鄧大小姐在未時末就回到家中,因為再過不到一個時辰父親就會從綢緞莊回到家,母親也會從從牌友那里回來,然后一家人開始吃晚飯。剛在閨房中坐下,還沒來得及把身上的男士裝束換下來,弟弟就像被狗攆了似的,風(fēng)風(fēng)火火地跑進來,撲到她的懷里。“姐姐,姐姐,你終于回來了。今天也不帶我出去玩,下次你再不帶我,我就把你偷偷跑出去的事情告訴爹爹。”
“好了好了,下次帶你一起。不過,你可要替姐姐保守秘密,否則我也沒辦法出門了。文昭,快起來,看看姐姐給你帶了什么好吃的?!编嚧笮〗銤M臉含笑地哄著弟弟,看來今天在外面玩得很是盡興。
“呀!是王記鋪子的桂花糕!我最喜歡吃了。我就知道姐姐對我最好了?!编囄恼咽忠膊幌矗苯尤プ?,卻被姐姐一下打開?!耙稽c都不知羞,手都沒洗就想吃東西,姐姐平時是怎么教你的?被娘看到了,肯定又要訓(xùn)你。”
鄧文昭麻利地從姐姐懷里爬起來,去旁邊的銅盆里洗手。丫鬟環(huán)兒在旁邊拿著手巾,身上也穿著男士的著裝。鄧大小姐看著弟弟狼吞虎咽地吃著桂花糕,趕忙遞杯水過去,“慢點吃,又沒人和你搶,小心噎著。”
鄧文昭頭也不抬,“嗚嗚”地回了兩聲表示知道。
“文昭,今天家里沒什么事吧?爹爹和阿娘有沒有提前回來?”
“沒,阿娘打葉子牌到現(xiàn)在還沒回來呢,爹爹也沒回來。”說著又想起來下午的一件事,“有個叫小許的家丁說是你叫他過來的,還差點被小黑咬到?!?p> 鄧大小姐聽了一愣,也是糊涂。算了,可能是他找自己有事吧?!芭叮憬阒懒?。少吃點桂花糕,否則等會兒吃晚飯你就沒空肚子,阿娘看你不好好吃飯又會說你?!?p> “哦哦,我知道了?!笨礃幼右彩菦]當(dāng)回事,繼續(xù)吃著桂花糕。鄧大小姐眉毛一豎,就想發(fā)火,似乎也知道肯定無用,搖搖頭去換了衣服,然后隨意和弟弟說著閑話,心里想著用過晚飯后就去找一下許安平。
過了大半個時辰,她聽到環(huán)兒提醒自己:“大小姐,該去老爺夫人那邊用飯了?!庇谑?,牽著弟弟出了自己的小院就朝父母那邊走去。半刻鐘后,她走到用飯的地方坐下來,看到母親臉上帶笑,應(yīng)該是在牌場上贏了不少錢。隨后,父親也走了過來,吩咐開飯。在上菜的間隙,母親笑著問:“可兒,前段時間讓你學(xué)刺繡,你學(xué)得怎么樣了?”
鄧小可心里咯噔一下,自己早就把這件事忘了,心想就算拿劍也比拿針舒坦,就強笑道:“阿娘,我這幾天正在學(xué)呢。嬤嬤還夸我手很巧,等我學(xué)會了就給您和爹爹繡一個鴛鴦戲水的枕頭。”
鄧父老臉一紅,裝作在想自己的事情也不作聲。鄧母對女兒大大咧咧的性子也是無奈,佯怒地指著女兒光潔的額頭斥道:“臭丫頭,越來越不像話了,現(xiàn)在都開始拿你爹爹和阿娘說笑了。過段時間我就去問問嬤嬤,看你有沒有在打馬虎眼?!?p> 鄧小可心里忐忑,卻依舊嘴硬,“阿娘,你不信就算了?!毙睦锎蚨ㄖ饕?,明天就去拿二兩銀子堵嬤嬤的嘴,然后再去街上買點繡花針備著。
