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歲的秋季比往年冷得許多,才剛過八月,田里沒割完的稻子就凍上秋霜,細白的冰粒覆蓋在稻田,壓彎了許多莊稼。
“完了,全完了。”
癱傻在田邊,勞碌半年的佃戶張久保怎么也沒能料到,一夜之間,自家兩畝地里的稻子全部被霜氣吃壞。想到今年的稻子才收了一季,收成還遠遠不夠用來填補租稅,他就覺得兩眼發(fā)黑,提不起手里的鐮刀和扁擔。
眼下才是秋天,離明年開春還隔著漫長的冬夜,一家人的生計原本指著地里的收成來溫飽,可現(xiàn)在該怎么辦?
其實不幸的人又何止他一家,漫觀千畝的田地,霜氣吃重,沒有一家農(nóng)戶得到幸免。
天災的消息借著米價的抬高迅速傳開,城里本該溫飽充實的家庭也變得岌岌可危。
不到三天,街頭上流離的雜工多出十倍。
以往冬季來前,手頭稍有點積蓄的家庭都會請雜工進門,修繕屋頂和門窗,免得積雪太厚、北風太強,壓破屋頂上的瓦片和吹開門窗上的油紙??墒墙衲昴昃安粡?,多出的每一文錢都可能變成救命的稻草,所以沒有一家一戶愿意亂花,極盡吝嗇,修修補補的事情也變成由自己動手代勞。依靠勞力過活的大片雜工頓時失去生計。
“回來了。”
貼在門框,抱著竹籃子的女人聽到男人的腳步聲,微為高興地說道,手指上的針線功夫也暫時停下。她懷中的籃子里放著的是一件大衣裳,正在改做成兩件小衣裳。而她背后靠著的,是一間破舊的小木屋。木屋的修補痕跡很重,有好幾處甚至修過很多次,才勉強達到遮風擋雨的效果。
這樣的家庭,自然是沒有富余的銅子去買一筐煤炭放在屋里燃燒取暖,所以女人才會在門框上做針線功夫,屋外的陽光很濃烈,可以減輕清秋的凄寒。也是借著明亮的陽光才看清楚,女人身上穿的還是夏季的單衣,而此時,街上的行人都已換上夾有棉花的冬襖了。
“嗯?!?p> 男人放下做工用的小木箱,然后解開外衣披在女子的肩上。他的外衣雖然不夠厚實,但多少夾著些細棉。仔細再看,他身上穿的也是單衣,不過前后穿著兩件,想來也是為了御寒。
“不是讓你在床上躺著嗎?怎么還出來做針線功夫?”
“屋子里悶,我躺了半天所以起來透透氣。”女人回答道,柔眸始終沒有去看丈夫疲倦的臉龐,而是充滿愛意地看著籃子里的衣裳,“再說今年冬天來得早,平兒、雙兒的衣服還沒有著落,我閑著沒事就動動針線置辦一下?!?p> “平兒和雙兒不是有去年的衣服嗎?”
“孩子長得快,去年的衣服今年已經(jīng)穿不上了?!迸擞Φ溃八晕野炎约旱囊路牧?,加上他們?nèi)ツ甑囊路瑧搲蛎咳艘患??!?p> 男子低頭不作聲,他蹲在門框邊上,呆呆地望著自己的木頭箱子出神。
沒有再聽到男子的說話聲,女子抬起臉角,一張樸實的面容上繡著輕微的歲月痕跡。她的五官并不出眾,是個很普通的女子,除了身板較比尋常女子寬厚一些,和一般的婦女沒有不同。
“昶,你在想什么?”
