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流落

　　在金鳳看來，雖然陳老爺在作為父親這個身份來說對自己冷淡，但在為人方面，陳老爺善良正直，是個保家為民的大英雄，這一點(diǎn)是前世的養(yǎng)父望塵莫及的。

　　這樣一想，金鳳倒是原諒了陳老爺對自己的冷漠。可是，究竟是為什么呢，為什么陳老爺要像個養(yǎng)父一樣對待自己呢？

　　金鳳無法讓自己停止這方面的思考。她想起了自己的生母三夫人可能想要置自己于死地，想起了三夫人和男寵侯倫之間的眼神交流。金鳳不敢繼續(xù)往下想象，哪怕答案可能就在那里。

　　在丫鬟小青這個好為人師的好姐妹的幫助下，早熟的金鳳不得不透徹地思量著府第的每個人。

　　陳老爺對家里的事情不聞不問，一副沉默不語的老者形象，仿佛一座沉睡多年的火山，隨時可能爆發(fā)出致命的火焰。陳老爺如今最擔(dān)憂的事情是應(yīng)該培養(yǎng)誰來接任觀察使的位子。陳老爺只有一個兒子陳晦，他本想把所有的希望寄托在陳晦身上。然而，陳晦不諳世事，若是強(qiáng)行讓他接任觀察使，這個位子不但不會成為他的保護(hù)殼，反而可能給他帶來傷害。

　　于是，陳老爺開始考慮其他人選，他并不在意這個位子落到別人家的手中。只要那個人敢于擔(dān)當(dāng)觀察使的重任，對閩地百姓的安居樂業(yè)負(fù)責(zé)，那么他就親手把觀察使的位子交到那個人的手中。不管這個人是誰，陳老爺都覺得，絕對不可能是觀察副使范暉。然而范暉卻是極力想要上位，這正是讓陳老爺頭疼的地方。

　　副使范暉雖然是自己的妻弟，但因為老夫人瘋癲出家的緣故，范暉早已經(jīng)把陳老爺視為眼中釘。范暉在福州城握有一半的兵權(quán)，必然成為閩地和平的隱患。于是，陳老爺不得不把視線投向福州外的閩地其他各州，他注意到了泉州的王潮兄弟。上次的黃巢事件之后，陳老爺便暗中把王潮兄弟視為了繼任觀察使的候選人。

　　若是像小青所說，老夫人是因為兒子的突然死亡而瘋癲的，老夫人一口咬定兒子是因為中毒而死的，而下毒是二夫人李氏。這是金鳳萬萬無法相信的。二夫人為人仁厚，對自己更是視如己出，怎么會對一個孩子下毒手呢!

　　這樣看來，府第里的風(fēng)言風(fēng)語多半是不能相信的。金鳳開始對小青說的話半信半疑。至于三夫人，小青曾經(jīng)也說，金鳳從馬車上摔落下來的時候，只有三夫人一同在馬車上面。按小青所言，金鳳并非不小心摔落，而是被人推下來的。

　　三夫人是自己的親娘，金鳳本應(yīng)該否定這樣的風(fēng)言風(fēng)語才是?？墒牵慨?dāng)金鳳見到三夫人，看到對自己痛恨不已的那張臉時，金鳳總是不寒而栗，不得不對小青的這番話信以為真。

　　二公子陳晦算是府第里面最透明無暇的一個人了。陳晦生性豁然，單純無公害，又十分精于兵馬劍術(shù)。對金鳳而言，陳晦若是繼任觀察使，必然會成為自己最大的保護(hù)傘。

　　可是陳晦的單純同樣令金鳳擔(dān)憂，畢竟世道混亂，若是陳晦繼任觀察使，必然成為眾矢之的，不要說讓他保護(hù)金鳳了，恐怕連自己都會處于危險之中。這樣想來，金鳳對陳老爺?shù)纳钪\遠(yuǎn)慮不明覺厲，陳老爺雖然深知陳晦成人之后必當(dāng)膽識過人，但畢竟羽翼未豐，也絕非能與副使范暉以及泉州王潮兄弟相匹敵。于是，陳老爺臨時決定讓陳晦中途棄武，改為習(xí)文，還特意請來了隱居太姥山的大儒林嵩先生為公子陳晦的夫子。

　　早熟歸早熟，金鳳深知，自己并非旁人所說的那樣天賦異人，只是多識得一些字罷了。

　　上次在南澗寺被誤認(rèn)為是陳老爺?shù)膶O女之后，金鳳本以為陳老爺會對自己更加冷淡，甚至是厭惡。

　　然而，幾天之后，陳老爺決定讓陳晦中途棄武，改為習(xí)文，還特意請來了隱居太姥山的大儒林嵩先生為公子陳晦的夫子。

　　沒想到的是，陳老爺還特意囑咐陳晦叫金鳳一起旁聽夫子的講課。

　　陳老爺?shù)牟∈菑牧⒍_始的。起先只是斷斷續(xù)續(xù)的咳嗽聲，進(jìn)而變成持續(xù)的咳嗽，那震耳欲聾的聲響仿佛要把那整個肺都咳出來一樣。

　　陳老爺卻并不放在心上，覺得只是天氣轉(zhuǎn)涼的緣故，適應(yīng)幾天這寒冷的溫度，咳嗽自然就會稍停。然而，病情并沒有如愿發(fā)展，而是逐漸惡化。

　　當(dāng)陳老爺咳出深紅色的黑血時，一切已經(jīng)來不及了。請來最好的大夫看了病，把著脈搖著頭，說是肺癆，晚期了。

　　陳老爺并不怕死，只是這病來得太突然，有些事情來不及完成。病榻中，陳老爺吩咐下人連夜請來了大儒林嵩先生，他是二公子陳晦的老師，陳老爺請他為陳晦的將來定了方向。

　　林嵩先生悄悄趕到府第，坐在陳老爺?shù)牟￠角?，說出閩東二字。原來林嵩先生早就猜到陳老爺?shù)男氖?，已?jīng)為二公子陳晦準(zhǔn)備了一處保全之地。

