戊的身影剛離開茶水間，乙就低聲問甲：“你真信了她的話？她不是吹牛？”
“嗯！我跟你說，她估計真是這么個人?！奔紫蛞颐枋龅溃拔覄倓傁肫鹨患?，我親眼見到的，她剛得很！就是……那個總務(wù)經(jīng)理的勸酒有多厲害你曉得的吧？”
“知道，他一個總務(wù)經(jīng)理，什么八竿子打不著的酒席都要去，上次工廠那邊，有幾個外國交流技術(shù)員來了，車間主任請客款待，他又去了，結(jié)果活生生把一個外國人喝到住院了?！?p> “我聽說是車間主任自己酒量不好，特地請了他，但是吧，也真不知道他是怎么想的，完全不把人命當回事，還把外國人給禍害了?！?p> “那個廠子又不是沒出過喝酒丟命的事情，怎么這么不引以為戒呢？”
“要說那個喝酒丟了命的，也真是可憐?！奔椎乃季S又順著到了這個事件，“他才二十八歲??！難得一見的好男人！聽說他長得好看、說話溫柔、學(xué)歷又高、辦事認真，又有老婆又有兩個孩子的……”
“而且也是個外國人！警方通報一來，人事部經(jīng)理都嚇壞了，牽扯上國際命案了！”
“后來你有打聽到后續(xù)情況嗎？”
“沒有，黃姐說她不知道，我去其他部門那里打聽，他們也說領(lǐng)導(dǎo)們都不允許談?wù)撨@件事——小嘍啰們都沒資格了解這些影響公司形象的事情?！?p> “所以咱們也就只知道他是怎么去世的了，后續(xù)啥也不知道……”
“而且就那么一點能告訴咱們的消息也疑點重重。警方通報說是他獨自在酒店喝酒，又獨自去地下車庫，然后醉倒在車庫的地上，一個本地小青年，也才二十幾歲，開車經(jīng)過，從他身上壓了過去，他當場死亡。你說是不是有疑點？”
“對啊，喝了酒還要去地下車庫？是要取車？也就是打算酒駕？就算是他打算酒駕，然后還沒來得及找到自己的車子就醉得不行，倒地了，但是被人開車壓過去？那個人開車不打燈的嗎？地下車庫的光線難道就剛好不明不暗，可以不用打燈，但是也看不到路上躺著個人？”
“咱們是不知道真相的了……或者也許這就是真相，只不過咱們無法接受。唉，總之他很慘，他的老婆孩子也可憐了?！?p> “唉……”
甲乙兩人哀嘆了幾秒。
乙先想起來甲本來是要講一個別的事情：“你剛剛一開始先提到總務(wù)經(jīng)理……怎么？是什么事？”
“哦，對。”甲想起來自己本來要說什么，“上次公司團建，你沒去，因為那天團建的槽點太多，我忘記給你講這事了，就是吧，晚上聚餐的時候，總務(wù)經(jīng)理這個酒桌恐怖分子——叫他恐怖分子不為過吧？他不是必定要到處勸酒的嘛，勸到戊那一桌了，他把每個人都勸得喝了一杯酒，連孕婦都喝了，唯獨戊不喝?！?p> “你親眼看到了？”乙問道。
“對，我在隔壁桌，看到總務(wù)經(jīng)理走近了，還以為他先來我們這桌，我就很害怕，所以我一直看著他的動向。然后就看到他去隔壁桌了，看到他逼孕婦喝酒，把我害怕得不行?！?p> “你害怕還要一直看?。俊?p> “就是害怕才一直看??！看看他有哪些招數(shù)嘛！萬一自己能找個巧妙的借口化解他的招數(shù)呢！”
“哦哦，那你繼續(xù)說?！?p> “然后他勸了一圈，就剩戊了，戊說不喝酒。他就說給他個面子，還伸手要把自己杯子里的酒倒進她的杯子里。這個時候戊暴吼了一聲‘不喝！’，很干脆地，很用力地打了他的手，他的杯子里的酒都撒出去了。”
“嚯！”
“你是沒看見，總務(wù)經(jīng)理的臉都氣得青了！”
“這戊可真厲害啊?！?p> “是啊，她是真的剛?！?p> “那總務(wù)經(jīng)理就此罷休了？”
“嗯……他氣得走了，連我們這桌都沒來！直接去了主桌，估計是去跟主桌那兒的李經(jīng)理打小報告去了，順便在老總面前詆毀一下李經(jīng)理治理下屬無方?！?p> “那你可得謝謝戊，替你免去了喝酒的煩惱?！?p> “是啊！只可惜黃姐是喝酒的，叫我們也學(xué)著喝酒。唉，戊也只能替我擋了一次酒而已。”
“唉，不喝酒，黃姐一個女人，怎么能做得上經(jīng)理呢？咱們?yōu)榱饲巴?，真的得學(xué)??！”
兩人又開始討論起如何練習酒量。
黃玥出差在外，對公司的各路消息倒一直靈通。徐帥的色弱傳聞當天就跑到了她耳朵里。
下屬甲：“黃姐，幸好你以前就叫我們用對比強烈的顏色。你是不是早就知道老總色弱啊？”
下屬乙：“黃姐，你真是神仙領(lǐng)導(dǎo)，又對我們好，又替老總遮羞。”
下屬甲：“黃姐最棒！”
黃玥看到下屬發(fā)的消息，情不自禁地笑了，又告訴自己要冷靜，別被彩虹屁熏昏了頭腦，怎么可以被這拙劣的馬屁騙笑了呢。不過，有人拍自己馬屁，黃玥心里還是很受用的，笑容過了好幾秒才褪去，然后想起了一位曾經(jīng)的領(lǐng)導(dǎo)——秦珍。
