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焉耆攻城戰(zhàn)（4）

　　當晚，猰顏大軍所有千騎長以上的軍官，都是聚集在中央華麗的單于大帳中，開始激烈商討對焉耆的攻城戰(zhàn)術(shù)以及對安西的攻略。

　　烏母主單于是虛懷若谷之人，喜歡聽取他人建議，所以手下諸將也沒有任何拘謹和藏拙，紛紛獻計獻策，雖然出言者提出的建議有百條，但對于陷入困境的戰(zhàn)事，能夠有所幫助的，歸納總結(jié)后，就是那么四條。

　　第一方案：繼續(xù)強攻焉耆城。

　　第二方案：出動強力的騎兵部隊，繞過焉耆城，去安西內(nèi)地燒殺搶掠，逼安西軍出戰(zhàn)。

　　第三方案：再調(diào)兵力，長期圍困焉耆城。

　　第四方案：讓駐守北庭的吉蘭王伊戈爾出戰(zhàn)，繞道雙河，直接攻擊大漢安西大都護府首府龜茲城，讓安西軍首尾不能兼顧，腹背受敵。

　　四個方案各有利弊，也各有支持者。

　　其中第四方案支持者最少，雖然攻城失利，損失慘重，但在座的猰顏諸將，依然存著爭功之心，不想將戰(zhàn)功分潤給北路軍。而且烏母主單于本人也是覺得龜茲北部鷹娑川地區(qū)地形復(fù)雜，密林沼澤遍布，不適合大規(guī)模騎兵作戰(zhàn)，在心里也是直接把第四方案給否定了。

　　在烏母主單于的干預(yù)下，第四方案很快被摒棄，所有人都開始討論另外三個方案的可行性。

　　索斯蘭雖然年輕但明顯沒有氣盛，他選擇支持看起來最穩(wěn)妥的第三方案，他說道：“相信諸位已經(jīng)看到今天安西守軍所表現(xiàn)出來的寸步不讓戰(zhàn)斗精神和他們新穎詭詐的戰(zhàn)術(shù)戰(zhàn)法，我們要攻克這樣的焉耆城，究竟要付出多少勇士的性命，五萬還是十萬。”

　　“也許有許多人覺得，攻城的都是步兵，他們損失慘重，也不過是死去一些原本就卑賤的奴隸和高原人，但諸位不要忘記了，那些奴兵和高原人可是我們從十年甚至是二十年前，就招募培養(yǎng)出來的精銳之軍，如果全部損失在此地，我們還要費多大的人力物力，需要多長的時間，再去創(chuàng)造一支精銳的步兵大軍呢？”

　　急切于為愛子報仇的弗拉基米爾，立刻開口附和索斯蘭：“沒錯，就讓安西人龜縮在城池中當縮頭烏龜，我們?nèi)ニ麄兊母沟?，燒毀漢人的房屋，搶奪漢人的財物，踐踏漢人的莊稼，逼他們出他們的烏龜殼與我們交戰(zhàn)，然后將所有安西軍殺死在曠野上，我也要壘一座京觀，最上頭一定要有那個安西大都護皇甫昂的頭顱?！?p>　　索斯蘭搖了搖腦袋，雖然理解自己那報仇心切的叔叔想快點手刃仇人的心，但他還是毫不留情道：“我也不同意第二方案，因為我們已經(jīng)知道安西大都護的主帥旗，并不在焉耆城中，所以那為善于把握戰(zhàn)機的大都護皇甫昂，很可能就躲在某處，窺視著我們，只等我們露出破綻，雖然擾亂破壞敵人后方的戰(zhàn)術(shù)非常好，但執(zhí)行這戰(zhàn)術(shù)就意味著，我們必將分兵，而分兵就有被敵人各個擊破的可能?！?p>　　“你的怯懦和膽小，根本就不像一名猰顏人，而更像一名漢人，永遠都是只會自己嚇自己，用漢人的話說就是杞人憂天，我親愛的弟弟，我們擁有二十萬大軍，是敵人的四五倍，即便分兵兩路，每一路也是敵人的兩三倍，敵人怎樣才能擊破我們，你告訴？”

　　說話之人是烏母主單于的又一個侄子，名叫阿蘭·德尼索，他也是逐日王特木爾的兒子，是索斯蘭的親哥哥。

　　雖然是親兄弟，但兩人關(guān)系卻是生死大仇。阿蘭·德尼索雖然資質(zhì)平庸，但野心卻是極大，對單于之位懷有覬覦之心，而且心胸狹隘，最見不得自己那位才華橫溢的弟弟，在烏母主單于跟前得寵，所以一逮到機會，就想羞辱一下索斯蘭。

　　索斯蘭面對自己親哥哥的挑釁，面上波瀾不驚，不卑不亢道：“我并不覺得，他人說我是一名漢人是可恥的，是侮辱性，相反我非常欣賞漢人，喜愛他們的文化，畢竟哪怕漢人們現(xiàn)在再落魄，可他們可是建立過一個偉大的帝國的，而且更讓我驚嘆的是，漢人并不是靠純粹的武力，去建成他們的帝國，還有智慧和遠見。的確，雄厚的力量是取得勝利的先決條件，但如果這股力量是掌握在自以為是的愚夫手中，那么敗亡也不是不可能?！?p>　　索斯蘭雖然沒有指名道姓，但傻子都聽得出來，索斯蘭口中的愚夫到底是誰，這讓阿蘭怒不可遏，掄起拳頭就想去揍他那牙尖嘴利的親弟弟。

　　但卻是被烏母主單于的另一個侄子羅曼·德尼索給攔住，這羅曼生的高大英挺，皮膚白皙，面容英俊，是活脫脫的一個美男子，臉上常帶和煦笑容，迷倒女人的同時，連男人也是會對他生起親近之意，所以羅曼是人緣極好的。

