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人都在往城外跑,奔逃的百姓們被秦兵趕得四散,街上不止我在尋找親人,遍地都是驚恐的撕心的哭喊。
“清愁!清愁!妹妹!”
我追著逃跑的人流,一個個撥開,一遍遍呼喊,直到喉嚨嘶啞,也沒有聽見她的半點兒回應。
這時候一道白亮的信號箭不聲不響地劃亮了頭頂上的夜空,當最后一絲火花也湮沒在漆黑的長夜。
我知道,潁汌失守了。
不知道重山他們在哪里?
我伸著脖子往天上看去,這時候我的眼里只見如墨的黑色,愈看,愈深,愈濃,沒有盡頭。
底下鬧哄哄的,它,一副睥睨者的姿態(tài),靜悄悄的。
“怎么辦九菱,你說重山死了嗎?”
我打了個冷顫,心中一片凄惶,差點哭出來。
“夫人,”九菱急著搖我道,“秦軍過來了!”
她話音剛落,一隊軍馬迅速朝我們圍了過來。
“站住!”他們喊道。
一匹高大的馬攔在我面前,馬上之人冷冷地看了我一眼,他仰著下巴,反復打量著我,問道,“你是趙重山的夫人?”
九菱警覺地抓緊了我的手。
那人輕輕踢了一下馬肚子,舉著手里的長鞭,隨即找人拿出一幅畫來,對著我反復比對。
“看來,是真的了?!彼_認完畢,自顧仰天大笑,“哈哈,哈哈哈,這下趙重山可就跑不了了!”
聽他的意思是,重山逃了?
謝天謝地!
我撫著自己的胸口,長舒了一口氣,卻忘記自己現(xiàn)在就要落在他的手里。
那人得意地轉(zhuǎn)過馬頭,下令道,“帶走吧,給我嚴加看管,我要讓趙重山自己滾回來!”
“等等,”我朝他道,“你們要拿的人是我,放了我的丫頭。”
那人回頭道,“這個時候了,還想著別人。呵,希望到時候趙重山也能想著你,不然,我留著你可沒什么用處?!?p> 他心情大好的模樣,對九菱喝道,“還不走?”
九菱不聽,欲追過來,卻早已被他們推至一旁,倒在地上。
我在秦軍的推搡下前行,在想自己將要面對什么,他的那句“希望到時候趙重山也能想起你”一直在我腦中縈繞,那么重山真的會因我而降嗎?
決計重新返城尋找清愁時,我已想到了許多后果,其中包括被秦軍亂刀砍死,我以為這已算是最差的一種了,并且已做好準備。
直到這個時候我才明白,現(xiàn)在的我,才是遭遇了最糟糕的處境,還不如死在亂刀之下來得干凈,最怕不止我一個人這樣想。
我正悲戚,忽覺秦軍騷動起來,急忙回頭一看,只見那領(lǐng)頭之將早已挺槍驟馬,率著部下嚴陣以待了!
“來者何人?”他厲聲問道。
這時我才發(fā)現(xiàn)原來是有人擋住了去路。
我心中驚呼,是阿禮!
阿禮一身銀鎧灰袍,即便是在夜中,也不能減弱他絲毫銳氣。
同樣是在馬上,同樣是握槍對峙,但那秦將在他面前,氣勢驟減,頗為可憐,連他的馬也忍不住不安起來,后退了好幾步。
可是,阿禮是單槍匹馬,而秦軍,人多勢眾。我和他相隔甚遠,透過層層火光,
我卻能十分強烈地感受到他眼中那股志在必得,視死如歸的決心。
忽而他眼珠一轉(zhuǎn),雙拳握緊,提起搶來朝那秦將猛地刺過去,正中那秦將心窩子。
秦將應聲落馬,秦軍一片駭然。
阿禮趁勢沖殺過來,一槍一個,無人能抵。
押我的那兩個小兵見勢不妙,撒丫子便跑。
“清華!把手給我!”他伸出手來,瞬間把我拉上了馬背。
阿禮不敢戀戰(zhàn),殺出重圍,奪路而走。
見神殺神,遇佛殺佛,馬蹄過處,盡是秦兵尸首。
如果不是親身經(jīng)歷,誰也無法想象,他憑一匹馬,一支槍,一雙臂膀,就將我從千軍萬馬中解救出來。
雷霆般的手段。
潁汌失守后,義軍被追至城外三十里處,重山帶著剩下的兵馬躲進了傳說中的銀蛇巖,方才暫時避過了秦軍的追擊。
我和阿禮晚上不能趕路,便在樹林子里暫留了一夜,然而我們都不曾合眼。
我是因牽掛清愁,他是因擔心我們遭到野獸的襲擊,得時刻關(guān)注四周的動向。
為怕引來秦軍,連火也沒有點,深夜時,更是冷到徹骨,想睡也是不可能了。
阿禮把他身上唯一的袍子解下來裹在我身上,“來,暖和一些么?”