“沒什么,我在想天色還早,等會吃了午飯,我再出去碰碰運氣。”
男子直起身板,踏步來到木屋旁邊簡陋的涼棚底下。涼棚里搭著黃泥塊堆成的灶臺,廚具都放在灶臺上的鐵鍋里面。從水罐中取出一瓢清水,男子用所剩不多的面粉就著干辣椒,做了半鍋疙瘩湯。
接著,用木板架起一塊吃飯用的桌面,又搬過兩塊廢棄的木墩,他舀起半鍋的湯水,和女人用小碗分食。吃著吃著,忍不住心頭發(fā)酸,滾燙的淚珠掉進碗里,濺在麻木的手指上。
“你看你,一碗的疙瘩湯加了半碗的辣子,不能吃以后就少放點?!鄙焓謳湍凶虞p輕擦干淚水,女人倒來一碗清水遞在男子面前,“來,解解辣,要是被孩子看到,你非得要羞死?!?p> “讓他們多睡會吧。”喝干了疙瘩湯,又喝完了清水,男子背起木箱對女子說道,“衣服你穿著,我身體好,少穿一點不會有事,再說了,要是人家看到我穿的少這么可憐,說不定就選我做工,不選別人了呢?!?p> “那你注意不要站在風口,風口里的風都有毒,再好的身子也熬不住。”
“嗯,記住了?!睂ε拥亩谖⑽⒁恍?,男子轉過身,剎那,唇角驟然壓落了下來,雖然勉強想把嘴角的弧度往上抬起,可卻有心無力,不論他怎么嘗試,緊呡的唇口也不愿顯得優(yōu)雅。
他這一路,從住處走到了城門,又從城門貫通到集市,一直從晌午走到日頭偏西,也沒有撞見一家出來尋找雜工幫忙的門戶,甚至,他敲門問遍早前做工過的幾戶人家,也被一一婉拒回來。
背著木箱,他開始漫無目的地游走在大街上。
冷風在街道上呼呼作響,各家門面的生意都顯得清淡,唯一熱鬧的米店門口,擠滿的全是唉聲嘆氣的小農(nóng)小戶。男子聽說,昨天一早,地主就趕往各家租戶催收糧食,逼得各家連缸底里的口糧也一并繳了出去。而后,租戶們只得忍痛來到米鋪,花高價購回他們才剛剛交出去的食物。
個中滋味,不難想象有多么的難受。
見此情形,男子不由想起自己落魄前的生活,那時節(jié),他何必為了區(qū)區(qū)一斤米面,跑去人家門前低聲下氣?
“還想這些做什么,現(xiàn)在不也挺好?!?p> 忍住對過往生活的回憶,他的目光開始有目的地向四周尋找一張門臉。他要找的,是在門前高掛一張彩旗的門臉,彩旗上面,要寫著一個“當”字。
很快,在蕭瑟的街道盡頭,他找到了一家合適的店面。
掀開門簾走入,男子低著頭來到柜臺前。
“請問掌柜的在嗎?我有一件東西想要出手?!?p> “掌柜的在里面睡覺,你有什么東西要當?”
看到面前的男子穿的還是單衣,看門的小倌甚至懶得去看他的正臉。最近幾天,他們隆興當鋪數(shù)不清來了多少窮鬼,全是來當些瓶瓶罐罐,換三五個小錢回去度日。接人接得煩透了。
“我有一件東西要出手。”男子低聲囁嚅道,聲音低得連他自己也聽不清楚。
他刻意選了這樣一個角落上的店面,就是怕自己在熱鬧的地方典當,以后路過當鋪,會忍不住對師傅的愧疚,可是他萬沒有想到,即使在心里做過強烈的掙扎,真要出手的時候,胸口上還是異常難受。
“那拿出來唄!”小倌不耐煩地叫道,“我說你到底想好沒有,東西是不是要出手?要是沒想好就先出去,別耽誤我們開門做生意!”
“我想好了,當!”
咬住牙,男子從胳膊上緩緩扯下一道金圈。金圈一拃大小,明晃晃的閃著漂亮的色澤,看得小倌兩眼放大,連呼吸也給忘了。
“這這這...金的?”
“它是.......”
“你等著!”興奮地小倌不知所措,慌慌張張地跳過門檻跑到后堂,拉起自己睡在太師椅上的掌柜,“舅舅,別睡了,有大生意上門來了!”