　　羅曼按住阿蘭雙肩，笑著勸道：“兄長，何必動怒，單于可還在呢，兄長可不能失儀，既然某些人罵別人是愚夫，想必他自認自己是極高明之人，我們何不聽聽這高明之人的高明意見。”

　　羅曼也是一位對單于之位懷有覬覦之心之人，雖然他的父親伊戈爾，是庶子出生，與烏母主單于并不是一母同胞的嫡親兄弟，從血緣上完全無法與特木爾與弗拉基米爾的兒子們競爭，但他的父親伊戈爾娶了閼氏克拉瑪蓮·伊斯梅洛的親妹妹，所以羅曼其實既是烏母主單于夫婦的侄子，也是他們的外甥。

　　羅曼生得英俊瀟灑，又談吐不俗，甚得他的嬸嬸兼大姨的閼氏克拉瑪蓮的喜愛，烏母主單于是心志堅定之人，唯一能讓他動容的可能就是其一聲摯愛的妻子克拉瑪蓮了，所以羅曼抱住克拉瑪蓮這條大腿，是很有可能在將來登上單于之位的，甚至有幾次，閼氏克拉瑪蓮都想要將羅曼過繼給自己當兒子，但因為日逐王特木爾和折曼王弗拉基米爾的反對，才悻悻作罷。

　　雖然沒有成功過繼，但羅曼依然是單于之位的第二有力競爭者，至于為什么是第二，毫無疑問在才華橫溢，有王者風(fēng)度的索斯蘭面前，羅曼那點依靠閼氏克拉瑪蓮獲得的優(yōu)勢，幾乎是蕩然無存的。

　　烏母主單于是英明之人，他是分得清家事和國事區(qū)別，即便再愛自己的閼氏，也是不會因為幾句枕頭風(fēng)，就輕易拋棄心目中理想的繼承人。

　　羅曼也同阿蘭一樣，深深的嫉恨著索斯蘭，同樣一有機會就會擠兌索斯蘭，希望能打擊其威信。

　　就在原本嚴肅的作戰(zhàn)會議，就要變成烏母主單于侄子們的撕逼大戰(zhàn)時，正主烏母主單于終于是開口，他怒目掃了一下阿蘭與羅曼兩人，最后平靜的看向索斯蘭。

　　“我最為睿智和謙遜的侄兒，告訴我，你是否認同第三個方案”

　　索斯蘭望著烏母主單于平靜但內(nèi)中蘊含著某一種他讀不懂情緒的目光，依然堅持己見：“是的，我認為第三方案是讓部族損失降到最小，也是最能確保不給敵人任何翻盤機會的策略?！?p>　　“很好！孩子，希望你永遠都能堅持己見，但是，這一次我們無法選擇第三方案，所以諸位回到自己的崗位，盡忠職守吧，明天，我們攻城?！?p>　　烏母主單于從自己的黃金寶座上站起來，越過滿是迷茫不解之色的索斯蘭，向眾將下達了攻城的命令。

　　雖然烏母主單于心里是認同索斯蘭的，第三方案的確是最穩(wěn)妥最能確保勝利的方案，但可惜，他是單于，不是索斯蘭那樣的部將和臣下，他除了要在意一城一地的得失，或是一場戰(zhàn)爭的勝敗外，他還要考慮全局。

　　索斯蘭是不當家不知柴米貴，但烏母主單于是知道的，他知道圍困住焉耆城一天二十萬大軍和四十多萬匹馬，需要多少糧食和草料，圍困住十天需要多少，圍困住一個月需要多少，圍困住半年需要多少……

　　烏母主單于更知道常年維持著四十萬常備軍，并且常年發(fā)動戰(zhàn)爭，異常窮兵黷武的猰顏部落，是沒有多少存糧的，在安西已經(jīng)在焉耆境內(nèi)堅壁清野后，猰顏人再也不能因糧于敵，以戰(zhàn)養(yǎng)戰(zhàn)了，所以現(xiàn)在需要的是速戰(zhàn)速決，根本拖延不得。

　　而相比需要分兵的第二方案，有些忌憚皇甫昂的烏母主單于最后還是選擇第一方案，哪怕步兵死傷慘重，十不存一，現(xiàn)在箭在弦上不得不發(fā)的烏母主單于，也是在所不惜了。

　　在主帥下定決心后，猰顏人第二天的攻城明顯更為堅決，開始絲毫不在意傷亡，在付出近四千人傷亡后，猰顏步兵終于是用沙袋和同袍的尸體，填平焉耆城東面城墻外的壕溝，隨著一聲令下，七萬余猰顏步兵推著近千架攻城器械，開始向焉耆城的東南北三面城墻壓來。

　　而作為主攻方向的焉耆東城墻，五萬最精銳的烏思重步兵，已經(jīng)開始吟唱他們的戰(zhàn)歌，戰(zhàn)歌雄渾，嘹亮?xí)缫埃曊鹁畔觥?p>　　安西將士雖然聽不懂這些戰(zhàn)歌的內(nèi)容，但能感受到吟唱之人，所要表達出來的勇武不屈之心。

　　烏思重步兵盡是披著黑袍，盔頂插黑色烏鴉羽毛，配合著他們在盾牌上描繪的神秘高原諸神畫像和圖騰，使這支軍隊神秘感十足，一個個看起來就如同冥域中走出來的冥界戰(zhàn)士，讓人生畏。

　　轟隆??！

　　當五萬烏思重步兵一同邁步前進時，踏步聲如悶雷炸響，不由的給人一種黑云壓城城欲摧的緊迫感，讓城墻上的安西守軍不由自主的握緊手中的武器和盾牌。

　　真正的血腥大戰(zhàn)開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