我顫著聲道,“你,你自己留著?!?p> 他敲了敲自己身上的鎧甲,道,“我還有這個呢,再說我是男人,比你能扛。”又給我結(jié)結(jié)實實圍了好幾圈,我感覺自己像個粽子一樣,不過確實鎮(zhèn)定了一些,沒抖得那么厲害了。
阿禮提道,“當時,我和大哥在校場點兵,突然傳說西城失守,大批秦軍往正門殺來。大哥隨即指揮軍馬迎戰(zhàn),可沒想到,秦軍數(shù)目竟如此之多,多個城門據(jù)點一早就落入了他們手中,我們幾乎,沒有還手的余地,才導致現(xiàn)在這樣狼狽的局面?!?p> “秦軍反撲如此突然,”我道,“一擊即中,好像對我們的部署了如指掌?!?p> “會不會,是軍中混入了秦軍的細作?”
“我同意,不過,能把軍防圖泄露出去的,恐怕不是普通的細作。這具體情況,待和大哥匯合之后,再做分析吧?!?p> 我忽問道,“你怎么知道我還在城里?”
阿禮回道,“我們在城外,接到了大娘他們,但是沒有你和清愁?!?p> “接到?”我喃喃道,“這么說,月吟山莊那條暗道,你們早就約定好了?”
阿禮愣了一下,道,“你說什么?”
“沒什么,”我輕聲道,接著陷入了沉思,過了一會兒,我忽悲從中來,“不知道清愁,是不是還活著,還是,已經(jīng)......”
阿禮立馬安慰道,“別難過,等天亮了,我們繼續(xù)找她。”
我的眼角無聲地滑下一串淚,妹妹啊,你一定要好好的。
“阿禮,下次別這樣孤身犯險了,今日僥幸才逃出來,萬一,”我失落道,“萬一秦軍人多,你也就一起陷進去了。”
他立馬回道,“那你不和她們一起走,非要留下來找清愁,是為什么?”
“我當然要找,她是我妹妹?!?p> “那不結(jié)了。你之于我,就如清愁之于你,你為清愁為得,我為你就為不得?人生在世,只求一個隨心,想護誰便護誰,想救誰便救誰,我丟了性命我樂意,誰也管不著,犯不著來勸,啰嗦。”
我點頭道,“我怕大家都死在這里。”
“別怕,”阿禮又道,“就算是死了,黃泉路上,還有我陪著你呢,我們一起過奈何橋,一起喝孟婆湯,一起去投胎,下輩子,說不定又遇見了呢,呵呵,十八年之后,又是一條好漢,沒什么好怕的,??!”
被他這么一說,便真覺得沒什么好怕的了。第二日清早,我們便趕到了銀蛇巖。
銀蛇巖,正如它的名字一樣,是個山道蜿蜒,峽谷錯綜的一處地方。
阿禮找到了重山先前留下的記號,并順著記號摸到了義軍在這兒新扎的營寨。
義軍的傷亡比我想象中還要重,幾乎每個人身上都帶著傷,放眼望去,只有兩個顏色最醒目,白色和紅色。
將士們的眼神也變了,沒有了昔日的熱烈的光彩,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憂郁的灰色,接近木然,
而那些躺在地上的,讀不到他們的眼神,只從他們扭曲的臉上看到了痛苦兩個字。
昨晚的對抗,當真慘烈。
“清華!清華!”
聽到有人急切地呼喚我的名字,我轉(zhuǎn)過頭往前看,便看見重山飛奔了過來。
阿禮在旁道,“秦軍識破了清華的身份,把她抓起來了,還好我去得及時。”
重山朝他重重一點頭,又忙著與他商議道,“這個地方怕是藏不了多久了,萬一秦軍圍上來,”
他朝四周望了一下,擔憂道,“該如何應對?”
就算是逃了出來,這殘兵敗將,士氣低迷,怕應不了敵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