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深柳讀書堂內(nèi),柳三變筆直地坐著。石桌之上,端放著一個小爐,爐底焰火熊熊,爐中則是煮著一鍋水,水上飄著一個封緊了壺口的茶壺。
水早已經(jīng)燒開,柳三變卻沒有熄火取茶的念頭,反倒是不時會用長柄茶斗舀起沸水,淋在茶壺之上。
這時,婉惜由內(nèi)堂走出,看著柳三變,不由好奇地問道:“柳先生,你這是在干嘛呢?”
“消磨時光而已?!绷兾⑽⒁恍?。
“你可不像這般無聊之人?!蓖裣ЮC眉皺了皺,走近前去,似乎想要看清柳三變的動作。
“哈哈,不為無益之事,何以遣有涯之生?!绷児恍?,動作卻依舊不遲不緩。
婉惜鼓著腮幫子,說道:“我曾聽聞有一種異茶,需煮泡九日才可飲用。據(jù)傳飲用著甚至可叩動天地之橋,增漲功體。莫非先生煮的便是這傳聞中的異茶?”
“姑娘倒是博學(xué)?!?p> 柳三變微微一笑,再次舀了一茶斗沸水淋在茶壺之上,說道:“姑娘所言,應(yīng)是九曜天華。該茶三日成味,六日成萃,九日成華。雖是人間絕味,但要說叩動天地之橋,卻有些過了?!?p> 說著,柳三變頓了頓,道:“并且,我此刻所煮,卻非是九曜天華?!?p> “哦?莫非是其他異茶?”婉惜奇道。
“哈哈,在下早已說明,為消磨時光而已?!?p> 婉惜眉色一動,道:“看先生心態(tài),似乎對即將而來的戰(zhàn)事胸有成竹?”
柳三變忽然放下茶斗,不答反問道:“姑娘與博士生相識多久了?”
婉惜側(cè)了側(cè)潔白玉頸,明眸輕轉(zhuǎn)。
“算來也有近二十年了,當(dāng)時我只是一位隨著戲班唱曲的伶人,而博士生也是一副落魄酒鬼的模樣?!?p> 說著,婉惜抿了抿紅唇,說道:“當(dāng)時,他也曾追求于我,只是他那一副酒鬼模樣,讓我避之都唯恐不及,又哪里會隨他呢?!?p> “這么說來,是在博嫻露出身份之后,你才跟隨者他的?”
柳三變再舀了一斗沸水淋在茶壺上,同時輕輕地吸了一口氣,唇角露出了一抹笑意。
“是啊,博士生名滿江湖,婉惜也不過是他萬千傾慕者之一罷了?!蓖裣лp輕地說道。
“哎,我這博士生好友曾有一段不完美的戀情,讓他深受打擊,以至于數(shù)十年來銷聲匿跡。如今好不容易走出那段陰影,還望婉惜姑娘好好珍惜,莫要負(fù)了博士生一片情深?!?p> 婉惜眨了眨眼睛,羞澀地一笑,道:“先生取笑了?!?p> 就在這時,一陣凌亂的腳步聲快速傳來,兩人循聲望去,卻見一位佛者領(lǐng)著兩位超逸男子快步而來。
“是佛識,這兩位是……”
柳三變看著來人,開口問道。
“好純粹的氣味,可是青州龍團(tuán)?”
顧惜朝不待佛識開口,便深深地吸了一口氣,贊道。
“哦?閣下竟能嗅此無味之味?”柳三變面現(xiàn)驚奇。
佛識微微一笑,道:“此乃天外驚鴻顧惜朝是也?!?p> “竟是當(dāng)年勇破煙都之人?”
柳三變聞言,起身說道。旋即看向夜流光,道:“那這一位定是欺風(fēng)行客,夜流光前輩了。武林百年之安,可謂全賴二位之力。請受柳三變一拜?!?p> 柳三變說著,朝著兩人躬身行禮。
顧惜朝負(fù)手不語,目光卻一直在注視著石桌上的茶壺。反倒是夜流光伸出雙手,拖著柳三變雙臂。
“紅塵素衣不必如此。當(dāng)年我等攻入煙都,實為私怨,與大義無干。反而是先生所為,無一不以天下之利為利。相較之下,反倒是我等應(yīng)當(dāng)羞愧?!?p> “柳三變?yōu)槿耍粌H看重過程,更注重結(jié)果。若不是煙都被破,血為王亦不會認(rèn)輸。整個武林,也不知會有多少人為此犧牲。”
佛識說道:“二位皆是正道棟梁,無須如此謙讓了?!?p> 柳三變與夜流光相視一笑,旋即問道:“不知此會三位到此,所為何事?”
