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桑塔露西亞
夜色蒼茫,海浪如歌,四周一切都是黑乎乎的,除了抬頭能看到幽深的天空中那點點星辰,似乎已經(jīng)完全墜入了一個虛無的世界。
趴在木頭上疲憊得眼皮打架的亞歷山大勉強睜開眼向旁邊看看,烏利烏和他一樣已經(jīng)把緊貼在身上的衣服脫下來,當(dāng)做繩子把自己幫在木板上,這樣就不會因為疲憊時候稍不留神就掉下水去。
亞歷山大不知道他們漂流的多久,不過感覺風(fēng)浪已經(jīng)不是那么大,海面上比之前平靜了不少。
遠(yuǎn)處依舊黑漆漆的一片,看不到陸地的影子,一個浪頭打來,感覺著被拋起落下起伏跌宕,亞歷山大緊緊的用力抓牢木板。
索菲婭怎么樣了。
想到女孩,亞歷山大心里一陣絞痛!
他不敢想象那么漂亮的女孩子落在那些貪婪野蠻的強盜手中的遭遇,一想到是自己把她帶出來,可因為自己的疏忽而讓她遭到不幸,亞歷山大不由用拳狠狠砸了砸頭頂。
看到亞歷山大這樣子,烏利烏想要阻止他。可因為在水上晃蕩的久了,眼神都有些發(fā)花,舉了舉手之后就又放下。
喬尼尼,不要讓我再遇到你,否則我一定要讓你為當(dāng)初在卡里波救了我后悔!
亞歷山大不住念叨著這個名字,這個人救了他一命,卻又險些要了他的命,而索菲婭現(xiàn)在可能落在了他的手里。
索菲婭,一定要好好活著,只要活著我就要找到你。亞歷山大低聲自語,直到疲憊襲來,再也支撐不住的昏昏睡去。
昏睡中,無數(shù)的身影從眼前晃過,有些是如夢里人生的前世經(jīng)歷,有些是更加熟悉的今生際遇,這一切都糾纏一起在亞歷山大的腦海中反復(fù)盤旋。
隱約中,還有陣熟悉的曲調(diào)漸漸響起。
那曲調(diào)異常熟悉,而且那么清晰,盡管身處夢境,亞歷山大依舊不由自主的試圖跟著那曲調(diào)低聲哼唱。
“看晚星多明亮,閃耀著金光,海面上微風(fēng)吹,碧波在蕩漾……”
可是,這聲音怎么那么清晰,和之前那些在腦海里跑來跑去卻根本捉不到影子的東西完全不同。
亞歷山大一個機靈醒了過來,然后他就聽到了從遠(yuǎn)處海面上傳來的,雖然斷斷續(xù)續(xù)卻聽得更清楚的調(diào)子。
“烏利烏?!眮啔v山大用力推了推還迷迷糊糊的摩爾青年,在摩爾人勉強睜開眼后,他伸手微指了下雖然還一團漆黑,卻隱隱可以看到在空中隆起的一片起伏不定的崖影“看看那,是海岸?!?p> “真的是海岸,”烏利烏抹掉不住拍打在臉上的咸咸的海水,在發(fā)了一會呆后激動的叫了起來“主人是海岸,我們得救了!”
