠腦子里瘋狂的念頭嚇到?！?p>　　看來柳原似乎深受其害，樊瑜一點也不懷疑他的言論，可對著麓恢那張驚人美麗的臉龐，樊瑜根本無法想象牠想表達的是這個意思。

　　「等等，麓恢該不會對很多人這么做過吧？」樊瑜瞪圓了眼。

　　柳原輕笑，「如果妳在擔心這件事的話，大可放心，被牠這么對待過的只有妳跟我兩人而已，算是殊榮呢?！?p>　　樊瑜：「……」這殊榮她不大想要。

　　她朝窗外低頭望去，此時麓恢恰好咧開嘴微笑。

　　那個笑容看上去其實不怎么友善，并且還有些兇殘──與柔弱的外表極度不相符，麓恢有一口駭人的利牙，在粉色的牙齦上排列整齊，樊瑜懷疑牠會喜歡吃饅頭。

　　麓恢的笑容曇花一現(xiàn)，很快便恢復了那種面無表情的狀態(tài)，并向后躺去，全身浮于海面上，彷佛大海是牠休憩的床鋪。

　　除了嘴唇與眼珠外，麓恢幾乎整個身子都是久不見光的白，在太陽下反射著陰冷濕黏的微光。

　　樊瑜目不轉(zhuǎn)睛地看著牠平坦的上半身。在流線型的腰腹處，有細小的鱗片逐漸往下延伸，使那類人的軀體與魚尾能夠完美地結(jié)合，毫無違和感。

　　魚婦，用現(xiàn)代的眼光來看，就是人魚。

　　薄如紗綢的半透明尾鰭在海水下?lián)亜又紶枙冻鏊?，但總是不如在水中那般飄逸靈動，反倒蔫答答的，應證了女怪縈辰曾經(jīng)提過的，魚婦在陸地上行動力低弱。

　　麓恢那雙長有蹼的手置于腹部上，指甲尖銳而致命，樊瑜看了一會，不由得向柳原問道：「你不吃肉，是因為血氣的關(guān)系吧？可是麓恢一看就是掠食者，竟然吃饅頭……」

　　「麓恢的確是肉食性的妖魔，」柳原將阿悟由脅下舉起，輕輕搖晃著，「不過妳別忘了，牠可是因為我的相貌才自愿簽定契約的，不能用常理推論。只要是我喂的東西，無論喜不喜歡，牠一律都會吃掉。」

　　……好特別的相處方式。

　　樊瑜想起了以前在書中看過的海妖賽壬，轉(zhuǎn)頭凝視著浮在海上的麓恢。

　　「讓我好奇的是，麓恢會唱歌嗎？」無論是書中對于賽壬的紀載，或是安徒生童話中有關(guān)人魚的故事，在在都指出人魚擅歌，只是換了個世界，也不知這條刻板印象是否同樣適用。

　　柳原聽見「唱歌」二字，聲音稍稍停頓了一瞬，「牠是會唱，只是我不認為有人喜愛那種聲音。牠的歌聲既非用于誘捕獵物，也非傳達情緒的方式，而是為了嚇阻與驅(qū)趕敵方?！?p>　　「雖然麓恢可以輕松應付比自己體型大上好幾倍的妖魔，然而牠并不是無敵的，若是遇上太棘手的敵人，或是在淺海處行動不便時，牠才會歌唱，那歌聲堪比武器，會讓聽者極度不適，可以說是常世中最難聽的歌，總之妳不會想聽到的?！?p>　　這鄭重而詳細的說明讓樊瑜有些不可思議，「原來是這樣，今天又長見識了?！?p>　　外頭，一條獨眼的海魚躍出水面，被麓恢一掌打暈。

　　牠小心翼翼地捧著那條魚，在船壁四周游走，卻礙于窗口過高，不能將這小小的禮物贈給窗戶后方的少女。

　　顯然牠并不似化蛇武替能口吐人言，但是肢體動作卻相當豐富，伸長了手臂想將獨眼魚送到樊瑜手中，美麗的臉龐微微斜著。

　　樊瑜興致勃勃，原想接麓恢的魚，又擔憂對方誤以為自己答應了求偶，遲疑不定。

　　「……沒關(guān)系，麓恢能分清楚，事實上牠很聰明?！沽谧『乔罚爸S道：「妖魔由野木而生，大多形單影只，沒有求偶的概念，牠是在模仿人類。不是經(jīng)常有那種……明明接受了愛慕者的禮物，卻不愿給出明確的答復的人嗎？牠知道的?！?p>　　柳原說話果然夠直白，直接開口諷刺優(yōu)柔寡斷、猶豫不決之人，樊瑜愣了愣，停下動作，直覺他有什么事堵在內(nèi)心。

　　是朋友的經(jīng)驗、自身過去的回憶……或是關(guān)于他的親人？

　　樊瑜遙遙望著那名坐在床上的少年，他柔和地看著阿悟，表情卻透出一股冰冷，那是很矛盾的情緒。

　　「我曾經(jīng)遇過一個這樣的人。」他說：「后來她不到五十歲便因意外死亡?！?p>　　然后就沒了。

　　這么兩句前言不對后語的話，令樊瑜莫名感到沉重。

　　她瞇著眼向下方俯瞰，在麓恢濺起一些細小的水花時試圖握住，卻僅能得到海水的涼意。

　　麓恢見少女不接魚，又將那條半死不活的獨眼魚放回海中，朝她伸手。

　　樊瑜正在思索，柳原卻警告道：「這次別接了，若只有禮物還能當作不知情收下，可要是赤裸裸的表白，接受后便不能再回避?！?p>　　一語驚醒夢中人，樊瑜改為朝麓恢搖搖手，對方雖面無表情，卻顯得很失望。

　　牠一頭潛進海中，幾條同樣的獨眼魚被泄憤似地打出水面。

　　一開始樊瑜只是微笑地望著，不久后飛出的獨眼魚越來越多，她才感到不對勁。

　　一條條深青色的魚在空中飛躍，又倏然落回海中，不斷發(fā)出水花的拍擊聲。聲音越來越響亮，甚至驚動了一些船上的旅客到甲板一探究竟。

　　麓恢猛地探頭，握拳敲打船壁，此時那些獨眼魚仍在船只周邊持續(xù)跳躍，彷佛正演奏著一首盛大的交響曲。

　　「臺輔?！?p>　　縲鳴那雌雄不辨的嗓音由地下響起，語氣略急促，「有一大群薄魚在船的周圍徘徊。」

　　「薄魚？」柳原蹙眉沉吟，「那不是攻擊力很低的妖魔嗎？等牠們自行退散就行了?！?p>　　「不，那些薄魚是被深海的什么東西吸引過來的，臺輔請小心……來了！」

　　船身忽然一陣劇烈搖晃，樊瑜在猝不及防下松開了扶著窗欞的手，跌坐于床鋪上。

　　「那是什么？」

　　她喃喃自語，因為在離開窗口前，她看見船只下方有個巨大的黑影由清晰轉(zhuǎn)為模糊。那是某種未知而危險的生物，足以使整條船翻覆。

　　同時，窗外的麓恢停止敲打船壁，潛下水中吸了一口海水，接著浮出小半顆頭，張開那布滿利齒的駭人大口開始高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