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漏偏逢連夜雨,船遲又遇打頭風。
祝老三白天被祝太公抽了一鞭子,一直在思索為何苦心經營的祝、扈兩家拔刀相向的機會,竟然以這種局面收場?自己也顏面掃地落得悻悻而歸!也不知道老爺子和扈太公、李應那廝在扈家談了些什么。祝太公回來就吊著一張陰沉的臉在大堂里大發(fā)雷霆,只字未提他祝老三的事情,更別說來過問自己的傷情了。他越來越看不懂自己家的太公究竟心里在想什么了!祝老三心里苦啊,晚飯過后娘親來他廂房里看望他,也是絕口不提祝太公的情況,只是一味叮囑讓他好生養(yǎng)傷這幾天別去招惹祝太公才是!
祝老三躺在床上輾轉反側難以入睡,兩只眼睛直勾勾的盯著天花板思前想后。
月色入戶,難得的好天氣,祝家大院里靜悄悄的,幾只飼養(yǎng)的用來看莊護院的土狗,懶洋洋的趴在墻根處,搖著尾巴也沒有睡覺的意思。祝家莊莊院寬闊,房間有數百間,城樓子上燈火通明,幾個負責瞭望的守衛(wèi)都有著十二分的精神,也沒有打盹偷懶的情況。
這一夜的祝家莊看似尋常如初,可是骨子里卻戒備深嚴,高度警惕。護衛(wèi)隊每過一刻鐘便列隊經過祝家莊的大門前,幾個沒遮攔的家伙蹲在一處討論,如今祝太公出山了,山莊從未這般戒備深嚴過,看來老太公要打一場硬仗了。
祝家莊院墻的一處僻靜地,一棵茂盛的老榆樹彎彎曲曲的伸出一節(jié)樹枝出了高墻,在紅墻上投射出一道暗影。一個黑色的身影貓著腰,四下打量無人,從肩上解下繩索輕輕拋到了樹枝上,三步并作兩步扯著繩子翻上了高墻。那人穿著黑色夜行衣,身形靈巧卻也看不清是甚么模樣,身影一閃便從榆樹上跳進了院子!
一只土狗聽見了聲音,忽地跳起,弓著身子發(fā)出嗚嗚的低吼聲。都說狗是通人性之物,狗的一些性格也多受東家影響,主人性格強勢養(yǎng)出來的狗也霸道,反之亦然。祝家的狗也是屬于狗狠話不多的狠角色,看清來人,一個箭步就沖了出去,張著血盆大口就要去撕咬那人。
黑衣人從腰間解了短刀,端在手里,罵了一句:“狗東西!”,手起刀落,只一刀便砍落了祝家護院狗的狗頭,狗頭落地轱轆轱轆落在一旁,嘴里仍舊發(fā)出嗚嗚的低鳴聲。
黑衣人抽身離開,卻猛然定住了身子,前面院子的空地上一時間聚集了七八只黑色身影,兩眼泛著綠光的惡犬,無一不低沉著發(fā)出嗚嗚的吼聲,黑衣人心中叫苦,剛要翻身離開,一只狗撲了上來,哀嚎著咬住了黑衣人的褲腿死死不放。一狗當先,其余幾只也不甘示弱跑上前來撕扯,另有一只仰著脖子望月長吼,叫聲劃破了夜空,點亮了幾間廂房里的燈火,守夜的侍衛(wèi)提了短刀距著火把跳了出來。
“大膽賊人!深夜來我莊上作甚,究竟受何人制使?”,一個守夜人一步當前,奪了黑衣人的短刀,抓起黑衣人的衣領,用刀抵著對方胸膛言道!
“呸!老子才不是賊人,老子是來尋仇的!”,黑衣人吐了一口口水,惡狠狠的說道。
“直娘賊,還敢叫囂,來啊,綁了這廝交由太公處置!”,守夜人一聲令下幾個侍衛(wèi)撲了上來,將黑衣人五花大綁困了起來。
“何事驚吵?”,夜不能寐的祝彪拄著拐棍,一瘸一拐的出現在了院子里!
守夜人一看是祝家三公主出來了,連忙抱拳施禮回道:“有個賊人深夜入戶,被小的們綁了,不曾想這等小事竟驚擾了三爺,望三爺恕罪!”。
祝老三一揮手,言道:“莊上事無小事,把那賊人帶上前來,我倒要看看誰有這么大的膽子竟敢夜闖祝家莊……”。
仇人見面分外眼紅!祝老三看清來者,不由的冷哼一聲,原來是孫氏酒店的老板,孫新尋仇來了!
