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月初升,點綴幾顆星星,十分亮眼,良辰美景,魚奴便帶著金環(huán)悄悄出了門,快過年了,市坊晝夜都很是熱鬧,魚奴打扮成男子模樣,金環(huán)嬌俏些,梳著雙髻,兩人好似俊朗公子帶著俏丫頭出來閑逛,走到一個賣字畫的攤前,魚奴停住了腳步,燈光昏暗,魚奴也沒注意攤主,只細瞧那畫作。
金環(huán)卻無興趣,跑到旁邊賣燈籠的攤前玩去了,魚奴看得仔細,忽聽人輕喚:“魚奴?!?p> 魚奴想也沒想大聲應(yīng)聲:“唉!”
驀然抬首,竟是故人,魚奴驚喜道:“林兄”。
林江來梁州數(shù)日,驛旅棲身遭了賊,每日吃住開銷,捉襟見肘,這才作些字畫來賣,沒想到在此見到魚奴,兩人都很高興,魚奴看他畫作,十分流暢,彷如一氣呵成,風景人物,意境悠遠,字跡工整有力,筆畫勾勒渾然天成,贊嘆:“林兄好才華?!?p> 林江見她喜歡,便與她說道起來,魚奴心中十分敬佩,不住的稱贊,不一會書童鳩兒來接林江回去,魚奴便幫著收了東西,林江卻打發(fā)書童帶了東西先回去,他要和魚奴一同敘舊,金環(huán)在一旁跟著,暗自偷笑,原來是才子佳人啊,果真如自己所想。
三人閑逛間行至梁河邊,新月映在水中,魚奴與林江,兩個瘦長的身影立在月下,河水隨風起波,寒風吹過,凍的人面龐僵硬,一說話便冒出許多霧氣,魚奴頑皮地吹了聲口哨,很是遼遠,細細白霧緩緩飄散。
兩人相視一笑,林江輕道:“幸會!”洛水、梁州,俱是他鄉(xiāng),沒想到又碰見她,可見都是天意。
魚奴亦笑:“宋菱!幸會!”
兩人說著故鄉(xiāng)之事,又說起各自境遇,林江問起魚奴故鄉(xiāng)舊事,魚奴只是淡淡帶過:“你呢?林兄?!?p> “我不過是讀書,也沒什么好說的?!绷纸f著又問魚奴:“上次相見匆忙,還沒問你,為何離鄉(xiāng)。”
魚奴笑道:“額,不過是想出來看看,我向有一覽天下之志。”
林江了然,輕笑道:“原來如此,我還以為你是在家鄉(xiāng)欠了姻緣債,躲債出來的。”
魚奴聞言紅了臉,很是不自在,尷尬一笑:“怎么會,難不成林兄是為此?”
林江瞧著她,神色自若,又望著梁河,輕聲道:“我尚未婚配?!?p> 他的那門婚事,好端端的姑娘沒了蹤影,便有風言風語,說那姑娘與人私奔而去,后來又說死了,父親因此很是傷懷,母親本就不喜歡那姑娘,又連累兒子受人笑話,更是埋怨父親,夫婦常因此不睦,他也因此很是難過了一段時間,那姑娘已然是闔家的不快之源。
月至中天,金環(huán)困的直打哈欠,林江便要送二人回去,到了紅情坊瞧著他們進去了才放心離去。
魚奴看他文弱書生一個,有些不放心,跑到樓上露臺,看他漸行漸遠。
念念正出來,很是好奇:“看什么呢?三更半夜的?!?p> 魚奴笑道:“沒事了,快些睡吧!”說著又蹬蹬蹬的跑下樓。
她今日很是高興,故鄉(xiāng)之人喚起許多舊事,她想起在度月山間月河畔的日子,想起與外祖對詩奏笛的過去,想起闕河城和莫七嵐風笑著追打的日子,真是有意思。
宋菱叫的多了,她快忘記本來的自己,可是現(xiàn)在,楊魚奴又回來了。
她望著天上彎月,像極了笑著的嘴角。莫七的樣子忽而浮現(xiàn),莫七?莫七?不知道他回梁州沒有。
第二天一大早,魚奴來了庫房。學(xué)著莫七的樣子,輕拍阿越的肩膀,只是阿越雖然嘴巴不會說,心思卻很靈巧,回回都能將她抓個正著。
魚奴記得,剛來紅情坊那會,事事親力親為,浣衣下廚,事無巨細,服侍師傅,便留意到后院那個總是安安靜靜的啞女,那姑娘來紅情坊有些年頭了,不知年歲,看著十八九歲的樣子,有些異域之味,體態(tài)勻稱,麥色皮膚,深深的雙眼皮,棕黑色的大眼,不茍言笑,冷冰冰的,不喜與人來往,什么臟活累活,都是使喚她,她從來都是十分順從。
魚奴見她頗有一種同是天涯淪落人之感,聽說她是被心狠的牙子割了舌頭,魚奴更是憐憫,常常逗她,幫她分擔活計,教她識字,又向師傅替她討了庫房看守的差事,魚奴待她良善,她對魚奴也比旁人親厚。
魚奴今日穿了身月色廣袖長裙,緋色衣襟,繡著朵朵石榴花,腰間系著緋色綢制的繡花腰黃,梳著單螺髻,額前的劉海垂在兩旁,柔順的發(fā)披在肩上,清湯寡水,雖無金銀珠玉點綴,卻是盡顯玉質(zhì),別有端莊清麗之美。
這衣賞是師姐所裁,平日魚奴舍不得穿的。日常便是南布衣裙,高高束發(fā),像個假小子。
阿越見她頓時失神,有些恐慌,有些驚訝。
見阿越怔怔的模樣,魚奴沖阿越明媚一笑:“我今日要出門,這樣可還好?”
