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花婆婆出了客廳向大門走去,夫人靜娘急切地問道:“老爺,你怎么就不答應(yīng)田家的提親呢?田家也不是一般人家,正好和我們家門當(dāng)會對。你要多為我們家可兒想想?。∵@一年多以來都沒有媒婆登門提親,再這樣下去,可兒就真的嫁不出去了。那她以后可怎么辦啊?!”說著就抬起手,用絲帕擦了擦微紅的眼眶。
鄧永銘嘆了一口氣,用手揉了揉眉心,這才說道:“夫人莫急。我又怎么會不想讓可兒嫁人呢,可是這件事沒你想象得那么簡單。我們家與田家雖然在綢緞生意上有些齟齬,可私下里也是多有往來,我對那田家大少爺也算是知之頗深。田家大少爺頗有幾分做生意的天賦,平時也確實做了幾單讓人稱道的生意,但人品卻是極差。他要是去青樓妓館,還可以說是年少風(fēng)流。然而,情況并非如此,據(jù)我所知他經(jīng)常流連于婦人的閨房之中,讓別人家妻離子散,前兩年還因為被人家丈夫告到知縣那里,鬧得滿城風(fēng)雨,不知你還有沒有印象?”
“你這樣一說,我倒是記起來了?!眿D人靜娘的神情有些猶疑起來,可一想到這是一年多來首次有人來提親,還是希望能促成這樁婚事?!袄蠣敚@年輕人做事不曉得輕重,荒唐起來也屬正常,成親以后慢慢就會好起來的。而且,可兒也不是會吃虧的性子,應(yīng)該能治得住他。”
“事情如果只是這些,我也不會這么為難。其實,田家來提親,應(yīng)該還包藏禍心。”
“?。坎粫?!”夫人靜娘用手掩著口,不由地驚呼出聲。
鄧永銘沉重地點點頭,陷入了回憶。“可能你平時也不大關(guān)注生意場上的事情。兩年之前,青平縣最大的綢緞莊有三家:何家為首、我們家次之、田家第三。三家的生意重疊,有些沖突也是在所難免。而且因為青平縣背倚運河,又地處安陸府與青州府交界處,過路的客人繁多,綢緞的進(jìn)出量很大,所以三家平日里也還算和諧。有一天,田家綢緞莊迎來了一個大主顧,聲稱是來自青州府的綢緞商,要以高出市場價兩成的價格采購一大批綢緞?;镉嫴桓疑脤#s忙去稟報了何家家主。你也知道,何家家主做了幾十年生意,也是個拔根眉毛比猴都精的人物,他與青州綢緞商攀談起來并打聽了一下對方的底細(xì)。這才知道,原來青州鹽商巨富馮家大老爺要過八十大壽。他的幾個兒子知道父親年老多病,就合計著給父親娶個小妾沖沖喜。藉由沖喜的機(jī)會,還能向外面夸夸富,順便安定一下人心。于是,他們就找城里的綢緞商訂購一大批最高等的紅色織金綢緞。青州本地的這種綢緞存量不夠,加上他們沒有門路平時也都是來安陸府進(jìn)貨,所以那家綢緞商就找到了馮家綢緞莊。馮家家主一聽還有這等好事,也是高興。當(dāng)然,他也沒有掉以輕心,而是先穩(wěn)住綢緞商,然后派了親信家丁去青州打聽了一下情況,得到的結(jié)果也確實如其所言。于是,青州綢緞商付了三成定金,二人就立了契約,約定二十天后何家要交付價值六萬兩的兩千匹紅色織金綢緞,否則就要五倍賠償。何家動用關(guān)系,緊急派了家里的親信去蘇州取貨。十?dāng)?shù)天后,何家人陸續(xù)帶貨順利返回。何家家主滿以為可以利用這次機(jī)會大賺一筆,哪想到在約定日期的前一天晚上兩個運河邊存放貨物的倉庫突然起火,所有的綢緞付之一炬。第二天,青州綢緞商上門提貨,得知事情原委后立刻翻臉,要求何家馬上做出賠償。何家是青平縣巨富,家底肯定不止三十萬兩,可大部分的錢都是用在鋪面、進(jìn)貨和在城外購買土地上,一時竟籌借不出足夠的銀兩。二人鬧到青平縣李縣令那里,何家家主本以為李縣令會為當(dāng)?shù)厣虘暨M(jìn)行調(diào)解,寬限幾日讓自己籌款賠付,誰知李縣令竟以何家違約在先勒令他立刻按約賠償。何家人焦頭爛額,四處借債,當(dāng)時也到我們家借了一些錢。這時候,何家獨子在百花樓里借酒澆愁,與人爭風(fēng)吃醋時竟被人捅死,兇手至今未被緝拿歸案。即使在多方打點之下,青平縣令還是以江洋大盜流竄作案為由草草結(jié)案。何家家主灰心喪氣之下,就將四間綢緞鋪子和存貨折價賠給了青州商人,然后變賣土地舉家遷往揚(yáng)州去了。”鄧永銘說完之后,也是連連搖頭、唏噓不已。
夫人靜娘在旁邊聽得也是目瞪口呆,她沒想到自己一直生活的地方在前兩年竟然發(fā)生了這么驚心動魄的事情。因為很少出門,她平時就是去和幾個熟悉的婆娘打打葉子牌,之前倒是聽她們說起過何家舉家搬走的事情,還以為是因為商人逐利。轉(zhuǎn)念一想,奇怪地問道:“老爺,你說的這些和田家有什么關(guān)系?”
