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四十三章 張角傳（一）

　　——公元155年——

　　河北冀州，有一郡名鉅鹿，昔日楚霸王項(xiàng)羽曾于此大敗秦軍，然而綿延兩漢之后，它僅僅是個不甚起眼，下轄平鄉(xiāng)、廣宗兩縣的貧窮郡城。

　　“大兄！你不必冒險入山！些許小傷，小弟不出旬日便能痊愈！”

　　“是啊，山中虎豹兇猛，而大兄你卻僅是個文士……”

　　縣郊，一間破敗陳舊的泥瓦房前，一個體型壯碩，面容憨厚的布衣少年正攔阻一名背背藥簍，手持長杖，面容嚴(yán)肅的青年外出，從兩人相持的空隙看向屋內(nèi)時，可以看到有個與兩人容貌皆有些相似的瘦小少年臥于草席之上，神情焦急。

　　“文士……不過我等兄弟間自稱罷了，”青年嘆息道：“為兄今年二十有三，卻仍是個不第秀才，縣中稍有家事的同窗已經(jīng)盡數(shù)入仕，偶遇時皆頗為冷淡，想必不久便會裝作不識罷。”

　　“那些寒門小吏豈能與大兄相比？”壯碩少年略顯激動道：“大兄大才，只要得一高門賞識，舉孝廉入仕封官皆不在話下——”

　　“我家可有多余錢財？”青年打斷道。

　　“呃……”壯碩少年目光躲閃，悄悄打量周遭，卻不知該將目光停在何處。

　　青年搖頭，又道：“槽緣小吏也還罷了，但凡能登上名錄之官員，皆需依其職位向朝廷繳納‘捐費(fèi)’，而我家哪里有此余財？”

　　“你怎么可能辯得過大兄？只管攔住他就好！”屋內(nèi)傳來那瘦弱少年的聲音，他頓了頓之后又道：“大兄能說過阿寶，但卻瞞不過我，‘舉薦’確實(shí)如此，但‘征辟’卻不需錢財，大兄此時已小有薄名，說不得哪日便會被哪位大吏征辟為幕僚，此時斷不可以身犯險……”

　　“小梁你便是去接受‘征辟’考驗(yàn)時傷的吧？”青年忽然問道。

　　“噫……”瘦小少年語塞。

　　“這‘征辟’看似并無要求，但卻更重天資，”青年搖頭：“若無‘無雙’資質(zhì)，你便是憑借取巧以一人之力擊敗二十人也是無用?！?p>　　“大兄講話怎地和那征辟小官一模一樣？”瘦弱少年不滿道：“問他何謂‘無雙’資質(zhì)，他也不肯說。”

　　“所謂‘無雙’，便是——”青年話到一半，忽然頓住，壯碩少年以為他使詐要走，于是上前便捉，不料看似十分穩(wěn)妥的一抓卻抓了個空，而后那青年的身影瞬間破碎，并出現(xiàn)在七八步之遙的院門外，向他道：“——便是如此。”

　　“阿寶”還要追，便聽“小梁”在身后道：“讓大兄去吧，有這么一手，尋?；⒈€真?zhèn)坏剿??！?p>　　————

　　“呼……咳咳咳！”

　　雖然青年離開時表現(xiàn)得云淡風(fēng)輕，但強(qiáng)撐到已經(jīng)看不到自家泥瓦房之后，終于忍不住彎下腰劇烈咳嗽起來。

　　“可惡……”他用咳得有些沙啞的聲音自言自語道：“我【張角】絕不會就此一世碌碌無為?！?p>　　與頗有武力的兩個弟弟【張梁】、【張寶】不同，張角可以說是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文弱書生，在父母逝世后，他們?nèi)值艿纳铋_支基本由張梁和張寶打獵做工來維持，張角原本想要通過考舉來踏上仕途，卻止步于秀才再無所進(jìn)。

　　目前，唯一可稱為資本的，就只有這個雖然使用間隔不長，但會使自己發(fā)出劇烈咳嗽，名為“幻影”的“無雙技”。

　　據(jù)傳，王莽篡漢時，天降隕石，于半空炸裂，宛如大日凌空，又有云環(huán)相繞，光武帝因之領(lǐng)悟被其稱為“無雙”之戰(zhàn)技，以兩千敗四十萬，偽朝遂滅。