“祝彪小兒殺我渾家,拿命來!”,孫新說著便沖了出去,卻被莊上侍衛(wèi)一把按到在地。
“我當是誰呢?原來是你這沒用的東西!說,是不是扈三娘派你來的?”,祝彪正色道!
“無恥小兒,我自尋我的仇與他人不相干!”,孫新被按在地上,仰著脖子憤憤不平!
“哼!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獄無門你偏進來!我看你就是受了扈三娘和仇和那廝的蠱惑,來我莊上尋事!好啊,前番壞我好事,今日又圖謀不軌,來啊把他帶到太公那里,我倒要看看這賊人還能嘴硬到什么時候!”,祝彪知道,現在祝太公回來了,莊里莊外他再也不能一手遮天了,正好將這廝帶到太公那里,自己與這廝對峙,非要把扈三娘也拉下水不可!
“天殺才,要殺要剮隨你便,只是老子做了鬼也不會放過你這賊廝!”,孫新叫囂著,被人抬到了祝家大院的大堂之外。
“三弟,發(fā)生了何事?”,祝龍聞聲也從廂房里出來,披了衣服前來看個究竟。
“孫新那廝,八成是受了扈三娘的蠱惑要來尋我性命的,剛好被守夜的侍衛(wèi)綁了去,我要帶他去見太公!”,祝彪回道。
“我也隨你去吧!”,祝龍聞言回道。
祝彪忽然停下腳步,轉身看著祝龍言道,“你去作甚?人是我抓的!”。
?;⒙勓阅樕珣K白,悻悻然的也沒有答話,望著祝彪遠去的背影,嘆了一口氣!?;具^自己的親信隨從,附在其耳邊輕聲交代了一些。那人便得了命從后門而出,牽了馬連夜出了獨龍岡!
祝朝奉已經起身,祝家莊的大堂院內燈火通明,眾人將孫新綁在一根石柱上。
“兒子給太公請安!今日捉了一個賊人,事關重大,兒子不好擅自做主,只好擾了太公休息,請?zhí)▕Z!”,祝彪見太公出來,連忙畢恭畢敬的施禮道。
祝朝奉沒有理會祝彪,徑直的走向綁在柱子上的孫新。
“你是何人,深夜來我莊上作甚?”,祝朝奉臉色嚴厲的問道。
“哼!老子叫孫新,來你莊上為的是找祝彪那小兒尋仇!”,孫新脖子一梗言道。
“小尉遲孫新,孫氏酒店的老板,顧大嫂的相公?”,祝朝奉言道。
孫新頗有些意外,不曾想眼前這個老家伙竟然認得自己,“正是!”。
“既是如此,那你應該知曉,祝彪是我的兒子!恁地,你連我的兒子也敢動?”,祝朝奉言道。
“殺人償命,我管他是誰的兒子作甚,老子只曉報仇!”,孫新言道。
“是條漢子!”,祝朝奉微微點頭言道。
“太公莫要聽這廝胡言亂語,他娘子得了我祝家好處,原本答應要協(xié)助我結果了扈三娘和仇和的,誰料想后來竟背信棄義放走了扈三娘和仇和,還險些惡了兒子性命……”,祝彪怒氣沖天的言道。
“這么說,你也認識扈三娘和仇和了?”,祝朝奉問孫新。
“認得!扈三娘和他官人仇和都是一等一的豪杰,我孫新能結識他們是我的幸事!哪像祝彪這小二用的都是下三濫手段的卑鄙小人!”,孫新回道。
“我聽莊上的守衛(wèi)說,你是聽了扈三娘的指示才前來尋仇的?”,祝朝奉言道。
“哼!我自尋我的仇,與他人無關!”,孫新言道。
“這么說,他不是!”,祝太公轉身盯著祝彪!
“太公休要聽這廝狡辯,扈三娘亡我之心不死,這廝既然自稱是扈三娘和仇和的朋友,這其中必然有其關鍵…”,祝彪言道。
“放屁!”,孫新大罵道!
“這么說公說公有理,婆說婆有理了?既然你說扈三娘和仇和是一等一的豪杰,那我倒要看看!祝彪你去把這廝吊到樓子上!”,祝朝奉說完盯著孫新看了一眼,轉身拍拍祝彪的肩膀走掉了!
