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巷,道路兩側(cè)生長著蓊蓊郁郁的楊樹,互相勾連的楊樹樹枝間間,剛剛成年的鳥雀正在求偶,高高興興地在樹枝間蹦跶來蹦跶去。一臉嚴肅的王莽迎面撞見落魄的陳彥合,趨步上前問候道:“彥合兄,別來無恙呀?最近也沒見你在宮里走動!”
王莽瞧著對面的陳彥合雙眼下面些許發(fā)黑,正準備詢問時,陳彥合言語清淡道:“我剛被陛下貶職,你就來問我近況如何,可見你是別有居心!”
“彥合兄這可就是錯解我的意思,我知道你近來因為貶職心情不佳,所以故意不想舊事重提,可你倒好,自己不打自招!”王莽連忙解釋道。
陳彥合臉色一緩,自我放松道:“咱們多少年的交情,你還不知道我嗎?榮祿功名,我一向看得開,不就貶個職嘛,非要弄得尋死覓活才光彩嗎?貶就貶了吧!誰能一輩子順風順水、順心隨意?不過我不高興也是明眼人都看得出來的事,也沒必要掩耳盜鈴,自欺欺人!”
王莽臉上淺淺一笑,故意打趣道:“以前賢兄身居高位,每日安排別人東走西奔,現(xiàn)在時移勢遷,反過來被人指使,賢兄可還習慣?”
陳彥合嘆聲嘆氣道:“官場不就是這樣?十年河東十年河西,沒什么習慣不習慣,以前怎樣當差,現(xiàn)在便一如往常便是!”
王莽眼珠往左下角移動,故意試探道:“聽說陛下已經(jīng)選出了新的衛(wèi)尉,接替你職位的是淳于長表哥?”
陳彥合臉上登時露出無限哀嘆,嘆了嘆氣道:“你表哥淳于長,這個人最是可惡。從小到大,一直未變,小時候曲意討好教書先生,長大后善于拍馬逢迎,在朝廷里混得風生水起,陛下又對他信任有加,如今水漲船高,自然什么好事都會落到他頭上來!”
王莽微微點頭,繼而問道:“我聽說賢兄此番被貶,完完全全是因為一個微不起眼的舍人?”
陳彥合臉上隱約有些不大自然,語調(diào)不陰不晴道:“宮闈秘事,諱莫如深,陛下下過嚴令,我們大家畏懼天威,都絕口不提,更不敢隨意傳說,你一介白衣,無權可靠,無勢可依,能少打聽還是少打聽些,免得到時惹火焚身!”
王莽笑了笑道:“嗯,本以為賢兄升為衛(wèi)尉之后,會官運亨通,一路順達,誰料還有這道坎在這等著賢兄?”
陳彥合淡然一笑道:“大抵這就是老子口中,‘福兮禍之所伏,禍兮福之所倚?!?!”說完此話,兩人相對一笑。
增成殿,班恬面色不驚不喜,只是無話可說地望著光潔地面發(fā)呆出神,芳柔別過頭來見班恬陷入深思,也跟著面無表情起來,謝經(jīng)娥漸漸感受到殿里濃重的壓抑氣氛,率先開口道:“陛下為了撫慰趙美人失子之痛,可說是煞費苦心!不僅恩允趙美人的父親入朝為官,還分別恩封趙美人的兄長為侍中駙馬都尉,趙美人的幼弟為城門校尉,短短幾日,趙家滿門封官,趙美人可真是光耀門楣呀!”
班恬面色平和道:“雖然她素日驕矜無禮,是非不明,可是她剛剛失了孩子,沉湎痛苦不能自拔,陛下一向心腸柔弱,一時于心不忍,傾向加以撫慰,也是可想之事;只是......”
芳柔見班恬私底下也不敢宣之于口,果斷地冷言冷語道:“可是趙美人肚里那孩子,到底是不是陛下的骨肉,尚且還不得而知呢?”
班恬見芳柔猜中自己心思,緩緩低了低頭,謝經(jīng)娥大吃一驚道:“芳容華你的意思是說,趙美人肚里的孩子不是陛下的,而是被關押在暴室那個舍人的?”
