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陽村是郊縣相對比較富裕的村,也是最近幾年蔬菜大棚發(fā)展最快速的行政村,家家戶戶種大棚,半村都是“萬元戶”,這是周遭鄉(xiāng)村對向陽村的描述。
向陽村的人因為種大棚發(fā)家致富,整個村子基本上都是成排的新蓋的小洋樓,每家每戶門前都停著一輛運輸蔬菜的農(nóng)用車,這成了標(biāo)配了。
因為富裕,村容村貌就顯得比較整潔。同樣還是因為富裕,向陽村人的心氣也就比較足。比如說向陽村的女孩除了嫁給城里人,就是內(nèi)部消化掉,很少有嫁到附近比向陽村窮的地方去。
而郭正民家,兄弟四個,家族更是龐大,半個村子的人都姓郭,與郭家沾親帶故,因此郭家在向陽村也算是“上流社會”和“權(quán)勢顯赫”,改革開放后的幾屆村支書都出自郭家,而現(xiàn)任村官更是郭正民的二哥郭正家。
郭氏兄弟四人,以國家人民為名。大哥郭正國,二弟郭正家,三哥郭正人,郭正民行四。郭正民過世,郭氏三兄弟卻健在,在向陽村說一不二。
郭正民在謝玉芝提出回城后絕情離婚,又在最短的時間內(nèi)另娶新歡,生下了女兒郭琳琳。郭琳琳僅比郭陽小一歲……這中間究竟意味著什么不言而喻,而這正是讓謝玉芝無法接受的地方。
郭琳琳中專畢業(yè)后,在市商業(yè)局下屬的一家賓館工作,普通的會計。這次她回老家舉行訂婚禮,得到了郭家整個家族的重視,幾乎所有的親戚都出面了。
邀請郭陽母子出席訂婚禮,是郭琳琳的主意。郭家的其他人,包括郭琳琳的母親岳氏在內(nèi),都不以為然。向陽村的郭家人從來沒有把郭陽母子當(dāng)成“自家人”,就連去年新修訂的族譜上,都沒有寫進(jìn)郭陽的名字。
郭家大大小小老老少少幾十口子人,將郭正民家按說還算寬敞的獨門獨院擁擠了一個水泄不通,門口張燈結(jié)彩,郭家的十幾個小孩在門口的街道——也就是向陽村的主干道上追逐嬉笑,眼看村口駛進(jìn)來一輛白色的轎車,頓時歡呼一聲,爭先恐后地圍攏過去。
郭家長兄郭正國站在院中,指揮著幫忙的人擺設(shè)桌席,雖然出席訂婚禮的全是自家人,但也需要開六七席。岳氏歡天喜地的站在大伯子身后,望著穿著大紅旗袍身材曼妙花容月貌的女兒滿是笑容。
女兒有出息,考上中專學(xué)校,跳出農(nóng)門,又找了一個在城里工作的女婿,家境還不錯,讓岳氏和郭家人面上非常有光彩。
一個七八歲的孩童急匆匆跑進(jìn)來,這是老大郭正國家的孫子郭凱,郭凱大聲道:“爺爺,四奶,有客人來了!”
岳氏臉色一變,沒有動彈。
郭正國眉頭一挑,掃了郭正家、郭正人兩個兄弟一眼,擺了擺手:“老二,你去迎一下吧!”
“自家人”在本村都已到齊,而男方家的人還沒有到,這個時候來的只能是郭陽母子了。
郭琳琳笑著也走過來:“二伯,我陪您一起出去迎迎我大哥!”
郭琳琳應(yīng)該是郭家族人中唯一一個對郭陽并不排斥的人。雖然她從小到大都沒有見過郭陽,但骨子里的血脈天性讓她一直對這位兄長心馳神往,這是她堅持要讓郭陽母子來參加自己訂婚禮的因素。
在郭琳琳看來,父親都不在人世了,自己的終身大事,如果連兄長都缺席,肯定是她人生的一大遺憾。
至于長輩間的那些恩怨情仇,時過境遷這么多年,郭琳琳覺得早就該揭過這一頁去了。
最難堪的大概是岳氏了。岳氏不希望看到謝玉芝和郭陽母子,但考慮到女兒堅持固執(zhí),她又不得不讓步。
郭正家和郭琳琳并肩站在門口,望著緩緩走來的郭陽母子三人,神色復(fù)雜。
實際上,自打踏上向陽村的土地,謝玉芝的心情就一直處在波瀾起伏的狀態(tài)中沒有平靜下來。過往種種,深深傷痛,都在這一瞬間被翻卷起來。
郭陽緊握住母親的手,輕輕道:“媽,如果您覺得不舒服,我們隨個禮就回去吧!”