“我們得救了?!?p> 亞歷山大也略顯激動的應(yīng)著,可隨即就因為想起索菲婭又是一陣難過,他轉(zhuǎn)頭向身后的海上看去,到這時他才發(fā)現(xiàn)遠(yuǎn)處的海面上正有一絲若有若無的淺白從地平線下滲出,就好像正有什么東西要從那深邃的海底浮出水面。
亞歷山大再轉(zhuǎn)過頭向岸邊看去,已經(jīng)可以看到海面上幾條正隨著波浪上下蕩漾的小船船影,那是凌晨就出海捕魚的漁船。
更遠(yuǎn)處,隨著身后海平線上越來越明亮,終于從條條光線編制而成的一張光布鋪撒照耀下,一片曲折起伏的海灣已經(jīng)隱約可見,海水碧藍(lán),岸灘綺麗,岸上越來越清晰的蔥蔥綠色映入眼簾。
歌聲婉轉(zhuǎn),曲調(diào)悠揚,美麗的港灣,明媚的沙灘。
他向已經(jīng)發(fā)現(xiàn)了他們正劃過來的漁船看著,喬尼尼的身影再次從眼前閃過,還有索菲婭。
“你知道這是哪嗎?”亞歷山大喘著氣問已經(jīng)疲憊得動不了的烏利烏。
看到把臉貼在木板上任由海水沖刷的摩爾人費力的眨巴了下眼睛表示不知道,亞歷山大同樣精疲力竭的靠在木板上看著越來越近的漁船無力的說:“這是桑塔露西亞,這是那不勒斯?!?p> 桑塔露西亞,一座原本就風(fēng)光迷人而又因為一首久負(fù)盛名的船歌更加名聲遠(yuǎn)播的港灣。
在后世,亞歷山大曾經(jīng)因為迷戀那首船歌而對這片迷人的港灣頗有興趣,當(dāng)他有機會走在明媚的沙灘上看著這片港灣時,他甚至覺得這里要比歌中唱的還要美麗。
但是現(xiàn)在,亞歷山大卻和烏利烏一起象兩只落湯雞似的被救他們的漁民帶上岸,在受到一陣近乎苛刻的嚴(yán)厲盤查后,他們兩個被暫時安排在港口的一所空房子里。
在海上時還不覺得,可上了岸后陣陣鉆到骨頭里寒冷讓亞歷山大不由直打哆嗦,他暗暗慶幸這是夏天,否則不等他們漂到岸邊就已經(jīng)凍死在深夜的海水里了。
即便這樣,脫掉衣服裹著條毯子依舊覺得很冷,他看看旁邊端著個缸子低頭喝著熱魚湯的摩爾人,伸手在烏利烏潮濕的頭發(fā)上揉了揉。
摩爾人抬頭看看亞歷山大,咧嘴露出了一口雪白的牙齒:“老爺我們得救了。“
“得救了。”對摩爾人到了這時似乎還沒完全清醒過來的樣子,亞歷山大理解的點點頭,畢竟兩世生死讓他對死亡看得要比其他人淡了很多,并不是他不珍惜生命,相反因為難得的能有兩次人生亞歷山大更珍惜這來之不易的機會,但這種經(jīng)歷也讓他對生命這個詞有了與他人不同的理解。
“我們得小心點,“亞歷山大壓低聲音說”看來那不勒斯人并不輕松,畢竟他們剛從法國人手里奪回這座城市?!?p> 在剛才接受盤查的時候他已經(jīng)察覺到,看似已經(jīng)恢復(fù)秩序的那不勒斯其實依舊有些動蕩不安,很多人顯得人心惶惶,似乎依舊沒有從不久前被法國人占領(lǐng)的可怕噩夢中擺脫出來,盡管法王查理統(tǒng)治那不勒斯的時間短得幾乎可以忽略,但他給這座城市造成的破壞和傷害卻是顯而易見的。
而亞歷山大比那不勒斯人更清楚這破話的影響有多大,隨著法王查理八世對那不勒斯的入侵,就在這片有著悠久歷史,曾經(jīng)誕生過古羅馬帝國的土地上,在之后幾十年中,曠日持久的意大利戰(zhàn)爭已經(jīng)就此拉開了序幕。
“真是個絕妙的時代,”亞歷山大不無嘲諷的低語,他覺得大概世界上再也很難找出這么個地方,會同時把戰(zhàn)爭與藝術(shù),創(chuàng)造與毀滅那么完美的融合在一起,一邊是肆意的破壞人類多年積累的文明財富,另一邊則是以驚人的方式如井噴般的迸發(fā)出醞釀許久的人文光彩“我們得做點什么烏利烏,否則就太浪費上天賜給我們的機會了?!?p> “做什么老爺?”烏利烏有些疑惑的問,他機靈的眼神不住閃動,似乎在等著亞歷山大宣布干件什么大事的樣子。
“我是說我們得快點離開這。“
亞歷山大笑了笑,摩爾人很機靈,如果不是他自己可能怎么死的都不知道,只是索菲婭……,亞歷山大搖搖頭不讓自己被悲傷煩躁干擾心緒。他告訴自己既然已經(jīng)決定不論生死都要找到索菲婭的下落,那就必須先讓自己在當(dāng)下走出困境,只有這樣才有機會將來去找索菲婭。
