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些天,重山便一直忙著接管朝陵,商量起義的事,我只在府上照顧清愁。
這日清晨,屋里只有我們兩個,我特意把窗戶打開,讓溫和的陽光照射進來,整個屋子便亮堂堂的,一掃前日的陰霾。
在這幾日精心照料之下,清愁的面色漸漸紅潤起來,看起來精神好得多了,只是氣力還沒有恢復(fù)好,我便還是讓她在床上躺著。
她的胃口卻還是沒有大開,剛喝兩口粥便說飽了,我問過大夫,大夫說,大概是被關(guān)的時候餓得過于久了,才導(dǎo)致現(xiàn)在不愛進食,不過也無須過分擔(dān)憂,一日一日,慢慢緩和回來即可。我便總想辦法令她多吃一點東西,她也聽我的話,今日還多吃了幾口清淡的小菜。
清愁回想起這些天的遭遇,氣得不行,揚言道,“等我好了,我要把趙丕從獄里拖出來,一天打他三頓,打到我消氣為止。”
我便笑了,期待她能生龍活虎的那一天。
她又道,“姐姐,你說咱爹和那個魏國大將軍怎么不來往了?怎么爹爹死了,他又來看呢?”
我也不清楚,只好搖頭,“上一輩的恩怨,誰說得準呢。但是他肯來看爹爹,就是還念舊情的,那我們也該好生招待。還有,這回若不是他們,我們興許就輸了。等重山這邊忙得差不多了,我們也該去拜見他們的,你也要去,這都是救命的恩啊?!?p> 清愁點頭,“這就叫天無絕人之路,不然也不會有這么巧的事?!?p> 我心中微微觸動,巧嗎?真巧。
千鈞一發(fā)之時,他來了,又剛好,有著這樣一張臉。我也分不清這樣的巧合,究竟值不值得我感激呢。
清愁頓了頓,“姐姐怎么了?忽然心不在焉起來?!?p> 我便道,“沒什么,興許是累了。這幾日總感覺有些疲憊?!?p> 清愁便道,“那你回去歇著吧,不必一天到晚守著我,我又不會跑?!?p> 我笑道,“怎么,趕我走?”
“怕我礙著你?。俊蔽尹c了她腦門,“你可有點出息吧!”
清愁小嘴一撇,“你如今也不正經(jīng)了,果然和姐夫?qū)W壞了吧?!?p> 我一聽,哭笑不得,便與她嬉鬧起來,“你才多大,就敢胡說,倒是我沒管教好了?”
清愁求饒道,“好姐姐,你饒了我,我不敢了,果真不敢了?!?p> 我這才松手,“小丫頭片子!”
恰好,又有兩人進門來,是重山和董翊。
“說什么笑話呢,這么開心?”重山笑道,來到我身旁。
我看了董翊一眼,又想起清愁的話,只好忍笑道,“有人無聊,陪著消遣罷了?!?p> 清愁倒立時收了聲,倒安靜了。
董翊見到我,便往我手里塞了一個錦盒,道,“大小姐,這是血靈芝,我特意著人找的,給清愁,額,二小姐,調(diào)養(yǎng)身子?!?p> “這未免太貴重了!”我便推了回去,道,“清愁的病不算嚴重,實在用不上這么珍貴的藥材。”
董翊見我不收,便有些不知所措,半天才道,“我留著也沒什么用處!”
看得出來他并不善于說服別人,那局促不安的模樣,我也有些不忍,便猶豫著。
清愁細細地出聲,“那個,姐姐,既然是董哥哥的心意,我們就留下吧。董哥哥,多謝了!”
清愁這妮子,語調(diào)這樣柔軟,我大概是懂了。
董翊會心一笑,點頭。
我只好聽他們的把血靈芝收下了。董翊便寒暄了幾句,聽我說清愁又恢復(fù)了一些,便放心了,也沒有多停留,隨后便起身告辭。
清愁轉(zhuǎn)眼便悶悶的,我也不問她,只先去送人了。
血靈芝是上佳補品,絲毫不遜色于人參鹿茸,然而百年難出一個好的,有幸得一棵完整的就是了不得的造化了。然而,當(dāng)我打開,卻是整整三棵,棵棵飽滿肥碩,連一點邊角也不曾缺損,隨便拿出一個,就是價值連城。
送走董翊后,重山輕松一笑,問道,“擔(dān)心什么呢?”