謝玉芝勉強(qiáng)一笑:“這怎么行?不管怎么說,都是你的妹妹,既然你的妹妹請我們來,我們就不能半途而廢?!?p> 郭陽沉默了下去。
既來之則安之,且看看情況再說吧。
郭琳琳的目光有些興奮,漸行漸近的郭陽比她想象中還要高大英挺,白襯衣牛仔褲黑色的休閑鞋,神色平靜舉止從容,骨子里透著一股成熟穩(wěn)重。
而郭陽身側(cè),并肩走來的還有一個穿著鵝黃色連衣裙黑發(fā)長發(fā)披肩雖然不施脂粉卻還是容貌出眾氣質(zhì)華貴的年輕女子,郭琳琳估摸著這大概是哥哥的女朋友了。
郭琳琳小跑了過去,微微有些局促地笑:“姨,哥,我是琳琳!”
郭陽長出了一口氣,點了點頭,他深深打量著眼前清秀的女孩,這就是自己同父異母的妹妹嗎?此刻,他除了陌生之外,心里莫名生出了幾分親近感。這大概就是血脈的聯(lián)系了。
郭正家走下門口的臺階,淡淡道:“來了?進(jìn)來坐吧!”
郭正家的神態(tài)有點冷淡。而擔(dān)任村支書幾年,無形中滋養(yǎng)出的那點官威也在謝玉芝母子面前發(fā)揮得淋漓盡致。
謝玉芝臉上浮起一抹無言的苦澀來,她勉強(qiáng)笑著點點頭:“二哥!這是你的侄子郭陽,兒子,快喊二伯!”
郭正家掃了郭陽一眼,表情依舊有些冷漠。不僅冷漠,還有一種居高臨下的俯視。對于郭陽這個所謂的侄子,他壓根就沒有承認(rèn)過。
郭正家旋即轉(zhuǎn)身走進(jìn)門去,沒有理會郭陽。
郭陽眼眸中掠過一絲淡然,他從來沒有把向陽村的這些郭家人當(dāng)成自己的什么人,來向陽村參加郭琳琳的訂婚禮,無非是迎合母親的心思,至于郭家人是冷漠還是熱情,他并不在乎。
倒是郭琳琳熱情地拉起周冰的手來,笑道:“哥,這是我未來嫂子吧?真漂亮呀!”
郭陽笑笑。郭琳琳爽朗單純的笑容,給他留下了還不錯的印象。
周冰落落大方地微笑:“我叫周冰,琳琳你好!”
……
院中的郭家人自動分成兩排,給跟在郭琳琳身后進(jìn)門的郭陽母子三人讓出一條道來。數(shù)十雙眼睛盯在謝玉芝和郭陽身上,目光有冷漠、有輕蔑,還有排斥性的敵視。郭家人從來沒有考慮過郭正民的無情無義,卻一直將回城的謝玉芝視為背叛和家族的羞恥。
其實謝玉芝做錯了什么?
進(jìn)入70年代以后,國家開始允許知識青年以招工、考試、病退、頂職、獨生子女、身邊無人、工農(nóng)兵學(xué)員等各種各樣名目繁多的名義逐步返回城市。到70年代后期,知青返城更是不可逆轉(zhuǎn)的大潮流,出現(xiàn)井噴。謝玉芝在這種潮流下提出返城,而且并沒有提出離婚,并無過錯。
倒是郭家人的表現(xiàn)無比偏激。郭正民的做法更是讓人匪夷所思,謝玉芝甚至從郭琳琳的出生時間來判斷,恐怕郭正民與他的新歡岳氏在婚內(nèi)就有出軌行為了。
這是謝玉芝這些年對郭家和郭正民心懷怨憤的關(guān)鍵。
沒有人跟謝玉芝母子打招呼,當(dāng)謝玉芝投過溫和的目光來時,郭家的親戚們都將頭扭往一邊。
當(dāng)然,謝玉芝并不介意這些。她既然來了,就有思想準(zhǔn)備。唯一讓她過意不去的是,周冰跟著來了,卻遭遇如此冷落,她擔(dān)心會讓周冰心里不舒服,就緊拉著周冰的小手從始至終沒有放開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