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陽光明媚,和風(fēng)送暖,班恬與芳柔比肩而行,后面瑾娘與妍兒寸步不舍跟隨。兩人在前面有說有笑走著,正巧遇見趙飛燕與趙合德出來散心,班恬撫摸著鬢角的左手緩緩放下,冷冷瞧著不遠處衣著亮眼、光彩照人的趙合德滿不高興地抬頭望了望高高在上的驕陽,而后有氣無力地用手絹擦了擦臉上微微冒出的汗珠,接著輕輕一笑挽著趙飛燕風(fēng)姿款款走上前來,臨近,趙飛燕與趙合德大略行禮。
班恬面容嚴肅,趕緊攔阻道:‘妹妹如今懷著身孕,舉止行動還是小心些為妙;不要逢人就行如此大禮,萬一撞見誰動了胎氣,豈不是讓人有口莫辯?’
趙飛燕目光一縮,低頭沉默片刻,繼而明艷一笑道:‘班婕妤多慮!常言道,智者勞心,巧者勞手,德者勞身,婕妤你集智、巧、德于一身,處理宮事之余,還能惦記著妹妹肚中孩子,果然是能者多勞,姐姐如此日夜辛苦,怪不得陛下宿在昭陽殿時,常說班姐姐容色漸減,不復(fù)當(dāng)年光彩照人!’
“妹妹前面一番嬌言嫩語,哄得本宮開心至極,只是后面那句光彩不復(fù)當(dāng)年,著實讓本宮為妹妹擔(dān)驚受怕!但凡是女人,誰能永葆青春不朽、姿色不減?人人都有容顏褪去那日,本宮還算得上蒼眷顧,沒有老得那么快,不然還真是要顧影自憐,好好傷心、傷心幾日!”班恬一行說,一行死死盯著趙飛燕。
趙合德在一旁悶悶不舒,也懶得理會班恬與趙飛燕聊些什么,只呆呆望著天邊迅速掠過的幾只鳥雀嘻嘻笑著。
班恬轉(zhuǎn)念一想道:“聽聞妹妹懷孕以來,心情時常郁悶,陛下為了讓妹妹心情舒暢,隔三差五吩咐樂府編排新曲,到昭陽殿鼓瑟吹笙哄妹妹放懷一笑?”
趙飛燕故意現(xiàn)弄道:“班婕妤不提便罷!一提起這件事,妹妹就滿腹牢騷要發(fā)!班婕妤知書達理,不妨來評評理,好歹那些個樂人也是從宮外千挑萬選出來才招進宮,可他們每次編出來的曲子卻千篇一律,沒有什么新穎奇特之處!陛下真是拿錢養(yǎng)了一群廢物!”話才說到一半,看著班恬漠不關(guān)心的臉色,趙飛燕淺淺一笑道:“不過是奴才無用,妹妹自然不愿多加計較;只是妹妹最近出來閑逛時,也偶然聽到些風(fēng)言風(fēng)語!有些眼紅心熱之人,聽到昭陽殿日夜喧嘩,歌舞咸備,就在背后指手畫腳、說東道西!”
班恬輕蔑一笑,沒有直接出口批判責(zé)怪,眼見班恬喜怒不形于色,趙飛燕繼續(xù)自鳴得意道:‘雖然各位姐妹心有抱怨、看不過去,可是陛下體貼妹妹懷子辛苦,妹妹也不好直接拒絕陛下的一番美意呀!不然久而久之,陛下覺得妹妹像班婕妤一樣不懂風(fēng)情,再也不來昭陽殿看望妹妹,那妹妹豈不是得不償失嗎?’
班恬瞥了一眼洋洋得意的趙飛燕,繼而低下眼皮道:“妹妹聰明過人、機智伶俐,自然明白眾怨難化,眾怒難犯的道理;妹妹若是一直這樣罔顧大家感受,喧擾后宮安寧,長此以往,真到了積重難返那一日,只怕后宮嬪妃再也無人愿意與妹妹來往!”
趙合德越聽越氣,最后眉毛一橫道:“來來往往有什么好處?不過徒費心神,照我說不來不往最好!甭管宮里面、還是宮外面,永遠都是利聚而來、利盡而散,誰能挖心挖肺對誰?誰又能不顧死活為誰?妹妹與其有心思去關(guān)心計較誰是真情、誰是假意,還不如一門心思去服侍陛下,討討陛下的歡心更為前程遠大呢!”