　　陳老爺傾聽林嵩先生的推薦，決定立即將二夫人李氏和二公子陳晦遷至太姥主峰、柘洋東獅山腳下。

　　該地高屋建瓴，隘口林立，峻嶺疊嶂，歷來為兵家必爭之地。柘地為閩浙樞紐大通道，仗其天險可據(jù)吳越之變；遠(yuǎn)離閩都郡城，在鞭長莫及之余，可養(yǎng)精蓄銳，而后發(fā)制人。

　　陳晦之家遷至柘洋村頭、位于通京古道旁，筑“襄城”，安營寨，又稱陳家營。可謂陳老爺其后慮深遠(yuǎn)，也為這位亂世英杰，洞察世態(tài)之舉。

　　于是，第二天一早，二夫人李氏一房上下所有人被送往了閩東太姥山。二公子陳晦本想跑來和金鳳告別，卻被二夫人攔下。

　　二夫人生怕陳晦要把金鳳帶上一起走，便勸說陳老爺對三夫人一房另有安排，事情緊急，告別的話就免了，他日一定會再聚的。

　　二公子陳晦信以為真，乖乖和二夫人上了馬車，離開了府第，離開了福州城。一個時辰之后，金鳳才從小青的口中聽說二公子陳晦已經(jīng)離開。

　　金鳳明白這是陳老爺?shù)陌才牛惨庾R到，或許今后再無相見的可能。

　　如今，金鳳唯一有所期待的就是，陳老爺對三夫人和自己是否另有安排，還是像府第的下人和丫鬟們一樣等待著命運(yùn)的安排。然而，隨之而來的不是什么安排，而是一個翻天覆地的變故。

　　原來安排好二夫人和陳晦之后，陳老爺沒有安排三夫人和金鳳，而是安排觀察使一職的繼任人選。

　　他首先想到了泉州刺史王潮。病榻中，他給王潮寫了一封親筆信，要他立刻前來福州接任觀察使一職。

　　信函派人送去之后，陳老爺這才注意到家中的異樣。男寵侯倫和三夫人陸氏，幾日不見兩人蹤影，丫鬟們的風(fēng)言風(fēng)語傳得更加的厲害。

　　陳老爺本想睜一眼閉一眼，但他終究還是沒有咽下這口氣。關(guān)于侯倫和陸氏之間的奸情，陳老爺早有耳聞，他決定在臨死前把這件事情給辦了。

　　陳老爺命人把侯倫給綁起來，興師問罪。侯倫認(rèn)罪之后，被閹割處置，送進(jìn)了開元寺剃度為僧。至于三夫人陸氏，陳老爺沒有曝光和追究她的奸情，只是簡單地把陸氏和金鳳一起軟禁在了府第里。

　　另一方面，一切事情都處理之后，陳老爺只等王潮的出現(xiàn)，將職權(quán)一交，再撒手人寰。然而，事與愿違，陳老爺還沒來得及見到王潮就永遠(yuǎn)地閉上了眼睛。而早已經(jīng)虎視眈眈的觀察副使范暉立即率兵控制了陳老爺?shù)母谝约罢麄€福州城。

　　范暉畢竟只是垂涎觀察使的職權(quán)，在同僚的注目下，也不敢對陳老爺一家上下動一根汗毛。但黃鼠狼給雞拜年不安好心。在范暉的主持下，陳老爺?shù)脑岫Y簡單地在府第里舉行。

　　出殯之后，陳老爺入土為安，范暉便迫不及待地搬進(jìn)了觀察使府第，自行繼任觀察使，掌握了福州城的所有兵權(quán)。

　　泉州刺史王潮接到陳老爺?shù)男藕土⒓蹿s往福州，應(yīng)陳老爺之請接管福州的軍政大權(quán)，哪知還是晚了一步。范暉執(zhí)掌兵權(quán)，自稱留后，陳兵列陣，抗拒王潮接管福州。王潮命三弟王審知任都統(tǒng)，發(fā)兵攻打福州。

　　然而，范暉堅守城池，王審知久攻不克。泉州兵馬受到前后夾擊，飛報王潮請求暫時罷兵，王潮不許。王審知請求王潮親臨指揮，王潮回書說：“兵盡添兵，將盡添將，兵將俱盡，我當(dāng)自來?！庇谑牵鯇徶坏貌簧硐仁孔?，親冒矢石，發(fā)起猛烈攻勢。

　　這年五月，城內(nèi)糧盡，軍心渙散。范暉見大勢已去，準(zhǔn)備倉皇逃走。把印信交給監(jiān)軍宦官后，范暉放棄城池，逃亡到沿海特別營，卻被將士給誅殺了。

　　范暉臨走前，曾下令殺光陳老爺府第上下的所有人。幸好，把守府第的士兵念于陳老爺?shù)呐f情，故意開門放行，并透露消息給府第的人。府第里一片混亂，大家都匆忙收拾東西，準(zhǔn)備逃生。陸氏帶著金鳳趁亂逃出了府第，流落街頭，從此相依為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