“什么生意呀!”掌柜不耐煩地將手一甩,“我告訴你,現(xiàn)在這世道,有錢的開當鋪,沒錢的來當鋪,等哪天聽到有王公貴子沒落了,咱們才算有大生意可以等?!?p> “舅舅,現(xiàn)在店里頭站著的,保不準就是個落魄的王公貴子呀!”
“嗯?”掌柜突然來了精神,掐起自己左邊的八字胡,細細思忖道,“最近沒聽說有哪家的公子垮了呀,你和我說說,那個人長什么模樣?”
“三十來歲,精精瘦瘦,背著個木頭盒子,身上穿的是兩件單衣?!?p> “聽起來不像是個公子哥呀?”掌柜泛著狡黠的目光說道,“難道是什么來路不正的臟貨?也好,這種來路不正的最有賺頭,大外甥,快扶我出去看看?!?p> 說著,當鋪掌柜從太師椅上長身站起,照舊點在原地,伸手整束好上身的衣冠。
“我說你怎么自己不收?非得來叫我一趟,幾個月了,你該學的不是都學得差不多了嘛?!?p> “嘿嘿嘿,舅舅,你外甥幾斤幾兩你還不知道嗎?這不是怕萬一出價高了,丟你的臉不是?”
“少來,你就是怕看走了眼,被人拿魚目混成珍珠。”掌柜連正眼也不愿多給自己的外甥一個,如果不是看在妹妹的情分,他是斷然不滿意自己膽小怕事的外甥,“跟舅舅好好學著吧!不然,遲早送你回去扛鋤頭?!?p> “會的,會的。”小倌連連干笑,跟在掌柜背著的雙手后面,悠悠從后堂來到店面,臨到要進去時,還特意小跑兩步,掀開門簾請掌柜先行出去,然后才指著男子說道,“掌柜的,就是他要當那個金圈?!?p> “是你要當東西?”
按著慣用的伎倆,掌柜慢條斯理地說道。從他第一眼看見男子,他就斷定他絕非是個落入潦倒的富家公子,更多的,像個收手的江湖中人。這一類人的身上,或許有些值錢的東西。
但是,做生意要講究原則,心里面想要十分,面上也最多保留一分,絕不能在臉上、在嘴上告訴客人,你手里的東西我很想要。
“是?!币廊灰е溃凶拥偷偷貞艘宦?。
“有門。”掌柜竊喜,“是個什么樣的東西,拿出來過過目吧!”
抬起手,男子手中的金圈懸在半空,遲滯了足有三五息的時間,右手卻在向后抖動。掌柜撥弄胡須,綠豆眼睛趁機掃過金圈,他看出男子的情怯,琢磨著能用多低的價格買下這枚物件。
似乎察覺到自己行為上的不妥,男子狠下決心,從猶豫的泥潭里面作出決定,當?shù)貙⒔鹑Ψ旁诠衩嫔?,接著右手快速縮回,緊緊地抓住木箱的麻布帶子,暢快地呼出一口長氣。
仿佛只要不碰到金圈,他就會好受很多。
“咦?這不是金圈??!”拿起柜臺上的物件,掌柜認真地用手摩挲數(shù)遍,細膩的質(zhì)感,使他更加確信這不是一件凡品。
“不是金圈?”小倌撐大了眼皮,“不是金圈是什么?”
“要是我沒有看走眼?!闭乒裥α诵Γ谀凶蛹灏镜拿嫔姓f道,“這應該是一件兵器?!?p> “兵器?”