吃完飯,鄧小可就去尋許安平,在別人羨慕嫉妒的目光下,問他找自己有什么事。想到明天出門還要帶著弟弟,自己一個人實在不便,就讓許安平明天巳時在鄧家側(cè)門口等著。她不知道許安平心里同樣也在腹誹:“真是沒看出來,這小妞竟然和自己差不多高,在女子里絕對是鶴立雞群啊。腰細腿長,不知道以后便宜了哪只‘牲口’。哦,對了,好像這個時代沒有男人喜歡太高的女子。”這樣想著的時候,心里又有些不舒服起來,好像鄧大小姐得不到欣賞與自己有什么關(guān)系似的。許安平聽了大小姐的吩咐也沒推辭,就答應(yīng)下來。
鄧大小姐走后,周圍的家丁長工看許安平的眼神都變了,由原來的俯視里夾著傲慢變成現(xiàn)在的畏懼中帶著一點諂媚。許安平還從與自己結(jié)怨最深的鄧五鄧六眼中看到了喪失僥幸后的驚恐,心里不由暗爽:“讓你們再蹦跶!嚇死你們這些王八羔子?!碑?dāng)然,他心里還冒出一個念頭:終于有機會接近鄧家的核心人物了。
第二天早晨,許安平提前在側(cè)門等候。一會兒,他看到鄧大小姐和丫鬟環(huán)兒裝扮成書生模樣拉著小少爺、牽著大黑狗腳步輕輕地偷偷走過來??粗嚧笮〗愕难b扮,還真是一個面如冠玉、姿態(tài)萬方、英姿颯爽的濁世“佳公子”。
“今天我們出門的事情,你一定要保密,不要和別人亂嚼舌頭根子,否則我讓你好看?!编嚧笮〗愎首鲪汉莺莸卣f著威脅話,卻讓許安平覺得說不出的俏皮伶俐。當(dāng)然,他嘴里仍是連道不敢。
“你要記住了,從今天開始,我就叫你‘鄧九’了。呃,小黑就是‘鄧八’。出門你要看好它,不要讓它亂跑。聽到了嗎?”許安平心里一陣吐槽,這小妞竟然讓自己和一條狗稱兄道弟,神經(jīng)也真是大條。不過,還是唯唯應(yīng)諾,并接過她遞過來的精致狗鏈。低頭一看,大黑狗也不是昨天下午那副兇惡的樣子,反而咧著大嘴、吐著舌頭、搖著尾巴,讓人覺得像是在諂笑?!罢媸且娏斯砹?!好好一條狼狗,被養(yǎng)成了二哈。”
走在大街上,鄧小可就成了出了籠子的小鳥,這也要看那也要買,加上小少爺?shù)拇蠛粜〗?,好不熱鬧。不一會兒,許安平身上就掛了很多物件:零食、玩具、糖人等等,零零總總數(shù)十樣。當(dāng)然,鄧大小姐昨天說要買的繡花針,早就忘到了九霄云外。走著走著,許安平感覺好像少了一個人,“那個小丫鬟呢?”轉(zhuǎn)臉一看,環(huán)兒正跟在自己后面鼓著腮幫吃東西,一邊吃還一邊嘟囔地數(shù)著荷葉包里零食數(shù)量,突然發(fā)現(xiàn)好像少了一個,看到小黑嘴里在嚼著東西就過去用繡鞋踢了兩腳。小黑抬起頭眨著狗眼無辜地看了看環(huán)兒,沒弄明白自己為什么挨踢,就繼續(xù)低頭在路上嗅著。
許安平苦笑著搖搖頭,也是無奈,真是奇葩的一對半主仆。
這時,前面突然傳來一陣嘈雜聲,還圍著一群人?!拔铱茨氵@奸夫往哪兒逃,今天非拉你見官不可。”“兄臺,誤會??!我是從外地游學(xué)過來的,初到貴地,和你老婆并不認識啊!”“嗚嗚嗚……相公,別打了!他是讀書人,你打了他會惹麻煩的。我只是中意這個官人,沒有肌膚之親??!”“你們這對奸夫**!我今天非要告到知縣大老爺那里不可!”
