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咸陽的人?!蹦介O小心地,緩緩道出三個字,“是鄧高?!?p> 此言一出,我猶如遭受五雷轟頂,腦中一陣嗡嗡作響。
“怎么是他?”
“鄧高如今尋到了你的蹤跡,想來是要斬草除根吧?!蹦介;氐?。
聽到鄧高的名字,我已慌得一下子沒有了主張,我感到渾身發(fā)冷,透徹心骨的冷,瘋一般地回想起了伯辰遭迫害的往事,心中便涌起一陣陣排山倒海的恨,牙關(guān)禁不住一直打顫,猶如做了五天五夜的噩夢,便只胡亂地接道,“易叔叔難道是為這個回來么?”
“是巧合,大將軍回來其實另有要事。是我加強了府上的兵衛(wèi),將軍他是知道的,總不能讓東秦的人在將軍府得了手?!?p> 我不是害怕鄧高會殺了我,我是恨自己無能,那是一種突然不知從何襲來的窒息感,直擊我的命門。我一直逃避的如今又找上門來,明明知道是鄧高摧毀了一切,可是我對此竟毫無辦法,我還是六年前那只待宰的羔羊,死去的人永遠屈辱地死去,所以我才覺得自己可憐至極,心生極寒冷意。
我們的談話到此戛然而止,我便不再去追問究竟了。
自那日之后,我的情緒也大跌,慕椋央我住在將軍府,我便聽他的,只是我也不愿出門,也不想見人,我只是習慣走到窗前,望著那鳥都飛不過的院子,一站便能站一日。
慕椋問我在想什么,我只能搖頭。我仿佛,跌進了一個無底深淵,那里漆黑濃墨,看不見一丁點光亮,我期待,卻又拒絕有人來拉我一把,是我自己情愿困在這泥潭里,我的意志從那一日起,便一發(fā)不可收拾地消沉了。
清愁憂心地在我耳旁開導,“姐姐,沒什么大不了的事,鄧高來就讓他來好了,我不怕他,我擋在你前面?!?p> “我是不是特別沒用?”我哀嘆。
她輕輕拉著我的衣袖,似乎要哭了,“姐姐你別這樣,我害怕啊?!?p> “我就是沒用?!蔽亦貜椭遣粻帤獾陌脨赖臏I就滑落下來。
“姐姐,”清愁喚了我?guī)茁?,跟著我沉默了好一回兒才慢慢道,“易錦書來了,在門外,說是要給你道歉,我給攔下了。”
“不見也好,我看她準是挨了大將軍的罵了,臉上還是氣鼓鼓的。我就整不明白了,她怎么老和我們過不去,心不甘情不愿的,就不要來了嘛,好像誰樂意見她那臭臉似的?!?p> 清愁又接著道,“椋哥哥也來了,他,他也等了兩個時辰了,姐姐見么?”
我只好道,“你替我轉(zhuǎn)告他,我很好,不勞記掛?!?p> 清愁惴惴不安地問,“姐姐對椋哥哥有怨氣么,從那日你們聊過之后,你對他一日冷似一日,是為什么呢,如今連面也不見了?他難道欺負你了?”
我微微道,“我對他沒有怨氣,我不見他是因為我不知道見了之后要說什么,見了也是徒勞,不如不見。”
清愁碎碎念道,“你們從前可是無話不說的呀,怎么到了這個地步?!?p> “姐姐,我知道你心里別扭,椋哥哥做的事,恐怕不合乎你的心意,但他是為你好。鄧高這個奸賊,如今追上來勢必要對我們趕盡殺絕,你為什么還要出去受這個兇險呢?”