桑塔露西亞港是個美麗的地方,藍(lán)天白云和沙灘,幾乎所有能讓人想到的襯托浪漫的元素都可以在這里找到,甚至就因為這種美麗,許多年前這里曾經(jīng)建有一座奢華綺麗的夏宮,以供當(dāng)時的羅馬皇帝避暑消遣。
即便是后來到了漫長的黑暗時期,哥特人也因為這里的美麗而沒有完全破壞羅馬人留下的那些瑰麗的建筑,所以這座毗伴那不勒斯城的港灣,多年來一直是碧波似錦,云帆如梭。
人多自然也就忙亂,很快就找到個空子的烏利烏從房子里混進人群之后就大搖大擺的順著木板棧道向前走去,在路上他甚至還順手幫了別人點小忙,得到了個只有當(dāng)?shù)厝瞬怕牭枚母兄x,然后摩爾人從欄桿上抓起件不知道誰的短馬甲隨手搭在肩膀上,就像個看上去剛下工的腳力般,隨著大流的人群慢慢離開了繁忙的港口。
“向前走有片很大的白沙灘,有個斷崖拐角突出在沙灘上,主人就在那等著我?!睘趵麨醪煌T谛睦锓磸?fù)重復(fù)著分開前亞歷山大的叮囑,只是他不明白亞歷山大怎么會知道那里有片白沙灘和斷崖,難道主人不是和自己一樣第一次來那不勒斯的嗎。
烏利烏雖然奇怪卻并不懷疑主人的話,當(dāng)看到四下沒人主意時他加快了腳步,很快就來到了主人說的那片白沙灘上。
腳趾在細(xì)碎的沙子里捻了捻,烏利烏好奇的向前走,然后他就看到了一串直通前面的腳印,出于本能烏利烏沿著那腳印一路先前,直到遠(yuǎn)遠(yuǎn)看到背對著他,站在一片低矮斷崖前的亞歷山大。
“就是這,”亞歷山大在斷崖堅硬的石壁上撫摸著,因為缺少了幾百年光陰的海水風(fēng)潮的侵蝕,這里和他印象中的略微不同,卻依舊能看到大致的影子“我曾經(jīng)來過這兒。”
“主人!”烏利烏跑了過來,他黑亮的臉上還帶著興奮,不過在走近之后就慢下來,然后隔著幾步鞠躬行禮“按照您的吩咐,我來了主人?!?p> 亞歷山大摸摸鼻尖,自從烏利烏成了他的仆人,總的來說他還是很滿意的,不但機靈更會為主人辦事,不過有時候他覺得如果這個摩爾人的禮數(shù)規(guī)矩不那么多,他都想和這個黑人兄弟結(jié)拜了。
“我們走,不過進城前我們要先找人打聽下現(xiàn)在那不勒斯城里的情況,“亞歷山大看看遠(yuǎn)處的桑塔露西亞港”這個時候還是謹(jǐn)慎點好,這里可不是巴勒莫?!?p> 說完這句話,亞歷山大又不禁一笑。
其實就算是巴勒莫又怎么樣,法國人的入侵看似沒有直接波及西西里島,可沒有人比亞歷山大更清楚,實際上一位膽大妄為的奧爾良公爵混入西西里,親手導(dǎo)演了一場險些讓整個西西里島陷入大混亂的鬧劇。
所以巴勒莫和那不勒斯沒有什么區(qū)別,唯一不同的,是如今的那不勒斯王室正如莫迪洛派人送來的那封信里說的那樣“窮的要死”了。
法王查理是個年輕而又蠻橫的人,亞歷山大在巴勒莫聽人說起過關(guān)于他的一些奇聞怪事,不過最大的一個謠言是查理八世有著喜歡男童的癖好,這也是迄今為止他還沒有子嗣的原因。
在入侵那不勒斯后,據(jù)說查理和他手下大肆掠奪猛發(fā)橫財,以至有人說不久前福爾諾沃戰(zhàn)役的慘敗,就是因為查理和他那些騎士們隨身攜帶劫掠的戰(zhàn)利品太多了,才會導(dǎo)致隊伍渙散無法抵抗聯(lián)軍的進宮。
這些謠言是不是真的沒人知道,可那不勒斯城經(jīng)過法國人的大肆掠奪之后一貧如洗大概是不假,再加上之前那不勒斯的王室逃亡的時候因為過于匆忙根本沒能從王宮里帶出多少東西,估計現(xiàn)在的國王也許日子真的不那么好過。
不過這些和亞歷山大無關(guān),他現(xiàn)在想要知道的是那不勒斯究竟是誰當(dāng)家,哪個才是說了算的。
一切都要先搞明白才行,畢竟這種混亂時期,往往就是某些人開始渾水摸魚的時候。
亞歷山大邊走邊想,然后他就看到遠(yuǎn)處樹林里蹦蹦跳跳的跑出了個人。
遇到個人沒什么稀奇,奇怪的是,這個人全身光溜溜的,一絲不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