“對,是兵器。”當鋪掌柜說道,“你看它雖然金閃閃的,但絕對不會是用純金打造出來的。金子雖然好看,也很貴重,可它畢竟是軟的。你拿起自己的長生鎖看看,上面是不是有個牙印。”
小倌隨即翻出自己的長生鎖,只見長生鎖的背面,一道清晰的牙印刻在上方。
“你周歲那年,我和你其他幾個舅舅一起湊了個長生鎖給你,可是你這小子不知道好壞,七八歲的時候,貪玩咬了一口,那牙印就留在上面消不掉了?!?p> 說完,又轉過頭回望向男子。
“同樣的,用金子做兵器,太軟。和人交手用不著兩招就會被碰扁,所以除了好看沒什么用處。但是江湖上還是有很多人的兵器是金閃閃的,這是因為他們在金子里面摻入了其他的精金,或者是在兵器的表面鎏了一層金。至于兄弟的金圈,我想應該是屬于前者吧!”
“是的?!蹦凶拥偷忘c頭,“是加入其它精金煉成的?!鳖D一頓,又艱難地開口問道,“請問,它能當多少錢?”
“老實說,兄弟如果給的是個金圈,我這邊明碼實價,但凡金器,一律按市面上八成的價格買下,刨去火工費、折舊費,大概可以拿個半成的小利?!?p> 掂量著金圈,掌柜的嘴里吐字滾滾。
“又或者給的是個鎏金的器件,我花點心思把上面的金皮剝下來,剩下的當廢鐵賣,也能賺個茶錢??墒亲顬殡y的,就是兄弟你給的這種東西?!?p> 男子抬起臉,雙拳捏到了發(fā)白,他的呼吸變得緊促。一開始,他對自己珍愛的物品被人說得一文不值,肚中充滿憤懣。可是在險些抑制不住的關口,腦中閃現(xiàn)的全是妻子穿著單衣,靠在門框邊上做針線功夫的場景。
想到這里,他的手又緩緩地松開了。
他現(xiàn)在擔心的只是金圈賣不出一個好價錢。
“金子和其他精金混在一起,是用什么辦法都提煉不出來的。所以只能按一件兵器來收。至于兵器是什么價格,相信兄弟自己也很清楚,兵器在江湖中人的手上,可以是無價之寶,可是對于我們當鋪,那就是個擺設,只能按廢鐵來收?!?p> 男子的臉色漲到通紅,乞求一般地看向對方,對方感受到他炙熱的眼神,仍然毫不留情地擺出生意經(jīng)。
“這樣,兄弟,我看它做工精巧,又金閃閃的好看,我就當買個養(yǎng)吉利的物件,給你五十文錢,如何?”
“五十文錢!”
男子的腦中一片天旋地轉,無論如何,五十文錢的價格他都難以接受,一件冬衣的造價遠遠不止這個數(shù)目。索性伸手奪回金圈,他拼著一口長氣徑直往外面走去。腦中被一股熱血占據(jù),男子自己也不知道走出了多遠,直到冷風吹在身上,單衣簌簌作響的時候,他才猛地意識到金圈一直被自己拿在手上,招搖過好幾條長街。
而平時,他謹記著妻子的教誨,始終把金圈藏在衣服底下。
“糟了,忘記金圈的樣子容易被人惦記?!?p> 此刻的背后也不知傳來多少覬覦的目光,還有數(shù)道輕微的腳步緊緊跟隨。
男子不由地苦笑著搖了搖頭。
身后跟來的顯然不是江湖上的朋友,而是些被貧困擊倒的窮人,他們見自己和他們的穿著打扮差不多,手里的物件又像是個貴重物品,這才敢生出歹意。
“也罷!很久沒有活動筋骨了,給他們一點教訓,我也當出一口鳥氣?!?p> 刻意的情緒下,他的腳步往無人的方向走去,身后尾隨的數(shù)人在興奮之余變得更加膽大妄為,變得腳步越跟越快,到了最后,甚至明目張膽地在無人的空巷里面圍住男子,揮舞著手中的木棍叫囂道。
“喂,小子,想活著出去,就把你的金環(huán)交出來!”
“倒是叫對了名字?!蹦凶訌膽牙锶〕鼋瓠h(huán)說道,“我這個金環(huán),分大小兩個,一直都不能按金圈來叫?!?p> “有兩個,這個是大的還是小的?”