提起正事,佛識面色凝重了許多,正要開口,柳三變忽然說道:“哎呀,看我這孟浪。見三位來此,一時高興竟失了禮數(shù)?!?p> 說罷,轉(zhuǎn)頭對婉惜說道:“我煮此茶,雖為消遣,亦是別有妙用,如今不宜離開??煞裾埻裣Ч媚餅樵谙伦咭惶诵痹滦嵌?,取來洞中星臺上之茶葉?”
“自然可以?!?p> 婉惜微微一笑,退后幾步,轉(zhuǎn)身離去。只是在轉(zhuǎn)身之后,面上笑意卻是有些凝滯。
“斜月星洞在太華山至高之處,柳三變啊,你這是發(fā)現(xiàn)了什么,故意將我支開么?”
婉惜離開后,柳三變對三人笑了笑,道:“來,坐下談話?!?p> 顧惜朝卻是面色一變,道:“不對,你這青州龍團(tuán),氣味不對?!?p> “哎呀,柳某對顧兄這等嗅覺,著實是心悅誠服了?!?p> 顧惜朝忽然一把抓向壺口蒸騰而出的氣霧,輕靈之力運轉(zhuǎn),身軀竟隱隱有化霧而去的跡象。
“原來如此?!?p> 良久,顧惜朝驀然睜眼,道:“這并非是單純的青州龍團(tuán),其內(nèi)更是添加了其他神效之物。竟能影響到我之功體?!?p> “啊,那你感覺如何?”夜流光急忙問道。
“若處在這種煙霧濃郁之地,我之功體至少可增加四成?!?p> “哦?”
柳三變雙目一亮,道:“想不到此茶竟還有如此意外的效用?!?p> 顧惜朝看著柳三變,問道:“不知閣下為何會焚煮這樣的異茶?”
“不久將知,此時容柳某賣一個關(guān)子。”柳三變微微一笑,并不明說。
“我相信紅塵素衣此舉,定是為了平定誅仙海與煙都之禍。此時還是說說我等來由吧。詳情聽說……”佛識將天絕峰之事大略地說了一遍。
“哦?風(fēng)月學(xué)堂在儒門地位頗為尊崇,竟會莫名找上天絕峰?嗯,聯(lián)想到人世主之前釋出的訊息,莫非這一切,真是有心人在推動?”
柳三變聽著佛識的講述,內(nèi)心心思,千回百轉(zhuǎn)。
“事情大約如此?!狈鹱R說道。
夜流光道:“我受我不留毒患所困,十?dāng)?shù)年未曾下過天絕峰,對所謂儒門圣司一事更是毫無所知?!?p> “那老頭一看就不是什么好鳥。那兩個小跟班也是?!鳖櫹С擦似沧欤行┎恍?。
“嗯,顧兄二位并非三教中人,此事或不干身。然而大師乃是佛鄉(xiāng)之人,須要切記,近來三教之間,暗潮洶涌。遇事需當(dāng)三思而行。莫為一時沖動,而引起更大的沖突?!?p> “小僧自知?!狈鹱R點了點頭,繼續(xù)道:“此外,小僧來此,尚有他事。乃是關(guān)系到佛鄉(xiāng)深處,詳情如此……”
“哦?妖域的力量已經(jīng)到了這樣的地步了么?”柳三變驚道。
“嗯,小僧本是奉尸羅圓諦前輩之命,尋找博士生商討引導(dǎo)釋出佛鄉(xiāng)深處之力的方法。只是博士生一時難尋其蹤,便只好找尋先生了?!狈鹱R一臉嚴(yán)肅地說道。
“佛鄉(xiāng)之下,竟還壓制了這般力量?”顧惜朝摩挲著下巴,若有所思。
“若真是如此,此事仍需再做計較。須有萬全之法,才可實施?!绷冋f道。
“不錯,這些妖人實力之強,小僧深有體會?!?p> 柳三變想了想,道:“只是眼下仍有誅仙海與煙都為患。三教暗流亦是逐漸洶涌。此事恐怕需要押后一段時日了?!?p> 就在這時,往斜月星洞取茶葉的惋惜緩步而來。隨帶而來的,則是一股濃郁茶香。
“好茶!”