阿越不自然一笑,豎起大拇指。
魚奴高興地攬著阿越,親昵一笑:“多謝阿越,你不是喜歡去御街嗎?陪我去御街上轉(zhuǎn)轉(zhuǎn),走。”
魚奴拉著阿越往御街而去,御街上俱是官家府邸,當然也有鎮(zhèn)國將軍府,魚奴最是放心阿越,與她說什么都不會擔心被說出去,也不會胡亂問些什么。
看著路邊那座很是威武的官邸,魚奴對阿越說道:“這是鎮(zhèn)國將軍府,聽說張將軍鎮(zhèn)守勒邑,很是厲害,固戎人都聞風喪膽呢!”
兩人守在將軍府對面的巷道口,煞有其事地張望著,等了許久,那深紅的大門只是幾個下人模樣的人進出,魚奴漸漸沒了耐心,她還得回紅情坊有事呢,不等了:“走吧,阿越”。
阿越看的入神,魚奴走了見她竟還在翹首望著:“走了,阿越?!彼f著又嘀咕:“示劍山莊美人在側(cè),他只怕膩在那舍不得回來,說不定,回了來,也不記得我了吧,唉!人家一時說說,我何必當真,真是自尋煩惱。”
這會街市上人聲漸起,魚奴拉著阿越一路跑著,她要趕緊回去,要不玉娘又要埋怨了。
到了紅情坊附近,她才停了下來,平了喘息,整飭衣裳發(fā)髻,神態(tài)自若地朝紅情坊走去,忽而阿越扯她衣袖,魚奴隨著阿越目光,這才瞧見,林江站在紅情坊門口,正笑著望著自己呢。
魚奴也忘了自己一身女兒裝束,微笑回應(yīng):“林兄,早!”
臨到跟前才想起,自己不同于昨日的裝束,尷尬低下了頭,林江并不意外,看她此番裝束添了許多女兒嬌態(tài)。
“你知道?”魚奴問他。
“不知道!”林江淡淡的笑的,一個滿眼歡喜,一個滿目尷尬。
兩人東拉西扯的說著話,忽有東西砸到魚奴頭上,魚奴一抬頭,金環(huán)梁念正趴在窗邊沖自己壞笑。
林江見狀,微笑朝二位姑娘作揖,人多嘴雜的,魚奴怕別人誤會,便說:“林兄,咱們別杵在這了,我送送你?!?p> 二人并肩走遠,金環(huán)和念念還在張望,“這就是昨日送你們回來的公子?”念念問金環(huán)。
“是呀,他們是同鄉(xiāng)呢?!苯瓠h(huán)笑著說道。
“舉止有禮,氣度大方,是個讀書人?”念念低聲念叨。
金環(huán)大大咧咧的說:“對啊,說是準備明年的春闈呢。”
“這么年輕,那真是青年才俊啊。”念念贊嘆。
二人你一言我一語,把將來林江高中,魚奴做上官家夫人都想到了。
送了林江出了街巷,魚奴走在回坊子的路上回想林江說的話:“我還能去找你嗎?”
魚奴不假思索的回答:“當然可以?!?p> 他看自己的樣子與旁人不同,眼睛很有神,語氣又很溫柔,舉止十分有禮,思及平日所見男女,魚奴思襯,他該不會看上我了吧。
不會不會,魚奴搖搖頭,不過是他鄉(xiāng)遇故知,故而親熱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