深夜,一只掛著安字旗號的扁舟,推開了岸,鉆進了蘆葦蕩,朝著仇和養(yǎng)傷的小島而去。
徐真真以為是自家情郎從建康府回來了,激動的走出房間,站在岸邊歡心的等待著。
舟船???,從船上跳下一個陌生男子。
“你是何人?”,徐真真連忙問道。
“我是安神醫(yī)的朋友,此番前來是奉了安神醫(yī)的話來尋扈三娘的!”,來者言道。
“我如何信你?”,徐真真將信將疑道。
“信與不信,你帶我見了扈三娘和他官人便知!”,陌生人躬身施禮。
徐真真雖有些疑惑,但看著此人竟能掌著安道全的船前來,倒也有幾分真切,便領著那人前去扈三娘同仇和歇息的房間。
徐真真叩響了扈三娘的房門,喚醒了扈三娘。
扈三娘合衣起身出得門來,打量著眼前的人,竟也不認識問的話和徐真真一樣,“你是甚么人?”。
那人抱拳言道,“祝家的人,我家東家有話要我?guī)Ыo你!”。
扈三娘聞言一怔,閃身讓那人進了房間。
“我長話短說,人命關天,救與不救就看二位的意思了!”,那人看著仇和同扈三娘二人,隨后將孫新深夜前往祝家莊尋仇被俘的事情一五一十的告知了扈三娘和仇和二人!
“孫新哥哥與我有救命之恩,顧大嫂也是因我二人而死,此事我們會救!”,仇和聞言,回答道。
“救人確實要緊,可也不能魯莽,仇和兄弟你有傷在身……”,徐真真聞言相勸道。
仇和揮手言道,“傷口在我身上,好與不好我心中有數。夫人的心意我領了,只是有些事情我必須要做!”。
“何時啟程?”,扈三娘問道。
來者聞言答道,“我家主人說越快越好,以防祝老三下黑手!”。
扈三娘見自家相公心意已定,她也沒什么反對的。家中無家當可以收拾,就跟著來人出了房間準備上船!
徐真真跟在其后,眼看著這幾日正好有兩個與自己說話作伴的人,現如今都要走了,這座島上往后又是自己孤身一人,心中多有不舍,拉著扈三娘的手千叮萬囑要小心行事。
“仇和兄弟且留步,我有事情要說與你!”,徐真真喚住了仇和。
仇和覺得新奇,這徐真真有什么話要說與他聽呢?
“如今獨龍岡三莊之險錯綜復雜,你此去務必要小心才是,照顧好三娘妹子!”,徐真真說,仇和聞言點頭應諾。“還有一事,你要小心。前幾日有梁山水寨的小嘍啰來此處拿藥說與我的事。如今梁山水寨也想要作亂獨龍岡尋他祝彪報仇,暗中派出了人去,其中有一個叫鼓上蚤時遷的很是了得,兄弟心中留個心眼,多多留心才是!”。
“水泊梁山恁地也和祝彪那廝有仇?”,仇和聞言大吃一驚。
“這個我就不知道了,可能其中有什么事情,我等不知道吧。你心里有個計算就好,梁山水寨的人決不好惹!”。
仇和聞言道了謝,上了船,和三娘一起揮手同徐真真告別。
棚船漸漸消隱在夜色茫茫的水面上,徐真真長嘆一口氣轉身回了房間。
仇和站在船頭,思前想后覺得命運之好笑荒誕。
張?zhí)鞄熣f他是附魔寶刀的主人,此生領的命數便是與一百零八位魔君轉世之人周旋,是一場你死我活兇險的斗爭。今日未曾料想自己竟然受了魔君轉世之人的恩情,帶著扈三娘前去救人!真是命運難說。
“我聽虛靖天師說過,伏魔殿出來的魔君,亦正亦邪!但他們骨子里都有嗜血的一面,一旦開啟了殺戮被魔性所恃,便會露出原來模樣。所以對我們來說善惡往往在一念之間,自己選擇的路自己去走,你越到后來越會遇見那只看不見的手,將所有人都推向殺戮的那只手,這就是我們的天命不可違,若是違背了顧大嫂就是我們的下場。”,說話的是扈三娘,關于魔君關于仇和她好像一直沒有說過什么,今日卻不知為何吐露了心聲。
仇和聞言一驚,看著扈三娘。
扈三娘撩起散落在自己鬢角的碎發(fā)放置耳后,白皙的脖頸和精致的臉龐在月光下美不勝收,三娘眼神閃躲著避開了仇和的注視,抬頭望著頭頂的漫天銀河。
“你不要擔心我,從我選擇把自己交給你的那天起,我就已經想好了自己的結局!”,扈三娘的眼角有一顆晶瑩的淚珠滑過臉龐,悄無聲息的落在了甲板上。
仇和從身后緩緩的抱住了三娘,他沉默著,望著三娘望向的夜空!
命運這種事情,仇和向來是不信的。如果真有那只看不見的手,仇和也要刺破那只手掌讓光進來,去看看那漫天不語的銀河璀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