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不能忘記你
沈鹿呦接任秋涼館館主之后,秋涼館后院的梔子花已經(jīng)開過四次,日子似水流年,沈鹿呦似乎忘了自己留在會穎城的目的。
她常常在秋涼館后院的梔子樹下發(fā)呆,梔子花盛開時的氣息會讓她想到沈雙,沈雙身上就常常飄著一縷似有若無的,梔子花的香味。
沈鹿呦不斷地回憶沈雙,回憶他的點(diǎn)點(diǎn)滴滴,常常想著想著,就在樹下的涼榻上睡去。夢里一次次出現(xiàn)重傷的沈雙躺在她懷里,朝她笑著,白色衣衫上染著斑斑血點(diǎn)。
沈鹿呦一次次在這樣的夢里哭醒,或者驚醒,然后就一個人看著空蕩蕩的后院繼續(xù)發(fā)呆。
這樣呆呆地一過,就是四年。
秋涼館的生意竟比沈雙在世時更加紅火,里里外外都有高伯操心,沈鹿呦聽高伯說過,默王閭丘漸多次公開地、或者暗中幫秋涼館解決了很多問題,按著高伯的意思,是希望沈鹿呦這個新任館主,當(dāng)面拜謝一下默王的襄助。
這一切確實(shí)也是情理之中的事,可奇怪的是,沈鹿呦竟毫無此意,雖經(jīng)高伯明著暗著多次提點(diǎn),她依舊沒有做這些的打算。
好在默王閭丘漸對此似乎全不介意,這才讓高伯及館中眾人松下口氣,想著好歹還有沈雙當(dāng)年和默王的交情在,余蔭尚存,也就不再糾結(jié)新任館主的怠惰了。
高伯卻不知,沈鹿呦心里,不僅不想主動去見默王,還刻意回避與閭丘漸的私下晤面。
沈鹿呦不想見閭丘漸,至少不想這么快,她覺得自己的內(nèi)心還沒有準(zhǔn)備好,她對與默王相見后的未來有些懼怕,有些茫然。
她不知道,自己見了閭丘漸之后,又該如何?
去完成沈雙的遺愿,履行那份契約么?
還是將契約隱瞞下來?
所以,沈鹿呦要避著閭丘漸,且一避就是四年,二人從沒單獨(dú)地、私下地見過一面。
每一次,只要有可能會和默王單獨(dú)遭遇,沈鹿呦就會拿出她林間小鹿對于危險的直覺,敏捷而巧妙地逃開。
沈鹿呦躺在涼榻上,有時候也想過默王閭丘漸的事,這個沈雙因之而死的人,她怎么竟會如此陌生?
沈鹿呦躺在涼榻上,有時候也想過默王閭丘漸的事,這個沈雙因之而死的人,她怎么竟會如此陌生?
她慢慢想起,沈雙生前,自己應(yīng)該也有過幾次和閭丘漸晤面的機(jī)會,可是,閭丘漸是秋涼館的貴客,因此,往往是被延至后堂接待,就算偶有和她擦身而過的時候,全副心思都是沈雙的她,估計也就忽略了。何況,印象里,沈雙也從未為他們進(jìn)行過引見。
想不到,這個陌生的人,竟然是沈雙在契約里指定的人。沈鹿呦因為契約而留下,卻不想去見這個契約中指定的人。
沈鹿呦漸漸也明白,其實(shí),真正讓她留在會穎的原因,是這里充盈著的沈雙的氣息,而不是那份無人知曉的契約。
紅顏易老,她愿意就這樣老去。
她愿意就在秋涼館后院,在這個飄蕩著沈雙氣息的庭院里,帶著對沈雙的全部記憶,慢慢終老。
沒有了沈雙,她就沒有了一切,這副軀殼,這副靈魂,還有什么存在的意義呢?
又是一個午后,沈鹿呦在秋涼館梔子花下的涼榻上,再一次醒來。
夢里的沈雙模糊不清,四周蟬鳴初歇,梔子花的氣息正自濃郁,風(fēng)起起落落,午后的陽光在風(fēng)的間隙里到達(dá),滿樹的梔子花閃閃發(fā)光。
沈鹿呦瞇縫起眼睛,望向那一樹閃光的花朵。梔子花婆娑的枝椏像兩只發(fā)光的手,從陽光里朝她探過來,未曾合攏的掌心捧著樹下一個潔白的人影,輕輕放到她的眼前。
那是一個雙手抄在身后,正仰頭看花的、穿著白色衣衫的男子。
此刻,梔子花的香氣里,秋涼館后院的整個午后波光瀲滟。
望著眼前波光瀲滟的這一切,涼榻上的沈鹿呦幾乎不能呼吸,不能動彈。
這正是她和沈雙初逢時的情景啊!
