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力不從心
時值深秋,到了下班的時候,遠東大樓下的玻璃門下便有一股人迫不及待地從里面蜂擁而出,有人歡呼雀躍,有人神色匆匆,像是急待受精的精蟲,搶著去受精似的。然而,當(dāng)他們游到宛言身邊的時候,竟止住了勢不可當(dāng)?shù)臍鈩荩灶欁詳R淺了下來,在她的背后指指點點起來,以至于都忘記了要去受精成人的使命了。
華南正大的案子的確是給宛言當(dāng)頭一棒,她在渾渾噩噩的局面里分不清頭緒,無暇顧及背后那群把事故編成故事的人的竊竊私語。她知道華南正大的案子早已使她成為了一群人眼中的笑話。而這每個群體里偏偏就有這樣一群人,甚至是一大群,以取笑為樂,看熱鬧為生,以幸災(zāi)樂禍為自己人生最高追求,不錯過任何一個修煉自己取笑于人的機會,以至于到了爐火純青的地步。然而在她們那偽裝著同情的鄙夷的眼神里,你卻拿他們絲毫沒有辦法。
宛言兀自望向路邊,她看到路兩旁梧桐的樹葉如同在油鍋里炸過一般焦脆枯黃,而夏天那深綠濃郁的汁液終將在深秋里耗盡了,梧桐枝頭,時不時有枯黃的樹葉經(jīng)不起搖曳,在日漸昏黃的夜色中搖搖欲墜地飄落下來,落在水泥路上,或樹根的黃土上,單薄脆弱任風(fēng)吹得呼呼作響不得一刻安寧。
出了大廳,一條條精蟲們,興致勃勃地從宛言身邊呼嘯而過,滿載著奔向歡愉之地的快感乘興而去。意興闌珊的宛言在這樣的畫面里多少有點不合時宜,甚至有些格格不入。此時,她看起來滿目蒼夷而茫然無措,臉上也少了精蟲們那種歡呼雀躍的興致。
宛言任自己茫然無措的目光追逐著地上被風(fēng)驅(qū)逐的樹葉,心底不禁滲出好一片荒涼,她更覺得自己此刻仿佛一片被油炸的樹葉,在經(jīng)過生煎烤炸之后還任人擺布,不得安寧,甚至找不到歸宿。盡管她的身體有棲息的地方,而她的心卻始終仿佛無處可???,她不知將它放在哪里?交給什么樣的人,盡管她曾有意要將它交給她的師兄,而他早已在她的生命里杳無音信,悄無聲息了,消失的無影無蹤,就像從來不曾出現(xiàn)在她生命里一般。那么,她只好自己保管著它,小心的呵護,直到能為它找到一個可以真正的安身之地為止。
宛言從未像這一刻感到如此的力不從心,她第一次感覺到一個人無論是多么的善良可人,八面玲瓏,或者智慧超人,而在這自然的面前,或者說在這自然親手捏造的各種險惡的生靈面前,都會顯現(xiàn)出他們的渺小脆弱,不堪一擊,甚至她們自以為是的努力在這無所不能的生靈面前,不過就是一個笑話而已。那么,不努力的人生還有什么意義呢?她無從所知,這個問題直到她回到家,吃過飯,哄過軒軒入睡以后,一個人坐在書桌前,拿起筆,望著寫滿文字的攤開的筆記本時,她才恍然得到了答案。也許,每個人來到這個世界上的使命是不同的,這就如同公雞的意義是打鳴,狗的意義是看家,小人的意義是為人制造陷阱絆腳石,小三的意義則是專門盯梢有老婆的男人,**的意義是盯梢世界上所有的男人,包括有老婆沒老婆的成年的未成年的以及所有能掏錢給她們的男人。而當(dāng)宛言坐在書桌前,情不自禁地攤開筆記本,手握起鉛筆,托著下巴,望向自己正在書寫的文字的時候,她似乎便找到了自己生命的意義。文字之于她,就如同黎明之于雞,主人之于狗,嫖客之于**一般,后者離不開前者,否則便會毫無意義。而從小到大,她蒙受過很多的屈辱和苦難,不幸或饑餓,她甚至?xí)耄@也許就是上天特別賜予她的經(jīng)歷,她在這樣的經(jīng)歷中用自己那顆極其敏感的心去體味人情冷暖,揣度生命的意義。
那段時間,宛言正在嘗試寫一部小說,并且還真的順理成章地寫了幾個章節(jié),每一個章節(jié)讀起來都是引人入勝,酣暢淋漓。直到后來,寫著寫著她才漸漸地感到艱澀和吃力起來,她才發(fā)現(xiàn)她已經(jīng)將所有的經(jīng)歷和思考都掏空,以至于陷入了枯竭的僵局而倍感走投無路,不能再繼續(xù)書寫下去。她的腦袋里沒有了靈感,就仿佛一口枯井再也無望涌出一股清泉,她感到從未有過的痛苦和掙扎,也難怪她寫的越來越掙扎,正如她小說的名字被喚作《掙扎》。
