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門外。各部官員排隊穿過端門在午門前等候進宮,午門前的空地上人頭攢動交頭接耳。一個官員說:“聽說那個熊蠻子前幾天回京了,不知真的假的?”
另一個官員說:“應該是真的,據說昨兒個皇上還單獨召見他呢?!?p> “哎呦,真是匪夷所思呀……”
“我看呢這個熊蠻子一回來又要惹是生非嘍。”
葉向高在韓爌、何宗彥等人的陪同下來了,眾人紛紛施禮:
“閣老安……”
葉向高穿過人群邊走邊點頭示意,他來到午門前劉一燝已經到了老半天了,他見葉向高走了過來,笑著說:“閣老早呀?!比~向高還禮道:“劉大人不是更早嘛?!眲⒁粻G笑道:“彼此彼此?!?p> 韓爌正和何宗彥談論熊廷弼的事,一扭臉看見熊廷弼步出端門門洞朝午門走了過來,韓爌嘆道:“真是說曹操,曹操就到……”
弘德殿。天啟看上去精神很好:“諸位愛卿,這段日子遼東的事沒少讓朕煩心,傳回來的消息除了敗退還是敗退,朕就不明白朝廷征發(fā)那么多精兵良將,糧草軍需也是優(yōu)先供應遼東,可為什么就擋不住小小的建虜呢?遼東的事朕看吶還是得靠熊廷弼,他是個將才,昨兒個還給朕獻上了平遼良策,朕很高興啊?!?p> “熊廷弼——”天啟點名。
熊廷弼出列道:“臣在。”
天啟高聲道:“你聽好了,從今天起你就是遼東經略了,統(tǒng)領遼東軍馬。另外朕賜你尚方寶劍和臨機專斷之權?!?p> 天啟的慷慨大方在朝堂上引發(fā)了一陣議論,對于熊廷弼這種坐火箭直升的人來說皇上如此厚愛卓實不多見。熊廷弼激動不已:“臣謝主隆恩?!?p> 散朝后張鶴鳴、李汝華和韓爌并肩而行,張鶴鳴陰陽怪氣地說:“這有些人吶就是命好,老夫苦熬大半輩子才熬到這兵部尚書的位置,人家兩片嘴皮子一碰就碰出個兵部尚書來。唉,人比人,氣死人吶?!?p> 李汝華笑道:“張大人就消消氣吧,人家現在圣眷正隆春風得意,你我還是低調些好哇。”
“低調?——只許他高調,我們就得低調,是何道理?”張鶴鳴心里不痛快。
一直沒說話的韓爌這時開口了:“張大人,朝廷在遼東的家底兒,你這個兵部尚書是最清楚的?,F在的遼東已經不是萬歷朝時的遼東了,自從年初遼沈失陷后遼東已經變成了一塊燙手的山芋,大臣們談遼色變,這熊蠻子居然敢在這種困境下臨危受命,勇氣可嘉!”
張鶴鳴不屑地說:“這個熊蠻子就喜歡出風頭,你看剛才在大殿上他那狂妄地樣子,仿佛大明朝就等著靠他拯救的樣子?!?p> 李汝華插話:“皇上對他熊蠻子可真是恩寵有加,難怪張大人心中不平?!?p> 韓爌說:“二位只知其一不知其二,這一切看上去是福,實則是禍呀?!?p> 李汝華不解:“閣老此話怎講?”
韓爌嘆道:“想必二位都懂伴君如伴虎的道理,正所謂恩即是威,威即是恩,皇上對他熊廷弼的恩寵越大期望也就越高?,F在皇上把恢復遼東的希望都寄托在他身上,如果能成功,那加官進爵光耀門庭自不在話下,可是如果熊廷弼重蹈楊鎬的覆轍,到那時恐怕那把尚方寶劍第一個要砍的就是他熊廷弼的腦袋!”
韓爌的一席話聽得張鶴鳴、李汝華心驚肉跳直冒冷汗,韓爌又說:“現在熊廷弼手里捧著這個燙手山芋,只不過溫度還不夠,等到了發(fā)燙的程度,二位就看他如何收場吧?!?p> 安定門外。兵部調撥給熊廷弼的三千兵馬整裝待發(fā),人聲鼎沸、戰(zhàn)馬嘶鳴、旌旗招展、刀槍如林好不壯觀。
張鶴鳴領著一幫大臣從城門洞子里走了出來,熊林看見了:“老爺,您看——”
正要上馬的熊廷弼扭頭一看,迎上去問:“張大人,這是……”
張鶴鳴笑道:“芝岡呀,你今日離京赴任,皇上特命老夫率文武百官為你餞行,真是皇恩浩蕩呀。”
熊廷弼拱手道:“皇上厚恩,廷弼愧不敢當,此行定將鞠躬盡瘁,以死相報!
