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祁葉白的記憶里,連清這樣的相貌在這個時代是被稱之為丑的。
他的劍眉斜斜飛向鬢角,單眼皮下包裹著狹長的眸,卻在笑的時候釋放出溫暖人心的力量。
當然,到目前為止,他笑的并不多,幾乎沒有。他的笑容,還是祁葉白偶然間瞥到的一瞬。
那個瞬間是連清在看到祁葉白前,端著熱湯的清淺的笑,卻烙印在了祁葉白的心里。
高鼻梁,配著薄唇,一張在祁葉白看來堪稱完美的臉龐,卻是那個社會所不能接受的生硬與難看。
他們說,他是薄唇,會克妻命。于是,被曾經的祁葉白聽到,將他毒打了一頓。
他們說,他臉頰線條太過硬朗,會壞了主人家的旺氣。于是,祁葉白暴怒時用碎了一地的碗碟,劃傷了他的臉,從眉角到臉頰,一條弧形的疤痕,留在了臉上。
他們說,他太高,其妻會受制于他。于是,她綁了他,咒罵,毒打,一樣不少。甚至有時,她不準他吃飯,餓到昏厥,形銷骨立。
他們說……
數不盡的流言蜚語像一把鋒利的刀,刺傷了連清,也成了曾經落魄妻主發(fā)泄的借口,一拳一腳,沒有盡頭。
曾經的連清活在幽深的黑暗里,看不見陽光,只有孤獨與傷痛。
連清的父母也對其不甚關心,連清的存在仿佛是一個賺錢的工具。
未到出嫁的年齡前是在家里不停的勞碌,一到了出嫁年齡,便被當作商品一樣四處推銷,想賣了他獲得一些嫁妝,好為自家女兒謀出路。
出嫁后,以為逃出狼窩的連清尚未來得及松一口氣,又在瞬間跌至幽暗的谷底,曾經清亮的雙眸逐漸陰翳。
祁葉白的父親雖是男人,卻護女心切,一心覺得讓祁葉白娶了連清是對女兒的虧欠,也未曾給過連清好臉色。
然而諷刺的是,他壽終正寢的時候,卻是連清親手一點點安排布置的簡陋的葬禮。
泡好了連清的手,看著沒什么傷,祁葉白才拖著連清進了里屋,把他按在圓凳上,然后將湯端到了桌上,盛了兩碗。
她把面疙瘩和菜給連清撈了一大半,說是一大半,不過是不滿一勺的量罷了。
回憶里那些不堪的畫面讓如今的祁葉白對他有些許心疼,他瘦的幾乎要皮包骨頭了。
連清惶惶不安的坐凳子上,眉頭緊鎖,看著眼前的碗,欲言又止。手指扣著本就不厚的衣服,似乎要摳出個洞來。
“吃吧?!逼钊~白看他坐著不動,催促道。然后,埋頭喝起了自己碗里的湯,尋路回家以及受傷都消耗著她的精力,如今早已饑腸轆轆,卻不忍餓著他。
喝著清湯淡水,祁葉白心里盤算著賺錢的事情,想著剛剛在廚房粗粗略過所剩不多的米面,再這么下去,估計就要喝西北風了。
一碗湯很快見底,連清卻還是先前的姿勢,一動未動。盛的滿滿的湯碗如夢似幻,仿佛一動便會戳破。
“怎么,要我喂你?”祁葉白開玩笑的說著,連清卻當了真。
每次祁葉白和顏悅色之后,就是一頓懲罰,或是凌虐,或是毒打。
一開始,連清天真的以為祁葉白改了性子,后來卻發(fā)覺所有的期待不過是奢望。果然,她怎么可能改了那樣的性子。
此時的連清在祁葉白一句玩笑話下,戰(zhàn)戰(zhàn)兢兢的喝著碗里的湯。
他喝的不快不慢,生怕快了會不得不面對令他痛苦不堪的事情,慢了又會讓祁葉白不滿。
對于祁葉白一夜未回的情況,連清并未覺得奇怪,甚至心里有些慶幸,可以輕松的獨處一夜。
面對家徒四壁的房間和清湯寡水的飯,祁葉白不得不開始思量賺錢的辦法,偶爾在桌上用手指寫寫畫畫。
在這落后的時代,醫(yī)生是極其稀缺的,先進的藥理更是稀世之寶,是許多人求而不得的存在。
作為醫(yī)學博士,祁葉白思慮再三覺得從醫(yī)是目前最為合適的決定。
如今入不敷出的財政狀況開醫(yī)館是沒指望了,只能先做個坐堂大夫,領些薪水。
這片地界都是熟人,必然也不會有什么醫(yī)館樂意雇傭聲名狼藉的她,于是祁葉白決定搬遷到新的地方定居下來,也可以免去找工作時的諸多口舌之勞。
既然打定主意搬家,房子定然是要賣的,只要收拾些常用的衣物就能啟程了。其實也沒什么好收拾的,先前的祁葉白早已把能賣的都賣了個精光,如今看來倒是省事了不少。
喝完湯的連清收拾了碗,躲在廚房,不敢出門。他不知道在分給他滿滿一碗湯的背后,藏著怎樣的惡毒。
是湯里下了毒,還是找到了什么新的折磨人的手段,連清心里惴惴不安地想著。
祁葉白考慮好出路,桌上的碗碟連清已收拾干凈。又等了好一會兒,還不見連清出來,祁葉白有些奇怪,便去了廚房。
她推開廚房的門,就看見他瑟縮在角落里,眼神略微有些呆滯,雙手由于緊張抓著鍋的邊緣,裝作還沒有洗好的樣子。
連清聽到推門聲,微彎的脊梁緊繃,手有些顫抖。他不知道即將面對的是怎樣的暴風雨,又會有多久才能結束。內心哀戚卻在這個時代毫無辦法。
以前剛剛嫁來時,他還會求饒,求他的妻主放過他,可是,所有的求饒都起了反作用,反而激起了那個落魄書生的興致。
后來,他只能不停地躲,再不會苦苦求饒,整個人也越發(fā)的沉寂,說的最多的也只有“妻主”二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