鄧永銘也是無奈于夫人的不敏感,似乎她全部的精明都用在了打牌上,只能直白地往下講?!斑@一切乍看起來似乎與田家沒什么關(guān)系,當(dāng)時何家家主在離開前來我們家還賬的時候也只是略微提及一些奇怪的地方。不過,現(xiàn)在我們拐回去再看看就知道了。青州綢緞商人在拿到何家商鋪后并沒有自己經(jīng)營,而是很快轉(zhuǎn)手賣給了田家。所以,田家從那時候起一躍成為了青平縣最大的綢緞商,現(xiàn)在大有獨霸青平綢緞生意的勢頭。而且,更讓人奇怪的是,田家新商鋪開業(yè)的時候,李縣令破天荒地送了一塊匾額,還當(dāng)眾說田家是“積善之家”。種種情況聯(lián)系起來,可見當(dāng)時的情況并不簡單,李縣令和田家的關(guān)系也不清不白。那個青州府的商人到底是誰?何家大少爺究竟是被誰殺害?李縣令為什么不追查殺人兇手?在何家舉家搬走之后,也就沒人再追查下去了。當(dāng)時,田家大少爺田華英已經(jīng)接管了家里的生意。所以,這些事情有可能都是他授意讓人做下的?,F(xiàn)在田家主動來我們家提親,我懷疑他是想吞并鄧家的綢緞生意。到時候,無論田家能不能夠得逞,可兒的處境都不會好過?!?p> 夫人靜娘在旁邊聽著,心跳得越來越快。不經(jīng)由丈夫嘴里說出來,她是完全想不到商場風(fēng)云也是如此詭譎,于是忍不住用手撫著心口,有點結(jié)巴地說道:“老…爺,那我們……不答應(yīng)田家的提親……會不會出問題?他們……不會也用這些手段……對付咱們家吧?”此時,她已經(jīng)覺得自己的舌頭有點抽筋了,不像平時那么聽使喚。
鄧永銘笑了笑,沖散了剛才令人壓抑的氣氛?!胺蛉朔判?,咱們家也不是沒有跟腳的。再說了,田家當(dāng)時做的事情太過于出格,也露出了不少馬腳。現(xiàn)在青平縣的商人都很警惕,他們不敢再隨便興風(fēng)作浪了。只是那田華英實在不是可兒的良配,還是找個借口推了吧。”
夫人靜娘終于舒了一口氣,也把注意力轉(zhuǎn)移到女兒婚事方面,接著又是愁眉苦臉?!袄蠣?,那你說可兒的婚事究竟該怎么辦啊?再過兩年,可兒就成老姑娘了,那就更嫁不出去了。”
鄧永銘沉吟了一會兒,仿佛是下定了決心?!皩嵲诓恍芯驼袀€贅婿吧!不求他能有多大出息,只希望他能待可兒好就行。我們家也算是有些家底,缺不了他們嚼谷。”
夫人靜娘想了想,只能點點頭,沒有再說什么,而是心不在焉地繼續(xù)繡著鴛鴦??墒悄菍x鴦似乎不在戲水,而是在倉皇地左顧右盼。
夫妻二人準(zhǔn)備推掉這門親事,自然也就沒必要再和女兒說。他們不知道的是,正是因為這個決定,后面才發(fā)生了一連串的亂子。
