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華,感覺如何?”
恰時,臻夫人從簾后轉(zhuǎn)了進來。
她便挨著清愁坐在我的床頭,一如既往的和善。
她仔細瞧了我一遍,便欣慰地笑道,“氣色好多了。”又吩咐身后的侍女,“你們,去把那參湯端上來,再通知大王說姑娘醒了?!?p> 見她始終殷切,我心中備受感動,剛想說些什么,她悄悄按捺住我的手,神秘而謹(jǐn)慎道,“等等?!?p> 待所有人退下,她方輕聲道,“我原沒有想到你有身孕,幸好無礙?!?p> 我尷尬地低聲道,“對不起夫人,給您添麻煩了?!?p> 臻夫人卻道,“我說的不是這個,我的意思是,清華姑娘也想見我吧?”
她不是審問的模樣,而是試探,我聽她的意思,是已經(jīng)知道了什么,便鼓起了勇氣道,“清華的確有事相求,夫人請看?!?p> 我便從袖口取出了慕椋當(dāng)日給我的匕首,遞到了夫人手中。
臻夫人定睛看了一看,又從容地接了過去,“這是我王兄的匕首?!?p> “你拿著這匕首來求我,我也不會推脫。但是有幾個問題,你需得如實回答我?!闭榉蛉司従彽馈?p> “不知道慕椋先生是否和姑娘說過,倘若和談失敗,魏國會不會繼續(xù)對趙國用兵?”
我搖頭道,“這個倒沒有聽過。但原來,魏國與趙國因夫人的緣故,一直以來都相安無事,這次只是為了幫助義軍,才與韓國聯(lián)手派了大軍圍了邯鄲,本意也不是真的要開戰(zhàn)。而且,雙方既然已經(jīng)和談失敗,我也和義軍毫無瓜葛,我是死是活,其實與魏國也沒有多大關(guān)系了,那魏國也不會因此繼續(xù)為難趙國,這點請夫人放心?!?p> 臻夫人點了點頭,“姑娘同我們魏王室,有何淵源?王兄為何要費盡心力來救你?”
我被問得有些心虛,“易叔叔和我父親是故交,他說,我若有難,可去找他幫忙。所以,我就,只好去叨擾易叔叔了?!?p> “我的意思是,和樽兒?”臻夫人又問了一句。
她說的是魏王易樽,我大概聽明白她的意思了,忙搖頭道,“夫人,我并不認(rèn)識魏王殿下。”
臻夫人便放心地點頭,“既然是王兄的意思,我就不多問了?!?p> 我忐忑地看著她,掙扎著起了身,向她磕頭道,“夫人,我知道我們姐妹兩個連累您了,但是我們別無他法,求夫人成全!”
臻夫人便扶起我們道,“這是王兄的命令,我又怎么敢不聽呢?”
臻夫人娓娓而道,“我本是魏國公主,也就是,當(dāng)今魏王的親姑姑。多年前,我奉王命赴趙國和親。雖然這些年,我未曾給趙王添過一兒半女,但他始終敬我,重我?!?p> “于我而言,邯鄲已經(jīng)不再是那個文書上冰冷的陌生的字眼,而是我的第二個家。”
臻夫人又嘆氣道,“我實不想做任何對趙國不利的事。只是我一生未曾有機會報答王兄,和親多年,不曾替母國獻出半點功績,心中著實有愧?!?p> “慕先生已經(jīng)找過我了,他既是奉王兄之令,那我也一定會救你們出去的。”
聽到慕椋的名字,我忍不住激動起來,“夫人說的是慕椋么,不知他現(xiàn)在在何處?”
臻夫人回道,“他正藏于城中,前些日子,他托人找到了我,求我想辦法送你們出宮?!闭榉蛉私忉尩馈?p> 我默默聽著,知道他平安我就放心了。
“昨日去看你之前,我在花樣上涂了一種藥,人若沾上便會昏厥,放心,并不是毒,對身體無礙。此舉也只是為了讓你先搬出吾靜湖。”
“三日后,便是長秋登基大典,屆時人多眼雜,我會安排你們藏于祭祀舊物,從西門押運出宮,慕先生會在彼處接應(yīng)?!?p> 可我有些擔(dān)憂,“倘若我們出逃,不知殿下會如何處置夫人?若最后連累夫人受罪,我也過意不去?!?p> 臻夫人便道,“不用擔(dān)心,長秋畢竟是我一手帶大,他再生氣也不至于降罪于我?!?p> 我便再次向臻夫人磕了頭,“拜謝夫人大恩!”