那時,她騎著梅花鹿在李樹林中玩耍,回首際就見沈雙一身白衫,雙手抄在身后,笑吟吟地望著她。
風(fēng)起起落落,陽光自風(fēng)的間隙射入,滿林的李花都在閃閃發(fā)光,映照著白衣頎身的沈雙也閃閃發(fā)光。
那一刻,她決定跟著眼前這個會發(fā)光的男子走,一輩子不離開他。
于是,她說自己迷了路,說自己不知道家鄉(xiāng)是哪里,說自己舉目無親,說自己不曾有名字。
其實(shí),她家就在樹林后面的那個村莊,父母雖然早亡,可是她還有別的親人,她跟著伯父、嬸娘一起生活,大家都叫她you-you,但究竟是幽幽,悠悠,還是有有,她自己也不知道。
后來沈雙教她讀書寫字,她才想,也許那兩個字就是沈鹿呦的“呦呦”吧。
她毫不猶豫地、義無反顧地跟隨這個會發(fā)光的男子來到王都會穎,她曾經(jīng)一度以為,自己可以和他一直走下去,直到這個城市老去。
沈雙就是她的整個世界。
可是,那個閃閃發(fā)光的世界尚未容她看清,容她擁有,容她分享,就倒下了,坍塌了。
那個她愿意跟隨的人走了,她失去了他,也就失去了整個世界。
她站在廢墟上茫然四顧,似乎滿世界都是那個會發(fā)光的男人,卻又滿世界都找不到他。
偌大一座會穎城空曠得可怕,而她已剩孑然一身。
一縷微風(fēng)吹過,樹上的梔子花一陣喧鬧,那個立在梔子花下的白衣男子轉(zhuǎn)過身來,望向榻上的沈鹿呦。
頃刻間,沈鹿呦只覺天崩地裂,山鳴海嘯!
萬千野馬奔蹄而至,踏在她胸上,讓她心如撕,胸如裂,面色蒼白,呼吸急促!
那望過來的眼睛啊,分明就是沈雙的眼睛!
那張俊美的面容,也分明就是沈雙的面容!
沈鹿呦幾乎發(fā)狂起來,若不是頭腦中殘存的最后一縷理智告訴她——眼前的人并不是沈雙,那只是一個酷似沈雙的人——她幾乎就要跳起來,抱緊他,抱緊這個讓自己朝思暮想的男子了,然后撕他、咬他、踢他、錘砸他,在他胸口和肩上留下她小獸一樣尖尖的、腥紅的牙印。
梔子花下,那個酷似沈雙的男子邁開腳步,朝沈鹿呦走來。
午后的陽光從他身后追逐而至,白色的梔子花跳躍著,在他四周穿梭出一片閃閃的光亮。
沈鹿呦支起一臂,半臥在涼榻上,一動不敢動。
她生怕那個人是一只蝴蝶,她動一動,他就會飛走。
或者,那人是一只脆弱敏感、經(jīng)不起任何驚嚇的小鹿,她動一動,就會讓他永遠(yuǎn)消失。
像沈雙那樣消失。
沈鹿呦屏著呼吸,靜靜地望著來人,她暗自祈禱,祈禱眼前之人的腳步不要停,也不要突然逃走。
她害怕再一次失去,像當(dāng)年失去沈雙一樣。
沈鹿呦的眼睛一眨不眨,她的目光始終沒有離開過那人的臉。
她從不曾這樣盯著一個男子的臉,這樣仔細(xì)地看過,即使是對沈雙。
對面的男子無論身材、背影、相貌、五官等,簡直和沈雙一模一樣!這一切,讓沈鹿呦發(fā)呆。
沈鹿呦就那么癡癡地望著來人,望著一個活的沈雙走向自己。
沈鹿呦覺得,怎么也看不夠?qū)γ娴膩砣?,永遠(yuǎn)也看不夠。
那人終于是一步步走到沈鹿呦面前了,沒有停,沒有逃,他站定了。
然后,他掏出一塊手帕遞過來。
沈鹿呦一愣怔,這才發(fā)現(xiàn),她已經(jīng)淚流滿面。
沈鹿呦顫抖著手,接過了那塊手帕。
那人立了一會,什么也沒說,轉(zhuǎn)身出了后院,向前院去了。
沈鹿呦聽到秋涼館的仆從在院門外輕聲送客:“默王慢走”。
許久以后,沈鹿呦才慢慢回過神來,她拈起榻上落著的一片梔子花瓣放進(jìn)嘴里,輕輕咀嚼起來,舌尖和齒間也同時開始咀嚼那個名字——閭丘漸。
漸漸地,那個名字開始泛出梔子花的香味。
風(fēng)無語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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