鐘月萍和車夫?qū)σ暳艘谎郏闹幸讶幻靼讓Ψ降囊馑?,他們已?jīng)沒有多余的時(shí)間,再去糾結(jié)這些瑣事了,于是兩人沒有言語,便開始往馬車停靠的地方簇簇返去。
他們走到馬車近前,車夫伸出粗糙的大手,正要拉馬伺候雇主上車,卻被鐘月萍一把拽住了他的臂膀,五根修長的手指,緊緊地捏在那只粗獷的臂膀上,雖然力道不是很大,卻把車夫驚得身子一震,整個(gè)人剎時(shí)間便緊繃了起來。
鐘月萍按在車夫臂膀上的手,立刻感覺到了他那肌肉硬得好似石塊一般。她知道常年駕車的人,手臂的肌肉確實(shí)比常人堅(jiān)硬許多,而人在驚慌之時(shí),肌肉便會條件反射的堅(jiān)實(shí)起來,這是身體機(jī)能的一種自我防護(hù)意識。
這就好比江湖中一門刀槍不入的功夫——金鐘罩體,習(xí)練者就是依靠頑強(qiáng)的耐力,對全身肌肉加以殘酷的磨練,讓它變得好似鋼筋鐵骨一般。但是要想擁有一身銅皮鐵骨,那也并非一日之事,故而這門功夫放眼江湖,沒有幾人練到家的。
鐘月萍見車夫受到了驚嚇,趕緊松開了手,輕指著車榻,細(xì)語道:“您看那里。”
車夫順著她手指的方向望去,起初因?yàn)檠凵癫缓?,并沒有看到什么,待他抬首定睛再看,頓時(shí)臉色煞白,瞳孔放大,好似見著鬼了一般,身體石化在了灰蒙蒙的夜幕中。
車榻的案板上,星星點(diǎn)點(diǎn),全是花生米大小的血跡,血還是鮮紅的,顯然剛剛才滴落不久,再蠢的人也能明白,人進(jìn)了車廂。
鐘月萍雖然是女子,但是身處江湖,自然不會像車夫那般驚愕,她神色之間,只有少許緊張,并無恐慌之意。她的手,微微拉動簾布,昏暗的車廂里,一具血淋淋的殘軀顯露了出來。
之所以會說他是殘軀,那是由于他的右手掌已被斬?cái)啵砩蟼蹮o數(shù),血已染紅衣衫,看不出原來的顏色。這樣的人,本來早該死了,可是他卻偏偏還有氣息。
鐘月萍立刻蹭上了車,翻找起她的行囊,她料想丈夫此去九頭山,定是一場血戰(zhàn),受傷再所難免,于是出發(fā)前便備好了處理傷口的東西,沒想到陰差陽錯(cuò)之間,派上了用場。
她先用柔布侵泡藥酒,擦拭著他的傷口,三年沒有為丈夫處理傷口了,如今顯得生疏起來,加之眼前這個(gè)人跟自己素不相識,動作便有些生硬。
鐘月萍本就是個(gè)悲天憫人的溫善女子,看到傷成這樣的人,不會見死不救。救人如救火,于是她心一橫,便把眼前這個(gè)血肉模糊到有些看不清長相的人,幻想成她的丈夫,手上動作便靈活了起來。
她把一些刀口較潛的皮外傷,簡單的擦拭以后,便開始撕扯他的衣服。她本是江湖兒女,應(yīng)該不拘小節(jié),可是江湖兒女也有自己的底線,她實(shí)在不愿意觸及自己的底線,去脫一個(gè)陌生男子的衣衫,于是只能撕開那些較大較深的傷口周圍的衣布,這樣方便她清理傷口之后的縫合。
她撕開那人的衣布后,頓時(shí)愣住了,臉上盡顯吃驚之色。車夫趴在車?yán)馍?,將她救治他的始末,看得清清楚楚,他疑惑地問道:“這傷口里是什么東西啊?”
“葉子,都是枯黃的落葉?!辩娫缕紤?zhàn)戰(zhàn)兢兢地說著,隨后頓了一下,語氣平緩了許多,接著說:“他受如此重的傷,之所以還沒有死,就是因?yàn)檫@些枯葉?!?p> “這些枯葉有那么厲害嗎?”車夫顯然是不太相信她的話。
鐘月萍一邊處理傷口,一邊耐心地給車夫講解。
她說這個(gè)人一定是與人打斗之中,不幸被斬掉了四根手指,可是他依然苦撐,僅憑一個(gè)拇指還在血戰(zhàn),不料對方殺心已起,打斗之中,將他整個(gè)手掌斬落了下來。
最后他身中數(shù)刀昏死過去,對方認(rèn)為他肯定活不成了,于是便離開了,哪知他在渾渾噩噩之間,用地上的枯葉添堵了傷口,這才避免了失血而死的結(jié)果。
而他們的馬車恰巧壓在了他的身上,一些傷口再次崩裂,他從疼痛中蘇醒,趁鐘月萍他們翻找東西的空蕩,跌跌撞撞進(jìn)了他們的車廂,他們之所以沒有看到地上的血跡,大概是血都沁入了衣衫,最后在他翻進(jìn)車廂時(shí),才濺落了下來。
車夫聽完鐘月萍的講述,向她投去了無比欽佩的目光,心想:眼前的女子貌若天仙,難道真的是神仙不成,居然能將沒有看到的事情,敘述得猶如親身經(jīng)歷一般。
鐘月萍已經(jīng)開始縫合傷口,她本就是貧苦人家的孩子,沒有踏入江湖前,一直在做縫縫補(bǔ)補(bǔ)的女活。嫁給蘇連云之后,便把女活的手藝用到了縫合丈夫的傷口上面,都說久病成良醫(yī),處理丈夫的傷口多了,她也就覺得縫補(bǔ)衣物和傷口,已經(jīng)沒有什么差別了。
她一邊縫合傷口,一邊說:“這個(gè)人很有可能是被人偷襲暗算了,你看他手無寸鐵,肯定事發(fā)非常突然,只是不知道在這罕有人跡的古道,誰會在這里伏擊他呢?”
“我看他一定不是什么好人,要不誰會跟他有這么大的血海深仇,砍下了他的手指還不出氣,還要把手掌砍下來?!避嚪蛎锪艘谎勰侨耍鋈毁N在鐘月萍耳邊,輕聲說:“要不咱們把他扔了吧,老頭子雖然沒有什么文化,但也常常聽說故事的人講,農(nóng)夫救蛇反被咬的事?!?p> 她聽完車夫的話,手上的動作驟然止住,可是僅僅片刻,她的手腕又扭動了起來,接著輕聲對車夫說:“傷成這樣還能活下來的人,一定有著非常頑強(qiáng)的意志力,想必不會是什么壞人?!?p> 鐘月萍雖然聰明,畢竟還是入世未深,思想太單純了,她認(rèn)為自己的丈夫,有著非同一般的毅力,心底也很好,所以其他人都是如此了。以后她便會為此,付出慘重的代價(jià),當(dāng)然這些都是后話了。
車夫知道說不動她,只好拿出火折子,點(diǎn)燃了馬車蓬角上的燈籠。燈籠潺潺地燭光,就好似殘陽邊上的浮云,紅彤彤的。
幾日以后,蘇連云握著一柄殺氣騰騰的劍,步履輕盈,宛如凌空踏步一般,登上了九頭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