”張鶴鳴見熊廷弼壓根沒提百官的心意,心里不悅,但臉上還是一幅笑臉:“芝岡呀,你此番赴任責任重大呀,皇上可是把遼東都交給你了,凡事一定要三思而后行……”
沒等張鶴鳴說完,熊廷弼便大手一揮:“罷!罷!罷!今日休要再提此事,早知今日何必當初,要不是姚宗文那幫小人的妖言惑眾,遼東形勢又怎會走到今天的地步?!?p> 張鶴鳴的臉色非常難看,一句話不吭。原來他考慮到自己畢竟是兵部尚書,遼東的成敗輸贏與他的前途命運息息相關,如果再出什么差錯他也難逃罪責。因此才提醒熊廷弼看清形勢,謹慎行事不要因小失大。誰知熊廷弼絲毫不給這位頂頭上司面子,當著百官的面令他下不來臺,張鶴鳴的憤怒可想而知。
張鶴鳴強壓怒火:“芝岡出馬建虜必定魂飛魄散,恢復全遼自不在話下,老夫提前祝賀芝岡馬到成功?!边@話已經透出譏諷的味道。
熊廷弼沒空仔細品味這話的內涵,翻身上馬抱拳道:“熊某告辭?!?p> 三聲炮響,大軍開拔。
望著熊廷弼遠去的背影,張鶴鳴氣呼呼地拂袖而去。李汝華追了上去:“張大人,這熊廷弼真是越來越目中無人了,您聽他剛才的話真是狂妄之極呀?!?p> “哼——”張鶴鳴鼻子哼了一聲,恨恨地說:“死到臨頭了還如此囂張,老夫好心好意提醒他,居然如此不識抬舉,好那咱就走著瞧,看你還能得意幾天!”
李汝華道:“這個熊蠻子到處樹敵,連楚黨人都對他敬而遠之,也就那些東林黨人跟他有點交情,把他打發(fā)到遼東也好,眼不見心不亂嘛?!?p> 張鶴鳴說:“把他攆走不難,恐怕這刺頭到了遼東也不會老實,肯定會鬧出更大的動靜來?!崩钊耆A不解:“大人是何意?”
張鶴鳴吐出一個名字:“王化貞——”
李汝華恍然大悟:“那個王化貞是東林黨人,也不是省油的燈,熊蠻子到了遼東這倆人肯定有好戲看?!睆堹Q鳴神情愉悅地說:“咱們就等著看好戲吧?!?p> 光陰冉冉,很快便到了天啟即位后的第一個端午節(jié),這天照例要賞賜粽子,京城里的王公貴族都會收到皇帝賞賜的新鮮粽子,這也是例行的規(guī)矩。
勖勤宮。李選侍正和朱由檢坐在一起動手包粽子,母子倆其樂融融,盡享天倫之樂。李選侍邊包邊說:“雖說每年這端午節(jié)都會賞賜粽子,不過感覺還是自己動手包的更好吃?!?p> 朱由檢笑道:“賞賜的粽子哪里有娘娘包的好吃。”
李選侍看看門口,說:“這話出去可不敢亂說,對皇上可是大不敬啊?!?p> 朱由檢不以為然:“怕什么,皇上不是也說娘娘您包的粽子好吃嗎?!?p> 李選侍聽了這話,不禁笑了起來。
一個宮女進來稟報:“啟稟信王、娘娘,司禮監(jiān)秉筆太監(jiān)王公公奉旨送粽子來了?!?p> 兩人對視一眼,有點驚訝:“怎么是王安?”
說話間王安已經進來了,身后跟著幾個捧著精美繡花食盒的太監(jiān)。
王安笑呵呵地說:“皇上呀,派奴才給信王、娘娘送粽子,別人家都是讓隨堂太監(jiān)們送,只有這勖勤宮,皇上特意交代讓奴才親自送,這可真是天大的恩典呀?!?p> 李選侍答謝道:“煩勞公公回去代為謝謝皇上。”
王安指揮太監(jiān)們把食盒放下,說道:“娘娘客氣啦,奴才也愿意往您這勖勤宮里跑,這宮里誰不念叨娘娘的好呀?!?p> 這王安早在萬歷六年時就入宮,幾十年來先后服侍光宗泰昌帝和熹宗天啟帝,為人正直忠厚,能夠顧全大局,所以光宗即位后便讓他負責內廷事務,到熹宗天啟即位后依舊由他負責內廷,是宮里的大總管。讓他親自送粽子,可見天啟對勖勤宮的厚愛。
朱由檢一直低頭包粽子,沒有說話,倒是吸引了王安。
王安笑道:“信王年紀輕輕便能如此沉穩(wěn),將來必當有一番大作為呀?!?p> 朱由檢很早就聽過王安的名字,但卻沒怎么見過,如今見眼前是一位慈眉善目的長者,心里也逐漸解除了戒備。他突然想到好久沒見天啟了,便向王安打探道:“公公,怎么好久不見皇上來勖勤宮了?”
王安說:“皇上最近一直在御花園里干活,好像在做一面屏風?!?p> “你也不清楚?”朱由檢問。
王安:“奴才整日忙于司禮監(jiān)的公事,皇上那里是魏忠賢在伺候著?!?p> 朱由檢一愣:“魏忠賢是何人?”
王安解釋道:“就是之前康妃宮里的魏進忠,皇上剛給賜名忠賢?!?p> 朱由檢鼻子哼了一聲:“什么忠賢,我看就是個勢利小人?!?p> 李選侍怕他亂說,推了他一下:“檢兒,不可胡說?!?p> 王安尷尬地笑笑:“信王真是快人快語呀?!?p> 李選侍對王安說:“公公,本宮知道您是忠厚正直之人,皇上太年輕,身邊難免會有一些諂媚之徒蠱惑圣心,還請您多匡正,多勸諫,本宮先謝過了?!?p> 王安誠惶誠恐:“娘娘言重了,奴才一定竭盡全力勸皇上以國事為重,娘娘盡可放心?!?p> 李選侍點頭:“這后宮這么大一攤子事,就全靠你了,你要多加小心。”
所謂當局者迷旁觀者清,李選侍的話似有所指,又不便明說,只能由王安自己細細品味了。
一旁的朱由檢看著李選侍凝重的神情,一臉的迷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