顧惜朝深吸了一口氣,贊道。
柳三變笑了笑,道:“此茶名喚星華,乃是在下偶然所得,存放于太華山最受月彩星華澆渥之地。聞之有濃重異香卻不刺鼻,以口含之,更能凝聚神魂,堪破迷幻。且長久存放在受月彩星華澆渥之處,更添奇效?!?p> “哦?竟有如此奇特效用?”顧惜朝一臉驚奇。
柳三變卻是一臉惋惜?!爸豢上б恢币詠?,在下都無法找到能與之相和的水沖泡,故而一直放置在斜月星洞?!?p> 這時,惋惜走到石桌邊上,笑道:“此次先生讓我取來此茶,莫非是尋到了合適的泉水?”
“哈哈,自然不是?!绷児恍Γ舆^惋惜手中的茶葉,同時取出四個茶杯,各放入數(shù)片茶葉。
“雖無相和之水,但以此百沸之水沖泡,亦是別有風(fēng)味。”柳三變笑著,舀了一斗沸騰的水,倒入杯中。
霎時,一陣奇異茶香,裊裊而生。
“好茶!”
四人不由地深深吸氣,贊嘆道。
“且品?!绷冋辛苏惺?。
“請!”
顧惜朝好茶,見狀不再客氣,端起茶杯,便輕抿了一口。
“咦?怪哉,怪哉?!?p> 輕抿一口,顧惜朝輕咦了一聲,不由得將茶水滿飲。
“茶水入喉,竟似化漫天星華,非但不絕炙燙,反有一個清涼之感。此茶雖在色相之上未至巔峰,然其之特異,實屬顧惜朝生平所未見。”
“哦?果真如此奇特?”
三人俱奇,各飲之后,亦是紛言而贊。
柳三變微微一笑,道:“桌上所煮異茶仍需一些時候,請恕在下無法分神。這茶葉既有安神之效,你們且隨身帶好,關(guān)鍵時刻,或許會有奇效?!?p> “這茶葉……莫非?”顧惜朝一愣,接過茶葉后似乎想到了什么。
柳三變微微一笑。旋即看著夜流光道:“前輩毒患未愈,可留在太華山休養(yǎng)。至于大師,在下有一事相托?!?p> “先生請說?!?p> 柳三變將剩余的星華茶葉撥出三分之一,給到佛識。并取出一份錦囊,道:“勞你走一趟道門宗上天峰,將這些茶葉與錦囊交給垢無塵?!?p> “可以。”佛識應(yīng)諾,將兩物收下。
柳三變點了點頭,將剩余茶葉遞給了惋惜。
“至于惋惜姑娘,也勞煩你替在下走一遭了?!?p> “哦?”惋惜接過茶葉,一臉好奇。
“想了這一趟對你,也不會太過辛勞。煩請你替我將這些茶葉交給博士生。”
“是他?!?p> 惋惜雙眸一亮,旋即有些暗淡。
“博士生近來行蹤不定,我該往何處找尋?”
“博士生行蹤……”
柳三變聞言,閉目沉思起來。
“博士生為了空禪師一事,定會前往宗上天峰問責(zé),算算時日,他會在哪里呢?”
心中一番思索,柳三變道:“你往佛鄉(xiāng)一行,或有收獲。”
佛識見此,道:“事不宜遲,小僧這便出發(fā)?!?p> “大師好走。”
“既然如此,我也要去找博士生了。諸位請?!蓖锵б桓I?,飄然離去。
“你似乎不怎么相信這個女的啊。”顧惜朝摩挲著下巴,一臉沉思。
“我見她,似乎有些眼熟?”
夜流光也是有些遲疑的開口。
“兩位暫且寬心,一切柳某心中自有定算?!绷兒呛且恍?。
“行,那我們便叨擾了。夜流光毒患未解,我先助他驅(qū)毒,請。”
顧惜朝爽然一笑,領(lǐng)著夜流光走入內(nèi)院。
“當(dāng)年夜流光等人進(jìn)攻煙都時,曾受一股獅虎之吼影響而五感遭蔽,也因此讓煙都有了如今死灰復(fù)燃之機。如今有星華茶葉之助,想來可以規(guī)避上次的的失誤……”
柳三變正思考間,又是一陣腳步聲傳來。抬頭看去,卻是受托前往佛鄉(xiāng)援助的無根飄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