芳柔霎一霎眼道:“咱們詢問過江太醫(yī)令,可是他閉口不提,咱們徒有懷疑,奈何空口無憑,我也只能半信半疑;可是眼見他們姐妹二人,急不可耐,著急上火地墮胎嫁禍班妹妹,倒不由得我不信這孩子絕非陛下骨肉!”
謝經(jīng)娥幡然醒悟道:“是呀!以她們姐妹如今地位與聲勢,要是真能夠平安誕下這個皇子,以后未央宮里里外外、上上下下還不是聽憑他們擺布?換言之,趙美人要真的懷了陛下的孩子,她一定視為珍寶,安心養(yǎng)胎,怎會輕而易舉就會小產(chǎn)?”
班恬安穩(wěn)臉色中有了幾分后悔之意,要是當初窮追不舍,哪有如今這般麻煩,一番思慮之后,嘴上輕飄飄道:“可惜咱們沒有真憑實據(jù),也只是空口說白話罷了!”
謝經(jīng)娥仰天嘆息道:“哎!陛下日日流連在昭陽殿,她們姐妹要想再懷龍?zhí)?,那還不是不費吹灰之力之事嗎?真到了她們負勢競上那日,咱們還有什么指望!”
班恬冷哼哼道:“她們姐妹不是沒有爭奪皇后之位的心思,只是苦于身份低微,陛下與太后考慮到文武百官的態(tài)度,會有所顧忌罷了!”芳柔鄙夷道:“一旦人心里存了非分之想,那可就日夜難安了;我可是聽說,她們姐妹在最近未央宮上下大肆恩賞,將昭陽殿積車盈箱的寶物悉數(shù)取出,毫不顧惜地就分發(fā)給奴婢舍人!”
班恬輕輕一笑道:“她們倒聰明,懂得近悅遠來的道理;照這樣下去,以后宮里人人都得了她們恩惠,那還不都爭先恐后為他們辦事?”謝經(jīng)娥氣憤憤道:“宮里面哪有絕對忠心的奴婢舍人,不過都是一些見風轉(zhuǎn)向的小人,一點小恩小惠也就收買了她們,讓他們這群目光短淺的下賤東西甘為馬前卒!”
班恬望著謝經(jīng)娥義憤填膺的模樣,忽然想起瑾娘不久之前悄悄告訴自己,曾私底下看見謝經(jīng)娥殿里的宮女收取了趙美人貼身侍女玉容的賄賂,便一改語速,一字一頓道:“姐姐愚鈍,有些時候小恩小惠最是能收買人心,姐姐要是粗心大意,沒準以后會被在眼皮子底下的人出賣!”
謝經(jīng)娥滿頭霧水道:“妹妹這話像是在刻意提醒姐姐,莫不是妹妹察覺出,姐姐殿里也出現(xiàn)了吃里扒外之人?”
班恬面色如常道:“宮里是最容不下吃里爬外之徒,姐姐殿里的人都是多年心腹,按理說應該極為可靠,可是人心難測,妹妹在奴婢上面可是栽過不少跟頭,妹妹也只是想提醒姐姐,回去之后要小心提防!”
謝經(jīng)娥勃然不悅道:“妹妹提醒的是,但凡我殿里真出現(xiàn)一些忘恩負義之輩,我一定不會手下留情,把她們打發(fā)去暴室,凄凄慘慘勞苦一生,也算是懲罰他們了!”班恬沖著謝經(jīng)娥會心一笑,轉(zhuǎn)眼謝經(jīng)娥臉上悵悵不樂,假稱有事便先行離開。
芳柔忙慌慌問道:“看你剛才一臉認真,不像是單單提醒那么簡單,你是不是真的發(fā)現(xiàn)了什么?”班恬淡淡一笑道:“那晚,瑾娘路過安處殿,無意間撞見謝經(jīng)娥殿里的宮女,偷偷地與趙美人侍女玉容接頭,當時就心存疑惑,回來之后就說與我聽;我也是覺得防患于未然嘛,才多口提醒謝經(jīng)娥一句!”
芳柔感嘆道:“日防夜防,家賊難防,損在外人手里是自己不中用,要是損在自己人手里,那可真是痛不欲生
苦不堪言!”
班恬面色一顫道:“是呀!向來禍起蕭墻,最是難防;旁人不值得咒怨,但自己人都不能與自己一心,那才真是讓人猝不及防,暗箭穿心!”芳柔點了點頭表示贊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