望著一眾貪婪的目光,男子唇角向上翹起。
“子母金環(huán),這是子環(huán)!”
話畢,男子隨手蕩出金環(huán),金環(huán)立時變作一道金色的流光,宛如竹圈那般富有彈性,在兩側的墻壁上來回穿梭轉動,每一動,便有一聲顫鳴聲隨之響起,其聲嗡嗡,聽起來格外悠長。隨著金環(huán)每一次碰壁,每一次蕩飛在墻壁之間,便有人被金環(huán)擊倒在地面上,不出三十個眨眼,二十余人盡數(shù)倒地,沒有一人能夠逃出小巷,也沒有一人能夠再站得起來。
操控之微妙,堪稱神乎其技。
末了,金環(huán)最后一次撞擊在墻壁上,繼而順著男子的手臂鉆入到他的衣服底下。
男子整理好肩上的背帶,向著空巷的盡頭處喊話。
“朋友,跟來了怎么不現(xiàn)身呢?”
聲音落處,從男子面對著的方向,一道顫抖的影子站了出來。
那是一名青年,十八九歲,臉色在驚恐下失去血色,他強忍著懼怕靠近到男子面前,緊抓著手里的木棍不放。
“請,請問,您是不是羅剎手董昶?”
眼中閃過鋒利的寒芒,許久不曾聽到真名的男子涌現(xiàn)殺機。
“你是什么人!”
“我叫江永文,十二歲那年我住在石鐵城的白石鎮(zhèn)?!蓖滔乱豢诤畾猓苑Q是江永文的書生堅定說道,“我在那里見過你?!?p> 董昶沒有回應,他的神思被牽回到遙遠的白石鎮(zhèn),七年前他的確路過那個地方,并在那里做完自己在江湖上的最后一筆買賣,從那以后,羅剎手董昶就永遠地消失在江湖過客的名錄中。
很久沒有被人再提起這個名號,再提起的片刻,竟然有些懷念。
“羅剎手已經(jīng)不在了?!闭J清自己退出江湖的初心,董昶對書生下達嚴重的威脅,“要是我聽到有人說羅剎手在這附近的消息,我一定會找到你?!?p> “江永文不敢!”
書生通的跪在地上,毫不猶豫地從衣襟下取出層層包著的錢袋。
“董大俠,我知道您是鼎鼎有名的人物,雖然離開了江湖,可是一身本領還是忘不掉的呀!江永文沒有本事,可是身上偏偏有著海一樣深的大仇,所以只能求您幫我。您的本事這么高,擊倒二十個人都很容易,殺一個人對您來說更是輕而易舉。我也不敢空口求您,這幾兩碎銀子是我的攢著復仇用的,求您一定要收下,替我報父母的大仇!”
一通搶白在董昶轉身離開之前,額頭撞地的聲音也響起得格外猛烈。
董昶站住腳步,回眸看了看江永文捧在手里的碎銀。五六兩銀子,完全買得起一件冬衣,而且還有不少富余。只是他曾答應過妻子,退出江湖不再殺人。
“白石鎮(zhèn)離這里有一千里遠,你報仇怎么報到這里來了?”
“大俠還記得離開白石鎮(zhèn)是在干燥的秋天嗎?您離開前放了一把火,那把火被風吹到鎮(zhèn)上,濃煙整整散了半個月。濃煙熄滅后,白石鎮(zhèn)幾乎被燒光,我和父母為了逃難,所以到這里來投靠親戚?!?p> 話說到這,江永文哽咽,近乎泣不成聲。
“來到齊安城以后,我和父母在親戚的走動下盤了間店面,父母一邊賣魚一邊供我念書,好不容易等到鄉(xiāng)試的日子,城里的惡霸趙虎卻因為看中我家店面,仗著人多勢眾,硬要用一百文錢的低價強買,家父和他爭執(zhí)了兩句,被他一腳踹死,連同家母也......”