我回道,“我不是聽他的,留下來了么?!?p> 清愁道,“你嘴上答應,可心里沒答應?!?p> 我便道,“小丫頭,你又怎么知道我答應什么,不答應什么?!?p> 清愁啞言,只好嘆息。
到了這個份兒上,難道我不知道自己陷入什么境地了么,出去便是一個死,可是慕椋的話有幾分可信呢,他一而再再而三地哄騙我,就是不肯讓我知曉實情,這才是我要避著他的原因,我們就算見面,怕也是無話可說啊。
我不是和他置氣,非要和他對著來,只是恨自己深處漩渦而不知漩渦,無能為力罷了。不知因何而起,由何而終,就算逃,又能逃到哪里去呢,白白連累他送死罷了。
受了那么多教訓,我深以為,是死是活,是喜是憂,都該由自己作主。自己種下的果子,即便是苦的,也咽得下去。倘若命運讓我無路可走,我開天辟地,披荊斬棘,也要走出一條道兒來,一條道走到黑,永不回頭。人更不能做那隨風擺布的浮萍,要做深山里的大樹,風刮不倒,雨淋不壞,霜打不著,雪凍不住,有根有葉,便能抵擋風雨,自生自滅,自強不息。
可是慕椋一心要替我擋下災禍,我不能責怪他,但也說服不了他,有心無力,為之奈何,便也只能是有一日沒一日的打發(fā)下去了。
可是這樣的“平靜”,也沒持續(xù)多久。
一天夜里,我在淺睡中,似乎聽到了屋頂有些窸窣的腳步聲,便立馬清醒過來,斂神屏息又仔細聽了幾聲,才確認不是老鼠穿梁,的確是有人在屋頂上小心地踩著瓦片走動。
還未等我拿主意,便又聽到外頭起了一陣激烈的打斗聲,再一看屋外,已是火光四起,人影攢動,滿耳朵都是刀劍相擊的聲音,廝殺震天。
我忙穿好了衣裳,正要打開房門又立馬按捺住了,便湊在門縫兒往外看,只見院子里已是打得不可開交,一群府衛(wèi)圍著一個人奮力擊殺,那個人身手變化太快,又加夜色太暗,雖然有人持著火把依舊只能依稀打量到他的身形,看不到他長得什么樣子,我只得默默在心里猜測著,短短觀望了片刻,我終于察覺到這個身影有些熟悉,只見他一揮刀,便將圍上來的數(shù)十人從眼前擊退,我已看得有些激動,又聽他竭力一聲大喊,“清華!清華!”
我聽出來了,是阿禮的聲音!
我忙推開門來,沖了出去。
“住手,住手!”我不顧一切地朝他奔了過去,卻是剛抬腳便被人拖住了,“姑娘后退!”
他們不斷警告我,我只沖阿禮大喊他的名字,“阿禮,是我,我在這兒!”
我這才看清楚眼前的一切,阿禮手持著刀,一個人立在一群人之中,焦急地尋我,方才屋頂上也是他,我與他透過層層人頭匆匆相視了一眼,他便像發(fā)了瘋一般,一聲大吼,便握緊了刀,又與這些人殺了起來!
他雖武藝高超,但是將軍府人多勢眾,他拖不了多久的,我這邊被人制住動彈不得,只得求助慕椋,盡管我不知道他是不是已經(jīng)來了,但是鬧得這么大動靜,他此刻不在,也立馬要來了。
果然,在我呼喊了多遍之后,慕椋終于現(xiàn)身,他沖了出來,喝令他們停手,便又立馬撥開眾人,將我接到了他的手上。
眾人這才都停了下來,阿禮孤零零地站在院子中間,已是打得疲憊不堪,他拖著手中的刀,一步步朝我走了過來,我亦掙脫開慕椋的手,朝阿禮奔了過去。
“你,你怎么來了?”我走到了他面前,看見他咬緊了嘴唇,眼睛異常冷峻地瞪了慕椋一眼,像吃了很大一個虧,這才緩緩回了我,“清華?!?p> 慕椋便也走了過來,只是看向阿禮的眼神似乎多有不滿,阿禮也鼓著滿嘴的怨氣,一副就等他過來理論的樣子。
因怕慕椋找阿禮的麻煩,我下意識地微微擋在了阿禮的前面。
“你為什么把清華關(guān)起來?”阿禮開口便質(zhì)問起慕椋。
慕椋毫不猶豫篤定回道,“我是在保護她?!毖哉Z輕輕,眼神似刀。
看著他們劍拔弩張地對峙,我忙打斷了,想起來問阿禮道,“你來找我,是不是潁川出事了?”
阿禮喪氣地點頭,一言不發(fā),咬牙從懷里掏出一封信遞給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