黃玥自己是很佩服秦珍的，覺得她是個厲害的女性，但不是母老虎那種厲害，是像藤蔓一樣，看似柔軟，實則堅韌，她的外表也像藤上開的白花，清純又冷靜。她很美麗，卻不會讓同性嫉妒，這是她的厲害之一。她工作負責，對下屬友善，卻從來不會讓自己產(chǎn)生拍馬屁的想法，只會讓自己產(chǎn)生主動愿意工作的心理——又或許下屬主動愿意工作也是拍馬屁的一種表現(xiàn)？不，這不是拍馬屁，這是被激發(fā)了感恩、敬佩和忠誠之心。也許這就是跟對了領(lǐng)導(dǎo)才會產(chǎn)生的心理吧。
黃玥不由得又想到：下屬甲乙對自己有沒有產(chǎn)生“跟對了”的心理呢？彩虹屁的背后是真心還是假意？
黃玥再次想到秦珍的最厲害的一點——從不八卦。??！天?。∷窃趺纯梢宰龅綄Π素韵⒑敛魂P(guān)心呢？太厲害了吧！就憑這一點，就足以自慚形穢。自己也不是沒在別的領(lǐng)導(dǎo)手下做事過，被他們罵“你上班是來八卦的還是來工作的？！”之類的經(jīng)歷也是有的。
可惜啊，最后，秦珍看不慣鐵打的大領(lǐng)導(dǎo)，她辭職了，也沒有告訴任何人她要去哪里，也沒有任何人能再聯(lián)絡(luò)到她。現(xiàn)實里的秦珍就像消失了一樣，只有記憶里的秦珍還在，并且現(xiàn)實中自己越受到領(lǐng)導(dǎo)們的氣，關(guān)于秦珍的記憶就越鮮明，越強烈。
??！如果不用工作就有錢花該多好！不用看那些傻X領(lǐng)導(dǎo)的臉色、落實傻X領(lǐng)導(dǎo)拍腦袋決定的任務(wù)該多好！不用給下屬處理爛攤子該多好！不用被其他部門刁鉆的人給刁難了該多好！其實工作本身并沒有什么不好，就是上班被壓榨太不好了！
“老是壓榨員工可不好?！币娼瓕π鞄浾f。
“有什么不好的?！毙鞄洸灰詾槿弧?p> “你不懂什么叫可持續(xù)發(fā)展嗎？”
“那不是人類對環(huán)境的那一套嘛?！毙鞄涀砸詾楹芏?p> “不只是環(huán)境，是所有的資源，物質(zhì)資源需要可持續(xù)發(fā)展，勞動力資源也需要?。 ?p> “我覺得人類世界什么都缺，就是不缺人?！毙鞄洸⒉辉谝?，“生生不息永無止境的就是人類了。”
“人類現(xiàn)在生育率都低了，你知道嗎？！以后哪有多余的人給你奴役啊?！币娼瓚n心忡忡。
“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說，人類自己都沒出來處理，咱們精靈擔心個屁！我這壓榨的本事還是和人類學(xué)的，而且青出于藍，還沒勝于藍。”徐帥又說，“人類就是腦子有病，有時候老板還沒來壓榨他們，他們自己先打起來了。我看了只覺得好笑。”
“怎么個情況？”益江看到徐帥臉上久久不散的嗤笑，他的好奇心也上來了。
“我給你看看我那家工廠的監(jiān)控?！?p> 徐帥給益江展示了一段有聲的監(jiān)控錄像。
畫面一開始，是一群工人在倉庫里進行重新打包的工作，把東西從大的塑料箱子里拿出來，放進小的紙箱子里，封箱，再把小紙箱子一個個摞起來打包。一系列操作分工很細，流水線一樣，大家各自負責一項小步驟，一邊干活一邊嘮嗑，看著還挺和諧。
這時，一個負責把東西從大箱子里拿到小箱子里的員工甲對負責摞箱子的員工乙說：“你的活真輕松?！?p> 員工乙：“你他媽，你的活才輕松呢！”
員工甲：“我這一刻都不能停的，你還可以等一會，等我們封好箱了再干?！?p> 員工乙：“你不看看你們有幾個人？摞箱子的就我一個！”
員工甲：“但是你就是有時間停！”
“你他媽！”員工乙上前就是一腳，給員工甲重重一踹。
“哎喲！你怎么打人??！”員工甲叫嚷著，捂了一下腿，很不甘心，也要踹回來。
一眨眼，兩人扭打起來。
周圍的女員工都嚇得躲遠了，只會尖聲喊著“別打了別打了”。
幾個男同事圍上去想拉開兩人，卻拉不開——兩人已經(jīng)殺紅了眼，一心只想干死對方。
兩人肉體凡胎的鼻子嘴巴等等脆弱的器官被揍傷了之后血液唾沫橫流，這些液狀物有的隨著兩人的動作抹擦到了衣服上，有的離開身體，飛濺到了別處。
場面一度驚心動魄，直到一個女子的出現(xiàn)，畫風變得奇怪。
此女子樣貌年近五十，身著清潔工的服裝，雙手戴著黃色的膠皮手套，一手提著桶，一手拿著拖把，從倉庫的廁所走出來。
甲乙二人打架打到左邊，她就拖去右邊地面的血跡；甲乙二人打架打到右邊，她就拖去左邊地面的血跡。
“都這個時候了，清潔阿姨還只顧著拖地！”益江盯著女子的舉動，吃驚地叫，顧不上回頭看一眼徐帥的笑容。
“是不是很有意思?！毙鞄涀约涸较朐胶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