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一遍心經(jīng)念完,二子再次做自我介紹,“眾位施主,大家上午好。小僧乃靈泉寺普元,今日得天之幸,與眾位交流佛法,善哉善哉。小僧年幼識淺,若有不當之處,還望滿座高賢直言指出,多多賜教,”底下人聞言一片唏噓,接著又聽簾子內(nèi)言道,“今日說法,小僧首先便有二問,佛是什么,佛法又是什么?”
底下眾人聽得新鮮,這小神僧打的什么算盤?佛是什么,那還不簡單,廟子里供桌上坐的不就是佛嗎?佛法是什么?適才念的經(jīng)不就是佛法嗎?
二子留了些許空隙時間容下邊思索,接著三聲鐘響,便開始大吹法螺,胡謅起來,他不像以往的老禪師講經(jīng)說法,拗口經(jīng)文層出不窮,下邊平民百姓有幾個能懂的?是以,他另辟蹊徑,不說法先談史。自來說史,便少不了歷史人物典故,平民百姓自是最愛這一套。
他從三皇五帝,講到三分歸晉,先講亂世人不如狗,再講盛世四海升平,末了不忘為朝廷打了廣告,什么天下皆安,安居樂業(yè)等等,一言以蔽之,便是感謝皇帝,感謝朝廷。
底下一些上了年歲的老人,經(jīng)歷過英宗之亂,不免想到少時辛酸,兩行眼淚便不覺流下。其中劉家太夫人年過古稀,英宗之亂時還是豆蔻年華。那時她幾位年逾十六的兄長全被郡中老爺綁了去戍邊平亂,便再也沒回來過。
幾十年風云流轉(zhuǎn),如今聽二子說起,大兄與二兄慈愛的目光又顯現(xiàn)在眼前,當即揮了揮手,“快,奉上供奉,小神僧說得好嘞,咱們當珍惜如今的繁榮,時時感念官家的恩德,”說到這里,又不免灑下幾滴眼淚,見自家小子劉老爺只扔了一小錠,約莫三四兩銀子,便不高興道,“你這孩子忒沒良心,若非當年你幾個舅舅照顧,你老娘我早也沒命活了,哪里還有你?哼,如今你便這點銀子就打發(fā)了?也是你舅舅們命薄,沒趕上好時候,你替舅舅們積積功德,快拿五十兩來。”
劉老爺聽著老娘一頓訓斥,額上冷汗淋漓,一手扶著胸口,生怕忍不住便要吐血而亡,咬牙切齒地吩咐了身邊管家奉上銀兩,看著眼前嬉笑連連的凈虛捧著功德箱,目光兇惡,又夾雜著貪婪,暗自后悔,怎么便聽了這小神僧的話,將全家女眷給帶了過來,豈不是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嗎?
臺上二子又給了底下人些許緩沖空間,復又講到孝義,又從孝義,講到仁愛,講禮儀,講慈善,講輪回報應,直講得他口干舌燥,聲音嘶啞,期間穿插了無數(shù)小故事,給予人期許,也夾雜些恐嚇,‘多做善事少為惡,天理昭昭有報應,今生苦難莫擔憂,勤念佛號福在后’。末了,又道:“今日乃是我佛成道之日,靈泉寺特意舉辦此次法會,一愿國泰民安,風調(diào)雨順,二愿眾生身安體健,福壽吉祥,請眾位起立,與小僧同念祭文?!?p> 言罷,只見底下人眾都緩緩站起,坐了也有一個多時辰,大家有些麻痹,卻均無怨言,任是四五歲的稚童,或者七老八十的老嫗,都雙手合十,瞧著一群小和尚站成一列,身著嶄新的僧衣,面對眾生,咚咚咚鐘聲又響了三次,才由上邊二子起了個頭,念起祭文來。
這祭文乃是普方所寫,普方學識精湛,這篇祭文應二子的要求寫得朗朗上口,淺顯易懂,又不失文墨,意喻極佳。上邊小和尚念一句,底下人跟著讀一句,一時間神圣肅穆,虔誠無比,倒也沒人敢獨獨出頭做洋相。
念過祭文,便又是凈塵上場,照例再次介紹普修,并請普修做最后呈詞。
普修老臉訕訕,二子弄得個眾人心潮澎湃,他雖事先熬制了一段文辭優(yōu)美的說辭來,這時又哪里還有人愿意聽呢?心頭又是一陣悔恨,早知便不要求師兄給他寫那篇祈愿文了,這可不是自作自受嗎?當即只好簡單幾句,草草收場,“本寺普方老方丈為感謝眾位不辭辛勞,來參加今日的法會,特意取了寺中佛前供奉的各色干果并黑米熬成清粥,分食給眾生?!蹦┝?,在二子眼神威逼下,又不得不添了幾句,“我寺三十六位僧眾曾在粥前唱經(jīng)祈愿半宿,故而此粥有深厚福德。因總量有限,每人限定一碗,下邊有陳、張、王、劉幾家施主派了人維持秩序,大家切莫貪喝?!?p> 底下人一陣哄笑,一些家底貧乏的自是依著順序排隊等候,但陳、劉、王、張四家如何肯與下邊人同伍?當下自有細心的小和尚捧著一大盆粥單獨進獻了上去,言稱’普元法師感念太夫人、夫人們往日慈善,救苦救難,特意命小僧親手奉上由本寺方丈親自加持的八寶粥來,還望不棄’。