在鄧永銘和夫人說話的時候,許安平已經(jīng)從后門出了鄧府,朝田府走去。他抬頭看了看并不溫暖的陽光,感覺心里空落落的,原來藏在心底的那一絲溫暖和綺念也消失了。于是,他不知道在想什么,也不知道該想什么,只是無意識地走在街上,混在人群中,順著人流的方向一直走?!澳阋黾蘖?!怎么就要出嫁了呢?算了,這和我也沒什么關(guān)系,還是去幫你看看你未來的夫婿是什么樣的吧?!被剡^神來,許安平看了看自己所在的地方,轉(zhuǎn)身加快腳步朝田府走去。他在田府不遠(yuǎn)處的一處茶樓的臨窗處坐下,要了一壺菊花茶和一小碟蠶豆居高臨下地望著田府大門。就這樣,一等就是兩個時辰。許安平一點也不著急,作為一名優(yōu)秀的刺客,耐心是最基本的一種素質(zhì)。時間臨近申時末,街上已經(jīng)見不到幾個行人了,他還是慢慢地喝著茶,偶爾抬起頭朝田府看看。當(dāng)天色開始轉(zhuǎn)暗的時候,一個公子哥帶著三五個家丁從田府大門出來。許安平雙目一縮,知道這個人可能就是田家大少爺了。仔細(xì)一看,竟然是前幾天在街上想要“英雄救美”富家公子,暗想這個縣城還是真是小,心里不自覺的還有高興。他喊了一聲:“伙計,結(jié)賬?!?p> “客官,三壺茶一疊蠶豆,一共三十五文錢?!辈铇堑幕镉嬕笄诘男χ?p> 許安平掏出一錢碎銀子丟給伙計,在等待找錢的間隙裝作無意地說道:“喲!這是哪家公子哥?挺大的氣派。天色都擦黑了,估計又是去百花樓喝花酒的?!?p> 茶樓的伙計也是個伶俐人兒,抬頭往外面看了一眼,低著頭笑著說:“客官,您這就不知道了吧。這人是田家大少爺,那可是我們青平縣‘鼎鼎有名’的大人物。他呀!有個獨特的喜好……”說著停下來看了看許安平,也不作聲。
許安平接過找回的零錢,又放了五文錢到伙計手里。伙計眼睛一瞇,把手縮衣袖里,低聲說道:“田家大少爺?shù)目谖犊刹灰话?,他不喜歡在百花樓里面喝花酒,而是喜歡去找良家少婦。他那幾個家丁也不是好東西,專門給他誘引或者威逼良家婦人就范。尤其那個田小四,就是貼得最緊,跟條土狗似的那個,以前是街上的偷兒。自從認(rèn)識了田大少爺,更是壞到腳底流膿,現(xiàn)在眼睛恨不得長到頭頂。”看來這個伙計是沒少受田小四的氣。
說話間,田華英已經(jīng)帶著幾個家丁走遠(yuǎn)。許安平從茶樓里走出來,慢騰騰地朝田華英的方向走去。過了一刻鐘,許安平遠(yuǎn)遠(yuǎn)地看到田華英和家丁走進(jìn)了一戶小四合院。他繞到院子的后面,助跑幾步一下就躍上了低矮的院墻,然后跳到院內(nèi)。許安平緊貼著房間墻壁,慢慢朝前面挪動。走到拐彎處,他掏出一把用剪刀磨制的飛刀,把刀鋒伸出墻外,看到幾個家丁正在圍著一個男人。這時,房間里突然傳出來幾聲女子的尖叫和隨之而來的哭罵。“你怎么來了???!你這個畜生,不要碰我!相公,快來救救我??!”“小美人,爺今晚過來疼疼你!嘿嘿嘿,你越掙扎,爺越是興奮,快乖乖地過來讓爺疼疼?!边@些話傳出來的時候,還伴隨著布帛的撕裂聲。確認(rèn)是田華英在里面作惡之后,許安平就轉(zhuǎn)身準(zhǔn)備離去,雖然那家男人挨打時發(fā)出的嚎叫聲和女人的哭泣聲讓他猶豫了一下。
徐曉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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