刀鸑鷟看了一眼墜在城墻頭的那抹彎月,清寒冷涼的銀輝讓她不禁想起了秦羽涅那雙墨色的瞳仁,似這深夜唯一且最為璀璨的光。
她走至大同酒樓門前時,在外接客的門侍很自然地與她接上話,并將她手中的絕塵牽走,帶至后院安置,又吩咐其酒樓中的店小二出來相迎,為她安排位置。
“這位客官,里面請,咱們大同酒樓的酒菜可都是這臨安城最好的,您啊算是來對地方了!”那店小二熱情地迎著她往里去,順道不忘了將自己家的酒樓好好地夸贊一番。
“小二,我來此是為了尋一友人,他應是早已在此等候了。”刀鸑鷟向店小二解釋到,“你不用招呼我,我自己去尋他便是。”
“那好,客官您有什么吩咐隨時叫我就是?!毖粤T,那小二便即刻去堂中招呼其他的客人了。
這大同酒樓裝潢大氣,格調(diào)雅致,竟是不比一般酒樓客棧有那樣的世俗煙火之氣,就好似此處并不是座酒樓,而是文人雅客附庸風雅的高閣。
刀鸑鷟先是在堂中四下尋覓了一番,無果。
接著她便朝著酒樓深處而去,繞過眼前一扇檀木雕花屏風,映入眼簾的便是一條可通向兩邊的長廊,長廊上道道門扉緊掩,想是酒樓中的雅間。
只是如此一來,她該如何尋人呢?況且秦羽涅在信中也并未道明那人的身份模樣。
就在刀鸑鷟陷入這難題之時,那長廊上有一道門忽然被緩緩開啟,刀鸑鷟順著聲響看去,那道門內(nèi)卻并無任何動靜,也無人從中走出。
刀鸑鷟秀眉微蹙,決定親自過去查看一番,她心有戒備便刻意將腳步放的慢了些,貼著長廊的墻壁緩緩前行,快至門前時,她的手悄悄地按在了腰間的匕首之上,閃身而出,站定在了門前,若是形勢不對勁那么她便即刻拔刀相向。
但她定睛一看,只見屋中一中年男子立在桌前,皮膚黝黑,身形高大壯碩,見到她時滿面驚異,似是被自己這舉動震住。而另一中年男子身著青布衫,面色沉著,并未有所動作,似是早就知曉自己會來,頗有臨危不亂的氣勢在。
這倆人不正是靖黎與洛桑。
就在不久前,洛桑端坐在桌前品茶,忽然告知靖黎說,人要到了,差不多是時候開門了。
靖黎這人是個一根筋的性子,洛桑吩咐他開門他便只將門打開,心想著來人應會自己即刻進來,就未曾出門相迎。
卻不想如此一來更會引起人的戒心,難免被刀鸑鷟當作是心懷不軌之人,險些便要向他們出手了。
“靖黎大哥、洛桑大哥?”刀鸑鷟將按在匕首上的手垂下,放在身側(cè),雙眸中滿是驚訝,“你們怎么會在這里?”
此言一出,她又轉(zhuǎn)念一想,莫不是秦羽涅信中所說的在此相候之人便是靖黎大哥與洛桑大哥?
“阿梨,你來了,快進來說話。”洛桑起身,對靖黎點點頭,示意他去將門掩好。
刀鸑鷟走進屋中,斂衣坐下,洛桑為她倒上了一杯熱茶,意在讓她先休息片刻。
刀鸑鷟將溫熱的茶水捧在手中,輕輕地抿了一口,剛擱置下杯盞,靖黎也將門扉掩好,在她身旁坐了下來。
這時,才聽洛桑道:“是公子派我們來的。”他向刀鸑鷟解釋清楚了他與靖黎為何會在此處。
“公子?”竟是公子出手相助嗎?刀鸑鷟不禁想,“公子他近來可好?”