鄧小可看到前面圍著一群人,在后面聽了個大概。她平時最崇敬讀書人,完全無法忍受這種情況,低聲罵了一句“斯文敗類!真是丟讀書人的臉?!比缓蟀训艿芙唤o環(huán)兒,擠開人群就要去打抱不平。
許安平從人群的縫隙中已經(jīng)看了個大概,那個女子略有姿色卻面目放蕩,眼中含淚卻不見難過;那叫嚷著抓奸夫的男子則相貌粗豪,面帶狡黠,沖突間漏出了腰部的紋身。再看那個被不斷推擋的年輕書生,相貌堂堂且口舌笨拙,神情惶急而又無可奈何,一看就知是初次游學(xué)缺乏社會閱歷,被誘惑著中了“仙人跳”。許安平看到鄧小可擠到人群前方,正準備怒斥那個書生,生怕她惹出大亂子,趕緊把小黑拽到前面,朝它屁股上狠狠的一踢。
小黑嗚咽一聲,“汪汪”叫了起來,聲音甚是雄壯,一下壓住了叫罵聲。
圍觀眾人嚇了一跳,看到一條大狗在狂吠,以為是哪個紈绔故意放狗咬人,趕緊散開。就連爭執(zhí)的三人也停了下來。許安平牽著狗走近鄧小可,裝作不認識她。眾人見沒有危險,又繼續(xù)圍觀起來,只是看著許安平面色不豫。
見沒人注意,許安平低聲對鄧小可說道:“大小姐,我爹教過我一些相面之術(shù),一看那面目兇狠的漢子就是惡人,書生肯定是被冤枉的。你再看那婦人雖然衣衫不整、大聲嚎哭,可哪里有難過的意思?!?p> 鄧小可本就對讀書人有先在的好感,只是因為從未見過這種勾當(dāng)才氣憤難當(dāng)。聽許安平這么一說,仔細一看心里猶疑起來。
許安平繼續(xù)說:“大小姐若是不信,可以說自己前幾天被她們被騙。試一試就知道真假了?!?p> 鄧小可打定主意,氣憤地喝道:“你們二人上次騙得我好慘,害得我賠了你們五十兩銀子。這次竟然又用這樣的勾當(dāng)欺騙他人,看我今天不去縣令大人那里為這位兄臺和自己討個公道。”
眾人一聽,哄堂大笑。那夫婦二人面紅耳赤,看著旁觀說話的書生面容清秀、身材頎長,拿著一把折扇指著自己氣憤難當(dāng),似乎真的有些面熟,頓時暗罵晦氣。但還是準備繼續(xù)裝作不識,把這單生意做成,哪想到旁邊又傳來一個嬉笑的聲音,“岳老三,收起你這爛俗的仙人跳吧,丟爺們的人。你要是實在缺錢花了,就把你娘們借給爺用用,我可以賞你幾個大錢?!闭f完,周圍又是一陣大笑。
岳老三眼看裝不下去,也不說狠話,扭頭就走。眾人散了之后,年輕書生過來感謝,雙手一合沖著鄧小可躬身一禮:“小生有禮了!多謝這位賢兄援手,否則在下今天萬難脫身。在下陸廣仲,安陸府秀才,家住思賢坊。賢兄是否方便告知名諱?”
鄧小可面色一緊,實在怕惹出什么亂子,慌忙壓低聲音躬身回道:“小弟姓許,尚未取得功名,不敢有辱賢兄視聽。今天適逢其會,不敢當(dāng)賢兄謝意?!痹S安平在旁邊低著頭,并未作聲,只是覺得這書生忒也呆滯,竟沒發(fā)現(xiàn)對面是個女子。
陸廣仲看著對面的書生年紀頗輕又未取得功名,順口改了稱呼,“不知許賢弟是否得暇?愚兄想在前面酒家略備薄酒,以表謝意?!?p> 鄧小可心中更是慌亂,連聲拒絕,“賢兄客氣了!路見不平,理應(yīng)仗義執(zhí)言。愚弟家中尚有要事,不能陪賢兄飲酒,莫怪莫怪!”因為緊張,聲音都有些尖細了。“賢兄留步,就此別過,后會有期?!辈淮龑Ψ椒磻?yīng),說完就拱拱手離開,轉(zhuǎn)身后還后怕地拍拍胸口。
岳老三走在巷子里,越想越是懊惱,數(shù)十兩要到手的銀子就這么飛了,實在咽不下這口氣。他忽然停住腳步,不顧婦人的叫喊疾步原路返回,只留下一句話,“娘的!后來的那個書生是個雌兒,根本就沒有喉結(jié)。”到了剛才的地方,哪還有人。
鄧小可走在回家的路上,興奮地和環(huán)兒嘰嘰喳喳說著剛才那個書生,“剛才那個書生真是個呆瓜,竟然沒發(fā)現(xiàn)我是女的。”“小姐,你剛才好厲害哦!真像是一個翩翩佳公子?!薄安贿^,秀才還真是有氣質(zhì),讀書人就是讀書人?!薄靶〗?,你是不是想嫁人了?那環(huán)兒可怎么辦?”“你瞎說什么!”鄧小可臉色紅紅的,偷偷地看了看周圍。
許安平心里忽然有些酸澀。
徐曉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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