芳柔見禮尚往來在趙合德眼里就是狗屎一堆,不由雙眼鄙棄,但假裝贊賞交加道:‘妹妹年紀雖輕,看待世間事情,卻往往比我們這些虛長幾歲,做人姐姐的還要通透;真不知道妹妹幼時經(jīng)歷過什么滄桑變化,才能對世事看得如此透徹明白!’
趙合德微微一笑,沒有回答。
班恬望著趙飛燕好言相勸道:“兩位妹妹年輕氣盛,心虛氣浮本宮可以理解,可是大家同處后宮,低頭不見抬頭見,何必鬧得老死不相往來?妹妹若是一直這樣不懂事理,胡鬧生事,只怕到頭來會遭嬪妃怨恨,當(dāng)年的戚夫人不就是恃寵生嬌,最終害苦自己、自食惡果,也是可想而知的事情!”趙飛燕微微撇嘴,不予理會。
芳柔兩眼一翻道:“算了,好言好語,人家也不受用,妹妹還要白白再在這里繼續(xù)曬太陽嗎?”
趙合德登時得意道:‘是呀!班婕妤還是早些回去吧!要是再暴曬下去,清晨上好的妝就該慢慢退去,到時沒了脂粉的掩蓋,班婕妤原形畢露,丑態(tài)盡顯,不知婕妤還能不能見人?’
班恬被她們嘲笑得又急又惱,可是又想不出辦法來懲治他們,倒是芳柔靈機一動道:“妹妹要么健忘、要么心狠,不然豈會將多日的情人拋于腦后,不管不顧?”眼見趙飛燕微微動情,芳柔繼續(xù)道:“那個人可是為了妹妹,在暴室里受盡折磨,姐姐聽說連手指甲、腳趾甲都被悉數(shù)拔去,眼下還要每日淘洗白米,嘖嘖嘖!妹妹回去之后想想,難道不會心疼難受嗎?”
班恬微微一掃,只見趙飛燕臉上肌肉跳跳,趙合德趕緊掩飾道:“姐姐出來太久,陛下下朝后到處尋不到姐姐,又該心下著急派人四處找尋!姐姐,咱們回昭陽殿吧!”眼瞅趙飛燕靈魂出竅,趙合德碰了碰趙飛燕的衣袖,提醒道:“姐姐,咱們該回去了!”
趙飛燕猛然回神道:“出來太久了,是該回去了!”轉(zhuǎn)而,對著班恬請退道:‘嬪妾先行告辭!’班恬立在原地巋然不動,只淡淡點了點眼,示意他們退下。
芳柔見趙飛燕與趙合德落荒而去,猶如抓住蛛絲馬跡一般,憤懣交加道:‘看她剛才神不守舍,魂出七竅的樣子,說他們之間毫無關(guān)聯(lián),沒有私情,真是說給鬼聽,連鬼都不信!’班恬眉清目明道:“他們之間究竟有無瓜葛,終究與我們并無妨礙,只愿她們姐妹日后消停些,不要處處給本宮使絆子、造麻煩,省得本宮回回墜落夾縫、處處為難。”
芳柔體貼道:‘也難為你,一面頂著太后施加的壓力,一面又要顧及后宮諸人的感受,另外還有順從陛下的心意;只是往往天不遂人愿,妹妹想要面面俱到,八面玲瓏,可難得很呀!’
班恬霎一霎眼道:“陛下信任,太后放權(quán),本宮再難也要忍著,不然就是自己承認自己是無能之輩!無能之人不僅不適合在后宮生存,更不適合掌管后宮大權(quán)!”
芳柔默默嘆息道:“真是苦了妹妹,每日要這樣費心周全,還要時不時遭受兩面三刀之人的埋汰,要是換做姐姐,斷不能輕饒那些看熱鬧不嫌事大,站著說話不腰疼的人!”
班恬語氣和緩道:“揆已度人,若本宮是他們,看到有些不平之事被傳告上來,一直無人問津不被理會,也會發(fā)發(fā)抱怨、說三道四;人之常情而已,看透了,明白了,也就不會怨天怨地,怨人怨己!”
芳柔贊嘆道:“依我看,未央宮里最心靜如水的便是妹妹,處變不驚,處靜不動,再沒人比妹妹做得更絕更好!”
班恬淺淺一笑道:“換做平時,姐姐夸贊妹妹,妹妹都會婉言拒絕;可是今日,妹妹覺得姐姐言之有理,所以只好虛心領(lǐng)受!”芳柔見班恬苦中作樂,嘻嘻一笑。
昭陽殿,邢太醫(yī)令搭在趙飛燕脈搏上的兩根手指顫顫游動,趙飛燕感覺到邢太醫(yī)令的微妙變化,開口詢問道:“我肚子里的孩子有何不妥嗎?”
