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漸西沉,甲板的余熱漸漸散去,他的故事也慢慢有了輪廓。
他被棄崖底后,大難不死,得錦書路過偶然救起。他并非故意不回來找我,只是在小竹林見到我之前,他的確什么也不記得了,慕椋這個名字,還是錦書給的。
他在將軍府獲得了重生,儼然沒有過去。
“當(dāng)有一天,將軍說要去朝陵尋訪一位故交,要我們幾個陪他同行?!?p> 他蒼白的唇角微微顫動,“不知為何,那一刻我的心情忽然變得異常激動,迫切,就像一個迷路的游子,忽然找到了家的方向,所有的迷茫,渴望,在那個時候都變得清晰了。”
“我不知道為什么自己會那樣高興,直到我見到了你,還見到了,你給我立的衣冠冢?!?p> 我渾身冰涼,想起我從韶陰帶回去的,有他的衣裳,衣裳里是我的發(fā)絲,我沒能找到他的尸骨,我不僅找不到他的尸骨,我也找不到任何一塊完整的骨骸,哪怕是別人的,那次大戰(zhàn)留下的所有痕跡,只有一個孤零零的萬人雪冢。
我想,總不能把他挖出來吧,我從豹窩里翻出他的衣裳那一刻,我心就死了。
衣冠冢,衣冠冢,如今看來,豈不是笑話一場,我怎么會愚蠢得識不破命運(yùn)的把戲呢。
“對不起,我沒有,沒有等你?!蔽也桓铱此?,也不敢說更多的話,更不敢呼吸。
除此之外,我還能說什么呢。
木已成舟,我們是絕對不會再有未來了。那個許諾,像只存在過我們離別的那個雨夜,那是一個遙遠(yuǎn)的,模糊的夢罷了。
“不怪你。是我失約了,我這條命能撿回來,純屬僥幸,我都當(dāng)自己是死了的。我后來看到,有人照顧你,便已滿足了,真的?!?p> 良生輕輕喚我,“清華不要難過?!?p> “我怎么會難過,我高興還來不及呢?!蔽铱酀氐?。
他艱難地露出一絲微笑,替我拭淚,張了張蒼白的嘴唇,道,“那我們回去吧?!?p> 對于我的失信,他始終不曾責(zé)怪半個字。
我如同一根爛泥尾巴,跟在他身后,一步一步往前挪,仿佛我的世界里,只剩下了他虛弱而落寞的背影,因咳嗽輕輕聳動的肩膀。
我找回了他,卻實(shí)則是永遠(yuǎn)地失去了。我連他的影子,也不得不放手了。
我凄楚問道,“以后,我該叫你良生,還是慕椋?”
他轉(zhuǎn)過頭來,如春風(fēng)一般柔和,嘴角揚(yáng)起淡淡的弧度,只道,“憑你喜歡?!?p> 瑰羊山慢慢的被我們拋在了身后,她慈眉善目的,像個和藹的老婦人,隱隱間,也頗感些沉郁和蒼涼。
接著,我們在山洞里歇了幾日,待良生傷勢好轉(zhuǎn)了,才動身去邯鄲。
我們一到王城,首先拜訪的卻不是趙王,而是趙國的上大夫林遠(yuǎn)識。
我還沒有問,慕椋便向我解釋道,“林遠(yuǎn)識年逾古稀,是趙國兩朝元老,趙國從覆滅到東山再起,少不了他嘔心瀝血,傾力相扶,所以深得趙王信任,王朝上下莫不對他俯首敬重。”
“你的意思是,要是說動了他,清愁的事就大有希望了?”
“不錯。林大人謹(jǐn)慎老成,斷不會出這樣的主意替趙國索取城池,據(jù)我所知,趙王此舉,是他的兒子君長秋趁林大人在家養(yǎng)病之際慫恿而成?!?p> “照這么說,他和君長秋,趙王更聽誰的呢?”
若是林遠(yuǎn)識在趙王面前已然說不上話,此時去拜訪他又有何益處呢?
“還是林大人更受趙王信賴。但林老古板保守,也深受君長秋詬病,所以君長秋曾多次以他年老為由,勸其告老,二人不睦,朝中皆知?!?p> “所以你先拜訪林大人,是投石問路?!蔽业?。
慕椋微微笑了,神神秘秘,又胸有成竹。
府上很快來人,恭敬道,“二位久等了,請隨我來,我家老爺已在廳上等候。”
“有勞?!蹦介0莸?。
入了府,我才發(fā)現(xiàn)林府的布局風(fēng)格極為古樸簡雅,沒有過多的陳設(shè),一溜兒光禿禿的欄桿,陳舊的水榭樓臺,單調(diào)灰白的假山,也不成形狀,顯得很是頑固無章,都似是多年未曾有人打理過一般。
一眼望過去,這林府除了地方大一點(diǎn),和鄉(xiāng)間的小舍并無大的不同,配上這堂堂上大夫的名號,實(shí)在寒酸至極。
幸好還有些漂亮的花草,點(diǎn)綴一二,不至于太過沉悶無聊。
這倒很很符合慕??谥兴f的林老的個性,刻板中亦顯淡泊。
見我們進(jìn)屋,林老便緩緩起身來迎,呵呵笑道,“什么風(fēng)把慕公子吹過來了,恕老夫有失遠(yuǎn)迎了,哈哈,請坐請坐!”
他帶著病容,卻滿是一派和氣。聽他言語,似與慕椋是舊識呢。
慕椋忙拜道,“不敢,慕椋此次前來,是有一件小事要請林大人幫忙!”
林老便道,“趙魏兩國,自復(fù)國以來,一直互通友好。有什么要緊事,但說無妨?!?p> 他卻又頓了頓,摸摸胡子道,“不過,你來得正好,我倒有件事要先請教你?!?p> 他正要說,忽然注意到我,便問,“這姑娘是?”
慕椋便坦白道,“這位是義軍統(tǒng)帥夫人。”
林老吃驚,忙問好,“趙夫人!”
我忙回禮,并懇求,“林大人,求您救救舍妹!”
林老沉吟,道,“兩位隨我進(jìn)屋,從長計(jì)議?!?p> 落座后,林老便道,“三日前,邯鄲忽遭韓國大軍壓境,說來也是奇怪,一無戰(zhàn)書,二無檄文,他們不聲不響,只顧屯兵駐守,不戰(zhàn)不攻,不知是何用意,如今見了二位,我才明白過來,韓國是為義軍出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