“公子他很好,公子知曉你要獨身前往洛氏家族,他不放心,便囑托我與靖黎前來保護你?!甭迳5烂鱽硪?。
“公子他怎會知道我要前往洛氏家族的事?”她雖如此一問,但心中不免想到除了秦羽涅之外,應是不會有人將此事告訴蘇辰砂了。
“這我們就不知了?!甭迳Uf此話時,與靖黎對望了一眼,似乎心中都如明鏡般清楚。
“不管怎樣,都多謝公子,也謝謝兩位大哥。”刀鸑鷟抬首,展顏一笑,向他們二人致謝。
“阿梨妹子,你可別這樣說,公子的事啊就是我們兄弟幾個的事,再說了公子他這樣在乎你,我們當然要好好保護你......”靖黎本還想要說下去,卻被洛桑重重地一聲咳嗽給打斷了,此時他才意識到自己似乎說了些不該說的話,即刻噤聲。
刀鸑鷟低垂著眼眸,靖黎方才所說的話讓她心中一暖,但她卻又覺得自己不能再讓蘇辰砂為自己如此費心了。
“阿梨,此次洛氏家族的事情我們已經(jīng)聽說了,接下來你打算怎么辦?”洛桑切入正題,恰好也化解了刀鸑鷟的難為情。
“我此次前來臨安,是為了幫慎王殿下調(diào)查洛氏一族與玄天令的關(guān)系,還有這其中和朝廷重臣之間的牽扯,也為了弄清楚上次博義水患一事與他們的究竟有無聯(lián)系?!钡尔N鷟向他們一一作了詳細的解釋,“相信公子也向你們提及過此事?!?p> 洛桑與靖黎同時點了點頭,“沒錯,公子已經(jīng)將事情告訴我們,只是此事該從何查起?洛氏是大家族,要想深入的了解他們內(nèi)部的事情可不容易,再則這臨安屬于他們的控制范圍,我們不好行事。”
“這我知曉,其實來臨安之前,我曾在博義城遇到兩名男子,從他們的言談之中我能斷定他們應該就是洛氏的人,他們在博義城的一個城隍廟中與一黑衣男子接頭談話被我聽去,此時他們應該在四處查找我的下落,想要滅口?!钡尔N鷟將在博義發(fā)生的那件事講述與他們二人,“只是不知這件事是否只有他們?nèi)酥獣?,亦或是他們已?jīng)將事情稟告給了洛氏家族的當家?”
“洛清泓臥病在床已久,現(xiàn)下洛氏的一切事務都歸他大兒子洛懷逸管理,若你碰見的那兩人是洛懷逸的手下,那么他們應當會告知洛懷逸?!甭迳3了计?,“現(xiàn)在洛氏家族內(nèi)部矛盾劇烈,并不似表面看上去這般平和,洛清泓應是對他們做的事情不知情,但他那幾個子女明爭暗斗的勾當卻很難用三言兩語說的清楚?!?p> “這么說他們都是各自有所籌謀?”
“應是如此,他們兄妹幾個本就看彼此不順眼,自從洛清泓久病以來,他們便各自豐滿羽翼,暗中籌劃,便是為了有朝一日能夠爭奪到洛家的家主之位?!?p> “沒想到此事其中牽扯竟是如此復雜?!钡尔N鷟秀眉緊蹙,不禁感嘆一聲。
“不過,如此我們便也可就尋著這條線索摸索下去,當時他們的談話內(nèi)容是?”洛桑問到。
“那黑衣男子對他們說,過幾日大皇子便會親臨?!钡尔N鷟自是記得十分清楚。
洛桑神色一凜,“沒想到此事竟然還與皇子有所牽連?!?p> “那咱們先去查查這大皇子究竟什么時候抵達臨安,得知他的消息后,再行動不遲?”靖黎提議。
“我想靖黎大哥和洛桑大哥在外打探消息,我扮作玉石商人親自上洛氏山莊中看看,與他們交談中總能發(fā)現(xiàn)些什么?!钡尔N鷟經(jīng)過深思之后,與他們商量到。
“如此也好,只是你一人前去需得注意安全,若是那兩人將你認出怕是麻煩?!?p> “不會的,那日我身著女子衣裳,此后我去便已這男子身份示人,況且他們當時只顧著捉住我,十分倉皇,應是不識得我的。”刀鸑鷟淡淡一笑,希望他們放心。
“那好,就這么辦,明日一早我與靖黎便外出打探。”頓了頓,“阿梨,你要多加當心。”
“我知道了,多謝洛桑大哥,靖黎大哥?!钡尔N鷟抱拳,只是忽而她又思及一事,于是便開口向洛桑詢問,“對了,洛桑大哥,還有一事望你告知?!?p> “什么事?”
