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爺爺原是坐于廊下的石階上，從江甜開口的第一句開始，便一臉不可置信。
他不是不信江甜，而是不敢相信周氏背后對江甜姐弟的所作所為，他竟沒有一絲察覺。
尤其是江甜最后的一句，他們姐弟第二頓未來吃飯，他便起了疑，問周氏卻告訴他，江甜身上來了女兒家的病癥，他不好去看，且有每日送了吃食過去。
眼下江甜所言，哪有什么女兒家的病癥，分明是江巧害人受傷，還要瞞著，他不敢想，若沒有黃家看顧，江甜怕是就沒了。
江爺爺失望的看向周氏，道：“老大媳婦……你竟誆我……”
自江甜開始數(shù)落，周氏便漸漸收起了臉上的傷心，而是掛起了冷笑，對江爺爺?shù)脑挷贿^還以一個(gè)輕蔑的白眼，老不死的自己傻怪得了誰。
江爺爺見周氏如此，還有什么不明白的，他被蒙了多年啊……此時(shí)再看江柏、江甜四人，只覺得喉間腥澀，滿心歉疚。
江爺爺明白了，江甜自然也看明白了。
她會有這一問，就是想知道江爺爺究竟是真不知道還是假不知道，畢竟，她個(gè)人雖對江爺爺未有太深的情感，然江柏、江寧、江楓是有的。
真不知道還好說，假不知道的話……好在江爺爺是真的被蒙了的。
江甜轉(zhuǎn)過頭，又對著周氏道：“諸如此類的事，這兩年來多的是。我一心想著都是一家人，不愿計(jì)較，只你們卻是要我性命，可惜啊，閻王不收我。經(jīng)此一遭我什么都明白了，我退一步你就要進(jìn)一步，把我的善良當(dāng)軟弱?！?p> 說到這，江甜又看向江巧，對著她扯了一個(gè)笑，道：“江巧姐，你說我們吃你家的喝你家的，然，你抬眼看看，你眼下住的是我家的房，吃的是我們姐弟有份種的糧，喝的是我家井里出的水，就連你和大伯娘身上穿的，那布料都是我爹給我娘買的?！?p> “就這些，你們還要一次兩次于人說是關(guān)心我們，不舍我們？大伯娘，若此事傳出去，你怕不是本朝最大的笑話?！?p> 隨著江甜的話落，在場的人都錯(cuò)愕不已。
他們還道周氏不過多讓江甜姐弟多干點(diǎn)活，頂多就是不給吃飽飯罷了。
誰曾想，周氏居然黑心至此。
“怪道我總見黃嫂子幫趁甜丫頭呢……”
“黃嫂子，你早便知情了吧，怎的不見你提過……”
黃嬸苦笑道：“我也只知他們常吃不飽，甜丫頭也未與我說過其間的道道……哎……”
“甜丫頭苦哇……”
“我說當(dāng)初怎的他們會住去老宅，周氏竟用毒來迫人……”
“真是不要臉。”
江甜聽著人群的議論，眼神越發(fā)清明，前頭她不想撕破臉，是盼著周氏痛快一點(diǎn)，大家好聚好散。
奈何周氏非要作，那對不起，她只得叫她嘗嘗何為不作不死了。
一開始她就掌握了輿論方向，接著又一次次的把人的同情心激到最大化，因而此時(shí)他們再如何叫周氏簽文書，名聲也不會有損，這就是人心所向。
“哎，二哥?！?p> 族老驚呼一聲，趕忙扶住往后仰倒的江爺爺，只他也上了年紀(jì)，若不是村長眼明手快搭了一把手，怕是兩人要一起栽倒的。
“江二叔，順順氣啊，順順氣……”
村長給江爺爺推了推背，總算是讓他順過了氣。
“爺……”
江爺爺視線重新聚集起來，落在了跟前的江柏和江甜四人身上，渾濁的眼里又浮起了老二的面容。
他說：“爹，你跟我們過吧?！?p> “爹，這錢你收著傍身?！?p> “爹，這桿煙是京城來的，你試試?！?p> “爹，這煙絲聽說是南越國進(jìn)貢的，你看好不好抽?！?p> 江柏上前，接替了村長，幫江爺爺順著背，關(guān)切的道：“爺…你別上火。”
江爺爺回過神來，疼惜的看著眼前的四個(gè)孩子。
除江柏臉色紅潤以外，另外三個(gè)皆是面色發(fā)黃，身子瘦弱。
兩年多了，他怎么會糊涂至此……
他…他只是心存有僥幸……不只周氏在騙他，他也在騙著自己啊。
人人都看得出江爺爺仿似突然老了十歲，面容上的沉重深刻得叫人心慌。
江巧覺得胸特別的悶，尤其是看著娘笑得越發(fā)燦爛，她頭一次生出了懼意，只覺得娘是那么的陌生。
周氏理了理頭發(fā)，拖了一把椅子坐下，笑著道：“你們啊，小的指責(zé)，老的裝暈，說一千道一萬，不就是想逃了我，又不想擔(dān)那忘恩負(fù)義的名聲？沒事，大伯娘疼你們，便替你們擔(dān)了這無情無義的名聲，如何？好叫你們干干凈凈的去過活。”
江甜挑了挑眉，她不認(rèn)為周氏是想通了，指不定還要挖坑，因此緊盯著周氏，滿心警惕。
“甜丫頭不必這樣看我，呵呵……”
周氏擦掉眼角的幾滴淚，笑了起來，道：“到底一筆寫不出兩個(gè)江字，這樣，你們把這房子過戶給松兒，再拿十兩銀子來，咱們就一筆勾銷，如何？呵呵……”
嘶……一時(shí)之間，場上的吸氣聲此起彼伏。
“周氏瘋了吧……”
“我的天啊，那是十兩啊……”
“她竟還要二房的房子……”
……
“咳咳咳……”
江爺爺一口氣喘不勻咳得滿面通紅，指著周氏道：“我還沒有死，你……你……”
“爺，你別激動……”
“二哥，犯不著生氣啊犯不著……”
“江二叔，千萬冷靜，你要倒下了柏小子他們可沒人作主啊?！?p> 村長壓低了聲音在江爺爺耳邊說了一句，江爺爺才慢慢的緩了過來，只還是喘得厲害，轉(zhuǎn)向江大伯道：“老大，你就沒什么話說？”
江富禮抖了一下，連頭都沒有抬，只吶吶的叫了一聲“爹”，就沒有了下文。
“你……”
江爺爺頹然的放下手，轉(zhuǎn)而看向周氏，語氣沉得的道，“老大媳婦，過去你如何待他們兄妹我不說了。但這房子是老二分家出去后自起的，斷沒有給松兒的道理。”
周氏無甚所謂的摳著指甲，道：“這樣啊。那好吧，我也是明理之人，既如此，便拿二十兩來吧?！?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