“也許是我對人生理解的還不過深刻吧?!彼@樣對自己說。她甚至歸咎為自己經(jīng)受的磨難還不夠艱險刻薄,盡管她已經(jīng)經(jīng)受了比同齡人太多的折難。
而此刻,她正經(jīng)受著惡狼猛撲的劣境,飯碗更是朝夕不保,再望望書桌前自己挖得那口即將枯死的井,那前面精彩紛呈未完待續(xù)卻再也寫不出一個字的《掙扎》,讓她陷入了前所未有的掙扎之中。
那時的她,力不從心,卻是多么渴望完成她的《掙扎》,讓她的人生變得有些意義,她甚至癡心妄想地妄圖通過自己的文字讓別人也能感受到生命的意義,多么滑稽可笑的想法。
自己還前程未卜,完全找不到未來的方向,卻要妄圖通過什么文字去幫別人解讀生命的意義,這將注定,如果她不能實現(xiàn)這樣的妄想,這將淪為她人生最大的悲劇。她所要改變的別人是誰?在干什么?和她有什么關(guān)系?她又憑什么去改變別人?這些問題她都一無所知,所以這將注定了她一廂情愿的悲劇。而,那時,宛言就像墜入愛河的癡情女,對于“用文字改變別人”這件事,一廂情愿又執(zhí)迷不悟著,熱戀著那些幻想中的能被她的文字改變命運的人,盡管那些所謂的人對此一無所知,甚至死了千年之后也絕不會想到這世界上曾有一個女孩妄圖用文字來改造他們的人生。即使他們知道了這件事,那又能改變什么呢?他們依然還是會渾渾噩噩自以為是地活著,然后再嗤之以鼻義無反顧地死去,原本,這就是一個癡傻可笑的想法,沒有什么“真理”可以改變別人的命運,因為不論我們怎么聰明怎么機關(guān)算盡,我們就生活在真理之中。
宛言在書桌前坐了好久,望著《掙扎》掙扎了半天也沒有寫出一個字眼。她索性合上筆記本躺回到床上去了。此時,華南正大的懸案也陰魂不散地盤旋在腦際,讓她感到沮喪又無能為力,她干脆置之不理,蜷縮在被子里任所有的問題猖獗發(fā)酵著。仿佛判了死緩的犯人會絞盡腦汁地想方設(shè)法脫離罪行,而判了死刑的罪犯則無須再費周折只是毫無懸念地等死一般,而此刻的宛言就仿佛被判了死刑的罪犯,沒有任何緩解的余地,只等著被公司里的邪惡小人一槍擊斃了。
直到第二天看到朝陽升起,她才又對生活燃起了新的渴望,并逐漸打消了等死的念頭。不,她不可能就這樣被打垮了,絕不可能,至少,她還要完成人生的意義,具體來說,就是要完成她的《掙扎》,也許在這場戰(zhàn)斗中她還能捕捉到新的靈感也說不定呢,如果是這樣,她會覺得這將是一場意外的收獲而有著重要的意義。
因為有了“求生”的欲望,宛言臉上便多了一份沉著和堅定。她帶著這樣的表情走進辦公樓時,正迎上了滿臉鄙夷的張揚走過來,不得不說,世間的事情有時很是微妙,有些明明讓人看不起的人,用讓人看不起的方式卻出乎意料地贏得了讓人看得起的地位,從此竟變得不可一世,從此可以看不起原本讓她看得起的所有人。不得不說,這是一件滑稽的事,正如此刻的張揚,目中無人地藐視著辦公大廳里每一個走過來的人。
看到宛言走來,她冷如死灰的眼睛突然亮了起來,就像一盞即將枯死的油燈,被加了幾滴子油,倒一下子熊熊燃燒起來了。只見她踩著高跟鞋,加速了屁股的扭動,好不容易扭到了宛言身后,拍了拍宛言的肩膀,一臉得意地問到:“喂,需要我為你準(zhǔn)備一個歡送會嗎?畢竟我們姐妹一場,看你這馬上要打包走人了,還是有些舍不得呢!”說完便是一陣不懷好意的笑。
宛言看著她,總覺得這女人如此恍惚,于是她不假思索地說到:“歡送會或許是需要準(zhǔn)備的,只是不確定到時候歡送的到底是誰!”
宛言的這句話,猶如魚刺卡在張揚的喉嚨里,進出不得,疼痛不已,于是,她狠狠地看了她一眼,踩著高跟鞋走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