低低一陣抽噎,江永文沒能再說出話,董昶也沒有離去。
“后來,我從考場回來,聽到消息后想去報官說理,可是衙門的差役聽到我是來狀告趙虎的,二話不說用水火棍把我打了出去。有一位好心的差官悄悄告訴我,說趙虎每年都往衙門送錢,我在衙門是說不上理的,他勸我回去好好念書,將來博取功名好為父母伸冤?!?p> “那你怎么不去好好念書,反而要找我做這種不光彩的勾當?!?p> “大俠是直腸子,不知道那些奸邪小人的骯臟手段?!苯牢耐磸匦撵?,“趙虎早先就知道我在念書考取功名,殺死我父母后更是擔心萬一我真得了考官的賞識,對他構成威脅,所以花重金買通監(jiān)考,冤枉我說從我的便桶里面查出私卷,不僅封了我的應考文章,還銷了我的功名,讓我永世不得翻身!”
董昶的眼中晦暗無光,他聽出江永文是在走投無路的情況下才乞求自己替他復仇的。究根問底,如果不是自己當年的一把大火,江永文一家又怎么會淪落到今天這樣的田地?
俯下身子,董昶挑起一半的碎銀,對江永文鄭重下達承諾。
“明天早上、快的話今天晚上,你就能聽到你想要的消息。”
“謝謝大俠!謝謝大俠!”江永文連連磕頭。
抬眼看過天色,董昶估量離天黑還有一個半時辰,于是趕到棉莊定了一件冬衣,放下木工小盒,和棉莊掌柜約定半個時辰后來取。半個時辰以后,他如約而至,手上還帶著三十個香氣撲鼻的肉包子,領走冬衣和木盒后,董昶筆直地朝城外走去。
當夜,一家人大快朵頤,圍在床前喝著熱湯分吃著包子。
“阿爹,包子真好吃。”紅嘟嘟的小臉咂巴著油膩膩的小嘴,扎著兩束沖天辮的小女孩高興說道。
“雙兒喜歡吃?好,明天阿爹還給你帶。”
董昶開懷大笑,他已經(jīng)很久沒有這樣暢快了。
身旁,他的妻子拿著肉包卻食不知味。
“昶,難得有個好主顧,賺到的錢可別一次全花光了,家里的米缸和面缸都見了底,明天出去要帶些回來?!?p> “嗯,還有幾十個大子,明天我會看著買的?!?p> 拍拍妻子抓著自己胳膊的右手,董昶安慰著說道。
“今天的主顧和我有些老交情,所以不好回絕。真是對不住你了,快天黑了才趕回來,以后我會注意,不會讓你和孩子等我太久。”
“我相信你,昶?!睜科鹦θ?,女人勉強吃盡了手中的包子。董昶擔心她填不飽肚子,多給她遞過,但女人終究滿肚子的心事,搖搖頭早早地躺下了。
見此,董昶也只能難為情地笑笑,安撫孩子睡下后,端起湯碗出門來到?jīng)雠锏紫率帐?。夜晚的風很大很急,濃烈時能吹得人直不起腰,所以他一直不讓女人夜間收拾碗筷,全部由他操弄。
取水,刷鍋,抹碗。
即將收拾妥當?shù)拈g隙,忽的一陣破風聲傳來,董昶應聲接住。兩指當中夾著的是一道柔弱的紙團。再抬眼看去,對方已經(jīng)消失在濃濃的夜色中。能在這樣的風聲中傳過紙團,又從他的眼皮底下離開,對方的武功修為絕對不在他之下。
這樣的人物為什么會找上自己?自己不是隱姓埋名很久了嗎?
重重疑問壓彎了董昶的眉頭,他實在想不明白,自己是在哪里丟出了破綻。伸手打開紙團,紙條上面只寫了一句簡單的話,可這一句簡單的話,卻足以讓他的心里翻顛起恐怖的驚濤駭浪!
“我知道你今天下午做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