　　新朝雖然宣稱此乃天佑大漢不滅，“無雙”亦得劉氏血脈方能領(lǐng)悟，但之后數(shù)年，各地出現(xiàn)的諸多“無雙武將”令此言自敗，于是不得不轉(zhuǎn)而大力“征辟”為朝廷所用。

　　此時為桓帝登基第九年，改年號為“永壽”，雖無甚出奇，但卻暗合傳國玉璽上“受命于天，既壽永昌”之語。

　　桓帝幼時登基，如今已壯，而梁太后垂簾聽政，與大將軍梁冀共同把持朝政多年，“威行內(nèi)外，百僚側(cè)目，莫敢違命，天子恭己而不得有所親與”，引起諸多朝臣不滿。

　　即使以張角的見識來看，亦能看出桓帝有意誅滅大將軍梁冀及其黨羽，而此時諸多官吏往來于大將軍影響不到的郡縣所“征辟”到的游俠，毫無疑問便是為了應(yīng)對這次行動以及善后填補(bǔ)空缺所用。

　　尋常軍陣中，同等身體與裝備條件下，能以一敵二已算是強(qiáng)者，更何況二百？這等勇士即使是有，也定然在初露崢嶸后便被當(dāng)?shù)毓賳T征辟，故而這批臨時湊數(shù)的“無雙勇士”的標(biāo)準(zhǔn)僅僅為以一敵二十而不敗。

　　故而，在聞聽張梁前往參與征辟考驗(yàn)，并失敗受傷而歸時，張角不知自己該遺憾弟弟錯過了機(jī)會，還是該慶幸他沒有卷進(jìn)那個旋渦，拋開其他不談，為了使年歲尚幼的弟弟盡快康復(fù)，免得留下什么痼疾，這次入山采藥也是勢在必行。

　　另外，并非張角小瞧另外一個弟弟張寶，他確實(shí)足夠強(qiáng)壯，然而性格卻有些……憨直，若讓他去山中采藥，最終只可能變成打獵。

　　就如同各地涌現(xiàn)出強(qiáng)大的“游俠”或者“無雙武將”那樣，野外的猛獸也有所變化，它們更強(qiáng)大，更狡猾，作為“獵人”，若沒有相應(yīng)實(shí)力，只怕會被幾頭豺狼虎豹就趕下山來，又或者根本打不到獵物而灰溜溜地下山。

　　同樣，野生的植物效果也更加出眾，即使是普通的山菜，混合餡料做成包子之后也能使一般的傷勢加快痊愈，不過由于張梁受的傷比較重，這次的目標(biāo)是尋找蘭草、甘草、通草、榮草等用來制造金瘡藥的少見藥草，如果好運(yùn)遇到靈芝或人參……這種用來造“華佗膏”的稀有藥草還是拿去賣了的好。

　　張角又咳嗽兩聲，直起身子，拄著手杖走向鉅鹿郊外的山嶺。

　　————

　　鉅鹿郡外的連綿山脈乃是太行山與王屋山的支脈，然而既不崇也不峻，唯一可以稱道的地方便是山林足夠茂密繁盛，為獵戶和采藥者提供了一個不算很豐厚的財源。

　　張角一路行來，刻意更換的麻衣污了些許，又被樹枝灌木刮破了幾處，雖然采到些許草藥，但對于張梁的傷勢來說還遠(yuǎn)遠(yuǎn)不夠，期間遇到了幾名同樣無甚收獲的采藥人勸他一同回去，均被張角婉拒。

　　尋常的采藥人乃是日出而行，正午即返，這是為了能在落日前后離開山林，以免遇到猛獸，但同樣，他們只能采到半日路程范圍內(nèi)的藥草，而張角為了采到足夠給弟弟治傷的草藥，根本沒有打算在當(dāng)日返回。

　　按照計劃，他會在下午抵達(dá)較少有人踏足的山嶺，爭取有盡可能多的收獲，并在落日前找到一處藏身之所度過夜晚，于明日返回，沿途再嘗試尋找一番，如此一來，有很大可能收獲足夠的草藥，甚至可能富裕出一些能夠拿去賣給藥鋪。