邢太醫(yī)令小聲嘆了兩口氣,最后語重心長道:‘美人身子孱弱,本就不適宜誕育子嗣;雖然如今龍?zhí)グ埠?,但危險之態(tài)已有,先天不足,后天也難補養(yǎng),只怕難以長久呀!’
趙飛燕臉色發(fā)白道:‘照你的意思說,我肚子里的孩子早晚要......’話剛出口,就因為過于驚訝而截然而止。
邢太醫(yī)令兩眼真誠地望著有些傷心的趙飛燕,而后勸告道:“微臣就算拼盡全力,用盡畢生所學(xué),最多也只能再保他一個月!”
趙飛燕喃喃自語道:‘一個月?’眼見趙合德緩緩入殿,邢太醫(yī)令與趙合德對個顏色匆匆離開,趙合德近前勸解道:“左右這個孩子難以保住,不如咱們用他來扳倒班婕妤吧!”趙飛燕神色哀傷,言語混亂片刻,最后黯然神傷道:“既然這孩子注定保不住,那我也只能狠下心來,拿他謀一謀如花似錦的前程!”趙合德死死盯著趙飛燕失魂落魄,心里說不出是快活還是悲哀。
初秋,上林苑,班恬費盡心思安排了一場盍宮家宴。卻說班恬自打執(zhí)掌后宮大權(quán)以來,無一日不是戰(zhàn)戰(zhàn)兢兢,如履薄冰,此時望著后宮嬪妃臉上洋溢著的燦爛笑容,默默感到些許心安。成帝望著坐在左邊手下沿的班恬,和氣一笑道:“這樽酒理當(dāng)敬愛妃你,愛妃你日夜籌備,上下打點,當(dāng)真辛苦至極!”
班恬面對這平地一聲雷,依舊謙虛自持道:“臣妾可當(dāng)不起陛下這聲贊揚,不過是在其位、做其事而已!換做其他嬪妃,也會如此全力以赴!”說完,看著陛下雷打不動的認真目光。緩緩舉起三足酒樽,淺淺一笑,舉起袖子一飲而下。
班恬剛剛放下酒樽,耳旁聽得成帝和聲和氣道:“你甚少穿得這樣簡素!”班恬順眼望了過去,只見趙飛燕微微揚起頭顱對準自己的方向,抿嘴一笑道:“臣妾即將為人母妃,若再穿得花枝招展,恐被外人嘲笑!再有一些看熱鬧的人,又該污蔑臣妾內(nèi)心淫蕩、想要招蜂引蝶惑亂后宮了!”
成帝不置可否道:“哎!你還年輕,本就該穿些靚麗的衣服,以此襯托你的花容月貌;等再過幾年年歲漸長,到時再穿得素樸點,彰顯自己身份,不就行了?”
班恬歡然一笑道:“飛燕妹妹長得傾國傾城,要是日日月月穿得這樣樸素,豈不是浪費了碧玉年華嗎?”趙飛燕靈動一笑道:“班婕妤說的是,臣妾回去之后定當(dāng)反??!”
成帝從旁一笑道:“嗯!阿恬行事穩(wěn)重,在宮里素以德行著稱,你們姐妹年輕不懂宮規(guī),有空沒空要放下尊駕,多多向她學(xué)習(xí),好好修一修婦德才是!”
趙合德微微撇嘴表示不屑,倒是趙飛燕畢恭畢敬道:“陛下稱贊班婕妤,班婕妤實至名歸,臣妾日后一定多多向班姐姐請教!”成帝滿意地點了點頭,班恬望著趙飛對待自己恭恭敬敬,和顏悅色之下,不由得生出幾分懷疑出來。
家宴進行到一半,趙飛燕對著宴席中央翩翩起舞的舞姬,感嘆道:“可惜臣妾現(xiàn)在有孕,要不然,一定盡力一舞,為陛下與姐姐們喝酒助興!”
成帝點點眼道:“你呀!就愛說傻話!你如今有孕,懷著朕的孩子,怎可隨意起舞?反正日后機會良多,倒不急在一時!”趙飛燕淺淺一笑,忽而面目猙獰起來,接連嚶嚶喊叫,班恬急不可支望過去,只見趙飛燕趴在低低案幾上,嘴角臉頰開始隱隱發(fā)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