臻夫人連將我們扶起,神情一轉(zhuǎn),幾度欲言又止。
“夫人還有什么需要囑咐我的么?”我便主動問起。
她婉言道,“和離書的事,我也聽說了?!?p> 一提和離書幾個字,我心中著實難堪,整個臉頰火辣辣的,又極惶恐。
她卻柔聲道,“長秋是趙國的嫡王子,可到如今仍不曾議過婚娶。外人只道他或有隱疾,或戀男風(fēng),傳得很是,不堪入耳。趙王為此傷透了腦筋,最終也沒能說服他,父子之間不知多少次因這此事鬧得不歡而散。長秋年幼時便被送去了咸陽,當(dāng)了六年質(zhì)子,還差點送了命,為此他父王對他始終心懷歉疚,所以不忍下死命逼他?!?p> “他父王不知,長秋每一次不留情面的拒絕背后,只因在等一個人。那個人,就是清華你啊?!?p> 她篤定的眼神落在我的身上,似乎期待我能說些什么,可我終究一個字也說不出口。
“你如今是自由身了,即便留下來,也未嘗不可?!彼囂街?。
“你對長秋說的那些話,如今看來都是騙他的,姑娘就沒有想過讓它變成真的么?”
我便道,“清華既受夫人大恩,有些話便和夫人直說。先前同長秋說的那些話,都是我違背本心說的,我自知對他不住,但是我無論如何,也不能接受他的心意。而我如今又有了孩子,便只想將孩子撫養(yǎng)長大,不作他想?!?p> 臻夫人點頭道,“既如此,三日之后,我送你出宮?!?p> “一切聽從夫人安排?!?p> 我們剛剛商議完沒有多久,長秋便也來了。
臻夫人悄悄起身,他便坐在了我身邊。
睡了這一日,倒像是很久沒有見過他一般,再看他,既不像阿元,也不像君長秋,說到底,只是我不再固認(rèn)他,成一個童年模糊的影子,亦或是別人口中的形象。
“想吃什么,我吩咐給你做來?!彼p笑著問詢道。
我搖頭,“不了,才吃了藥,嘴里有些苦?!?p> 他便從懷中摸出一個小布包來,打開道,“嘗幾顆試試?!?p> 原來是蜜餞。
“待胎位穩(wěn)了,就可不必再吃藥,所以這兩日,你暫且用這個緩一緩吧?!?p> 他要喂我,我自知躲不過,便張口接了,他滿足一笑,我便把剩下的都接了過來,低聲道,“我自己來?!?p> 這時臻夫人進言道,“依我看,登基大典,清華還是不去的好,四處走動不利修養(yǎng)。”
長秋便點頭,望著我道,“所以我想,將日子往后延一延,待你好了再說。”。
我立馬搖頭道,“這如何能延?眼下這是你的頭等大事,豈是說變就變的呢?”
臻夫人忙也道,“這日子是奉常令合了許久,乃是天時之期,不可妄動?!?p> 長秋眉頭微微一鎖,沉吟道,“你若不到,好似我白忙活了?!彼樕弦换I莫展,像個滿腔歡喜卻未得到贊揚的孩子。
就在這一瞬間,我忽然明白了他所做的這一切。
從一個羸弱質(zhì)子,到現(xiàn)在一國之君,耗了多少精力和算計,這一路,他走來不易。
我不忍掃他的興,可也別無他法,只得跟著沉默起來。
清愁忽然出主意,道,“這宮里不是有陸離臺么?姐姐不能親去大典,便站到陸離臺上,遠遠瞧著,和親去是一樣的?!?p> 這陸離臺很高,星辰曉月,觸手可及一般,是絕佳的宴會,休閑之地。站在上頭,幾乎可以俯瞰整個邯鄲王城。
臻夫人便勸道,“這個辦法也不錯?!?p> 長秋雖是不悅,也只得答應(yī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