這些個太夫人、夫人們,或者小姐們自是喜笑連連,又吩咐了自家主事的老爺遞上供奉。待到幾家下了看臺聚首時,只見四家老爺們臉色慘白,雙淚欲滴,手捂胸口,互相瞧了一眼,嘿了一句,便再無話可說,各自上了自家馬車,哀傷去了。
見著一個一個的功德箱壘在身前,普修只覺這就是一座金山啊,忙吩咐小和尚們倒出來清點清點,卻見二子擺擺手道:“不必了,現(xiàn)下人多眼雜,叫人瞧見了不好,待回了山里,將老方丈要求的三百兩銀子分出,其余全部記在賬上,用來修建觀音廟所用。”
普修嗯了一聲,心下出奇,這孩子經(jīng)歷過人世間的善惡丑美之后,倒還真有了些長進,至少不再貪財了,很好很好。
底下凈塵卻接話道:“是嘞,師叔說的是。不過,弟子適才稍稍打聽了,幾個師兄弟的收獲,合起來估摸著得有兩千兩,嘖嘖嘖,咱們寺里好幾年也收不到這么多錢來?!彼@話一說完,便見二子臉霍地黑了下去,丫的,老底全給爆出去了,老子還怎么伸手?
普修被這個數(shù)字震得頭昏腦漲,想要用雙手比劃比劃,“原以為一千兩便算是多的了,居然,居然,這下可算是發(fā)了?!彼@話一說完,才覺失言,眾小和尚礙于身份不好說他,二子卻譏笑道,“師兄,你這個樣子,真是丟臉,小弟還說以后便將觀音殿交給你打理嘞,沒想到你居然是這么個眼淺的,唉,看來還得思量思量了?!?p> “還思量什么?難道老僧還不夠格?師弟,你放心,老僧必定將觀音殿打理得好好的,必不給你丟臉,你這孩子也是,既然決定把觀音殿給老兄打理,早說出來不是更好?”普修忙搶話道,天啊,以后自己便是一寺之主了,這可是他從沒有想過的事情啊。
之前,二子發(fā)下宏愿要修建觀音殿,他初聞之頗有不屑,再聽說陳太守及鎮(zhèn)上大戶都鼎力相助,便開始羨慕起來,年紀輕輕便有如此成就,不免想到自己廉頗老矣,尚無‘功名’。這時,乍聽二子說起,要將觀音殿交給自己來打理,哪還有什么好說的,誰要是敢反對,他都能和他拼命去。
二子低聲一笑,這觀音殿,按他規(guī)劃來說,毋寧說是一座廟宇,倒不如說是一處精神療養(yǎng)中心、青少年教育中心等等,以如今靈泉寺里的和尚們水平來看,能接下自己衣缽的真還只有普修了。
一群小和尚們在臺上沾沾自喜,卻不知底下犢子竟碰見了不小的麻煩。原來法會一過,犢子便暗中首取了一大盆八寶粥端給李大林幾人。因著他現(xiàn)今身份飛速提升,旁人見了倒也沒幾個敢說的,但能坐在看臺里的又豈是無名之輩?
只見一個少年公子霍地站起,指著犢子便罵了起來,“你這天殺的小賊,膽敢不顧神僧法旨,先取圣粥以為己用,實在可惡。哼,低賤之人,也是配的?”
李大林幾人一口粥都已唅在嘴里,聽到這話,見那公子衣著不凡,忙又吐了出來,顧不得惡心,低著頭臉色羞赧,不知如何接應。犢子細瞧了瞧那人,見不是鎮(zhèn)上頭面人物,雖說衣著不凡,但他也不懼,當即冷哼一聲,“神僧都不管我的事,你是哪里來的東西,竟敢在小爺面前放肆?”
那少年公子聞言,氣得臉色鐵青,他身邊的小廝因替他打粥去了,也無人替他呵斥,便即發(fā)火,忽然旁邊一位衣著華麗的中年人上前兩步,按著他手道:“湯公子且息怒,這狗東西有眼不識泰山,待小老兒來教訓他?!?p> 言罷,這中年人回過頭來,便指著犢子大罵道:“你這狗膽包天的東西,這位乃是本縣湯縣丞的公子,你竟敢口出狂言,找死不成?”
李大林幾人聞言,聽說是冒犯了官家的公子,哪里還坐得住的,都倏地站起,腿腳打顫,心里急得不行,生怕這位公子得理不饒人。
犢子識得這中年人,乃是鎮(zhèn)上米鋪的方老爺,聽方老爺說起,那小子竟是縣丞公子,也暗自著急不已,這可是得意過頭了,如今二叔他們在側(cè),卻又哪里有退后的辦法?一時間僵在哪里,求饒也不是,硬氣也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