“你還笑,快幫我想辦法吧?!蔽覈@了一口氣,望著血靈芝一籌莫展。
重山便道,“我看沒什么可擔(dān)憂的,他們要重歸于好,不是好事么?!?p> 我愁道,“不見得吧,我看董夫人那關(guān)就過不去。當(dāng)初清愁悔婚,董家就放下話來,從此和喬家恩斷義絕,永不往來。董夫人心腸狠毒,先前想要殺我,可見是恨透了咱們,如今就算清愁回心轉(zhuǎn)意,她大概也是不會同意的,還不知道要鬧出什么事來?!?p> 重山點頭,道,“話雖如此,但董翊的決心你也見到了,他為了清愁和父母決裂,是個有主見也有擔(dān)當(dāng)?shù)娜?,大不了,先不回董家,他們自己先過著日子,也不是不行。”
“只是,有些委屈清愁了。”
我便道,“你還不了解我這個妹妹嗎,只要喜歡,可不管什么門庭富貴,更不管人間煙火。只她自己愿意,那就是神仙眷侶的日子。我就是怕董夫人不肯善罷甘休啊?!?p> 重山便摩梭著我的手道,“你現(xiàn)在是縣令夫人了,也只有她怕你的份兒,有我在,還能讓董家欺負了你去?你就是愛操心的毛病,現(xiàn)在好不容易安穩(wěn)了幾日,你就好生歇著吧?!?p> 我便道,“清愁是我妹妹,我不管誰管?”
“好好好,你管她,我管你。”
他猝不及防朝我吻了上來,調(diào)皮得像小雞啄米似的。
我還是忍不住紅了臉,忙推開他,埋怨道,“叫人看見了笑話!”
他卻調(diào)笑道,“誰敢,我打誰的板子!”
我便也道,“喲,大人好厲害!剛做了兩天官兒,就想起打人來了?”
這時,有個侍衛(wèi)進來稟道,“大人,這是剛剛收到的拜帖?!?p> 重山接來,念道,“北揚將軍豫州易琛敬賀尊兄朝陵縣令新陟。”
易琛來了,用的是他魏國的名號。
我們一瞧,便十分驚喜,他道,“本應(yīng)是我們?nèi)グ葜x他,他卻先人一步來造訪我,清華,你說這是為何?”
我笑道,“我想,豫州是打算與我們結(jié)盟,這才用了魏國的名號!”
重山點點頭,眉頭忽然間籠了一層淡淡的惶然,“哦,是這樣?!苯又烈髁似?,我看他有些擔(dān)憂的樣子。
“怎么了?”我試著問詢。
重山猶疑不語,我見他如此,便知他心中一定有些疑惑,便先轉(zhuǎn)頭與那侍衛(wèi)道,“快請將軍大堂稍候,我和大人馬上過來,可不許怠慢!”
我又問道,“這原是好事,為何你不高興呢?”
重山動了動嘴,輕聲否認道,“不是不高興,這是求之不得的,可我不敢?!?p> 我便也疑惑了,“怎么不敢?難道你是怕豫州居高臨下,盛氣凌人,還是怕易叔叔治軍嚴厲,恐日后多有苛責(zé)?”
重山雙眉緊鎖,才緩緩道,“我是怕義軍歸入豫州,便不算是義軍了。我若是再也不能替他們作主,他們該怎么辦?”
我終于明白他的苦惱了。
義軍是他的掌心之寶,經(jīng)過了趙丕一事,他便再不肯輕易把義軍的未來交給其他任何人,一旦他放手了,義軍的前途就如斷了線的風(fēng)箏,隨時都有可能遭遇強風(fēng)而折。
他豈是在為自己擔(dān)憂呢?
我細想了一下,決定要守護他的心愿,替他把義軍留下來。
放棄魏國這棵大樹的庇護,剛冒頭的小樹苗偏要在風(fēng)雨飄搖中自己扎根,自己成長。在外人看來,這像是傻子才做的事情。
但是,傻子可貴。
“重山,”我又喚了他一聲,“魏國拉攏義軍,是為了在南邊多一個幫手,如今他們對朝陵又有恩,的確正是招攬義軍歸附魏國的大好時機?!?p> “但就算他果真提出來,你若不想,我們不答應(yīng)就是,原本就是各取所需,為了反秦大計,他也不至于在這件事上就非要為難我們?!?p> “到時候,你在南,他在北,義軍的事,他也插不上手來,只不過在大局計議上多聽從他們一些?!?p> 重山仍是為難,“那,我該怎么和他們說呢?”
我便與他商量了幾句,“...聽我的就好...”
“走吧,莫讓人久等了。”
我們便一同出了門,往大堂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