“關(guān)于這洛氏家主洛清泓,他是個怎樣的人?”刀鸑鷟眼眸半瞇,似是另有打算。
“洛清泓此人頭腦精明,明辨是非,當然也深諳人情世故,不然不會在生意場上如魚得水?!鳖D了頓,“不過聽聞他這人雖常年在商場摸爬滾打,為人卻十分正直,從不做低端的勾當?!?p> “原來如此?!钡尔N鷟點點頭。
“對了阿梨,我也有一事,是公子托我問你,你近來身子可好?”洛桑將蘇辰砂囑咐的話帶到,便是對他有所交代。
刀鸑鷟聽后有些恍惚,想來公子應是知曉她噬魂釘之毒已解一事,這定也是秦羽涅告知的,“我很好,已經(jīng)沒有大礙了,請公子放心?!?p> 洛桑點點頭,“那就好,公子他對此十分掛心,如今可以無需擔憂了?!?p> “洛桑大哥,天色也晚了,咱們讓小二帶阿梨妹子去休息吧。”
“是啊,光顧著說話,忘了時辰?!甭迳F鹕?,對著刀鸑鷟道,“阿梨,你舟車勞頓,便先回房歇息吧。”
“嗯,那我便先告辭了,洛桑大哥和靖黎大哥也早些歇下吧,明日還需耗費一番精力呢?!钡尔N鷟到底是女兒家,心思也更為細膩。
“好?!?p> 她離開長廊的房間,由店小二領著去了樓上早已安排好的一間廂房。
進屋后,她未曾點亮燭火,只任由這屋中一片黑暗,目不視物。
她看不清周遭的壞境,只憑借個人的感覺走至床榻邊倚靠著,心中卻還未放下方才被洛桑大哥問到的那個問題。
公子他已經(jīng)知曉了自己噬魂釘毒已解,這是秦羽涅告知他的無疑。
不知為何,得知這一點,竟讓她心中有種莫名的難以言說的煩悶。
秦羽涅對自己事無巨細,關(guān)于自己的消息沒有一點遺漏的都會告知蘇辰砂。
她知道他這是在與公子一道在保護著她,為了她的安危著想,也是為了讓公子及時得到自己的消息,能夠安心。
但她總覺得秦羽涅如此做,就好似在他與自己之間橫亙起一道屏障,他曾數(shù)次對自己表明過心意,卻又讓她覺著他好似在把自己推向遠方,推向遠離他的身邊的地方,推向他人的庇護之中.......
她現(xiàn)下理不清自己內(nèi)心的情感,只知它們無盡地糾纏不休。
她曾經(jīng)一直以為她的眼里和心里是只有蘇辰砂的,她來到南朝后被蘇辰砂所救,在此之后蘇辰砂便一直對他關(guān)懷備至,心有憐惜,對她千般萬般好,讓她如沐春風。
她以為她對她夢里初初見到的這男子,是世人最常說的愛慕,是此生都想要依賴和相伴的良人。
但秦羽涅的出現(xiàn)卻讓她的內(nèi)心一次又一次的被沖擊,被震撼,被他感動,被他溫暖,為他牽掛,為他悵然,甚至在某些時刻只為了他而跳動。
她一次又一次對秦羽涅產(chǎn)生的莫名情愫已經(jīng)讓她十分心亂如麻,就在這過程之中她好像開始逐漸明白自己的那些心緒都代表著什么的時候,卻發(fā)現(xiàn)自己好似并未被堅定的選擇。
就好似自己的內(nèi)心,也這般搖擺不定,不知該去向何處。
是啊,秦羽涅他背負著的東西很重,他不僅僅只是自己認識的那個秦羽涅,他還是慎王殿下,他有自己的王妃,自己的責任。
想到此處,刀鸑鷟緩緩地闔上雙眸,腦海中卻是秦羽涅揮之不去的音容笑貌。
她忽然覺著鼻尖一陣酸澀,傾身倒在床榻上,拉過錦被將自己整個人都籠罩在其中。
她此番忽然才驚覺,不知從何時開始,自己已經(jīng)與秦羽涅這般熟悉,而自己對他的在乎也在日漸加深。
一滴清淚被逼至眼角,靜靜地滑落。
她抬起自己的手,緩緩地,甚至有些艱難地撫上唇瓣,微涼的觸感讓她憶起那日在那巷弄之中與秦羽涅事出有因的那一吻。
難道,她才剛開始漸漸地明白自己真切的感情,就要逼迫自己將它們永遠藏進不見天日的地方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