　　隨著太陽逐漸西斜，林間透下的光芒開始染成橘紅色，隱隱約約還能聽到虎嘯狼嚎之聲，于是，已經(jīng)把藥簍裝滿大半的張角開始尋找夜晚的棲身之所。

　　入口狹窄、干燥，無異味的山洞是首選，只需用樹枝枯葉將入口遮住即可，次之則是峭壁上方或陡坡的高處，這種危險之處野獸平時便不會接近，夜晚時更會盡量避免，再次則是茂密樹木之上，雖然采到了一些抵御蟲蛇的草藥，但不一定對所有蟲豸都有效，至于絕對不能宿營的地點(diǎn)，則是洼地、水源處以及上風(fēng)口，這都是夜行野獸可能接近的地點(diǎn)。

　　“不過，這等冒險行為大概也僅此一次，”張角一邊尋找適合的地點(diǎn)一邊自語道：“小梁傷勢好轉(zhuǎn)之后，一定會千方百計阻止我再次進(jìn)山——”

　　颯——！

　　一陣腥風(fēng)刮過，斜刺里一頭棕毛巨狼驟然撲出，異常精準(zhǔn)地咬中了張角的脖子。

　　“——吧，咳咳咳?。　薄皬埥恰彼查g破碎消失，出現(xiàn)在五六步外，然后發(fā)出一陣驚天動地的咳嗽。

　　唬吼——棕狼一擊撲空，落地之后疑惑了片刻，然后再次向張角緩緩逼近，與此同時，張角身后也出現(xiàn)了兩匹相對瘦弱一些的棕狼攔住了他去路。

　　“咳咳咳咳……”雖然掌握了“幻影”的新用法，但張角完全不敢把活命機(jī)會壓在它身上，如果它救命的效果一個時辰甚至一日才能觸發(fā)一次，下次被撲到就是他的死期。

　　這應(yīng)該只是個小型狼群，僅有一匹公狼和兩匹母狼組成，殺死母狼毫無意義，只會令公狼更加狂暴，所以，必須冒險殺死公狼，令那兩匹母狼畏懼之下自行逃走。

　　張角打定主意，握緊手上一端削尖的登山長杖，將自己的“幻影”留在原地，悄悄向公狼側(cè)面摸去。

　　根據(jù)對村中幾條狗的實(shí)驗(yàn)，這種留下幻影后自身的隱形是沒有氣味的，所以等下只需在戳死那個頭狼后撐過咳嗽，那兩匹母狼便不足為慮……

　　張角正這么想著，卻見那匹原本盯著“幻影”的棕毛公狼把帶著點(diǎn)戲謔的目光轉(zhuǎn)向了自己……這家伙是裝的！

　　“芙芙？你要去哪——”

　　張角正欲刺出手中長杖，卻聽不遠(yuǎn)處傳來女子的呼喚聲，而后，一只有著白色絨毛，體型如同剛出生的小奶狗，但腦袋上卻長了一對兔耳朵的小動物從林間跑了出來，而三匹棕狼如同被踩了尾巴一般轉(zhuǎn)身就逃。

　　“芙，芙嗚！”那只生物沖張角叫了起來，前沖兩步，然后平地摔倒。

　　“唉，又是迷路的獵戶嗎？”隨著方才那女子的聲音再次響起，一道倩影分開樹叢走了出來，不，應(yīng)該說，是那些樹叢和灌木主動讓開了道路。

　　只見她有著雪白蓬松的長發(fā)和如翡翠般碧綠的眼眸，容貌精致如同畫中仙女，眼角眉梢?guī)е粲腥魺o的笑意，身穿一襲款式十分古老的墨色仕女裙，外披一件有著諸多粉紅花瓣和蔚藍(lán)緞帶裝飾的純白斗篷，周身似乎還有隱隱約約的粉色花瓣幻影飄落。

　　“多謝姑娘相救，不知……”張角解除了“幻影”，有些遲疑地開口問道。

　　“嗯~”那女子抱起跑來的小動物，似乎頗有興趣地看看張角的頭頂，這才答道：“我叫梅林……不對，我叫林好，乃華南老仙是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