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和二十年六月初九,傲雪神山,穹玄山莊。
云消雪霽,碧空萬里,站在玉清殿前極目遠(yuǎn)眺,悠遠(yuǎn)雄壯的青山之巔覆著皚皚白雪,穹蒼之上的孤鷹與大雁盤旋一陣便振翅而飛,翱翔在青天碧云之間,穿梭于獵獵冷風(fēng)之中。
山間的斑鹿、白鶴閑庭信步,冰凌漸融的潭水中浮著細(xì)碎的冰渣,它們俯低身子在潭邊飲水。
大殿前,穹玄弟子皆著天青色衣袍,頭束玉冠,手持長劍,列隊習(xí)武,整齊劃一。
長劍于長空中劃出精準(zhǔn)的弧度,清光大震,他們的衣袍迎著冷風(fēng)翻飛,浩浩蕩蕩。
人與飛禽走獸融為一體,沒有殺戮與逃亡,是這世上最為和諧的一種狀態(tài)。
刀鸑鷟靜靜地站在大殿前看著孟清然耐心指導(dǎo)著這些穹玄弟子,心中暗道想不到他還有如此認(rèn)真的模樣。
只是不知為何,這凌云大殿前每日訓(xùn)練的弟子都是同一批,且都是孟清然在指導(dǎo),那么其他弟子又是在何處訓(xùn)練呢?還是說穹玄山莊便只有這些弟子?
她沉浸在自己的思緒里,全然未注意到此時孟清然已斂了衣袖,持劍走到她面前,見她怔怔出神,便伸出手來在她眼前晃動片刻。
“喂!”孟清然見她沒有反應(yīng),只得大吼一聲,這才喚回她,“你在想什么呢?”
刀鸑鷟纖長的羽睫忽而輕顫了兩下,對上孟清然的雙眸,“我想問你一個問題?!?p> 孟清然驚訝于刀鸑鷟竟未與他置氣,明朗一笑,“好啊,什么問題?你問便是,不過你也得讓我問一個問題?!?p> 刀鸑鷟瞥了他一眼,笑他竟是這般孩子氣,后說到:“那日聽越大哥說穹玄山莊有四掌座,分別是南山、北海、東荒和西漠,也就是說四掌座座下都有各自的弟子。那為何每日我所見在玉清殿前習(xí)武的都是同樣的人,他們應(yīng)該是你的弟子吧。其他人呢?”刀鸑鷟細(xì)細(xì)道來。
“你觀察的可真是細(xì)致?!泵锨迦皇樟碎L劍,笑了笑,解釋到,“穹玄山莊四掌座各自分管不同的山莊事務(wù)。南山也就是蘇越師兄,掌門不在時由他代管山莊,他也負(fù)責(zé)與天狼閣聯(lián)系,也是辰公子的護(hù)衛(wèi);東荒千靨是負(fù)責(zé)培訓(xùn)穹玄弟子刺殺本領(lǐng)的,并帶領(lǐng)著一批精英刺殺弟子......”
“你是說千靨?”刀鸑鷟沒有想到千靨小小年紀(jì)竟就有這般造詣,想是天賦異稟。
“別看她不過是個小女娃,她的刺殺功夫可是出神入化,若是想要神不知鬼不覺地殺你,那可是易如反掌。”千靨到底是他師姐,即便平日里千靨愛捉弄他,提及千靨的武學(xué)造詣,孟清然卻是頗有幾分驕傲。
“原來如此,那西漠北海便是你與京華姐姐了?”
孟清然點點頭,繼續(xù)道:“西漠是京華師姐,司山莊中大小事務(wù)予掌門上報,同時也主管與北漠的書信往來;而我便是北海,負(fù)責(zé)培養(yǎng)這些弟子穹玄武學(xué)?!?p> 刀鸑鷟若有所思地點頭表示自己清楚了,只是孟清然話中與北漠書信往來是何意思?難道穹玄在暗中與北漠各國有聯(lián)系?
“你又在想什么呢?”孟清然見她陷入沉思,不禁出聲喚她。
“沒有......”她回過神,秀眉一挑,“你不是要問我一個問題嗎?”
孟清然半瞇眼眸頗有深意地看著她的神情,卻不想刀鸑鷟猛地拍了拍他的肩膀,“不問我可走了啊?!?p> “等等......”孟清然急忙將她拽回來,“你別著急啊,我是想問......”
刀鸑鷟見他一臉好奇之色,準(zhǔn)是沒安好心,也不知要問什么問題,“你到底問不問???”
“我就是想問,你和掌門是什么關(guān)系???”說到最后,孟清然竟是以手掩唇,聲音也逐漸壓低。
刀鸑鷟聽后微微一愣,并未想到孟清然會問她這樣的問題。
“我......”刀鸑鷟垂眸,忽而又抬首望向孟清然的雙眼,“我與殿下就是朋友。”
“朋友?”孟清然似乎并不愿輕易相信,“那你和掌門怎么認(rèn)識的?”
“是公子......就是你們口中的辰公子,我來到南朝后被公子所救,后來在府上見過殿下,便是這般認(rèn)識的?!钡尔N鷟實言相告。
孟清然這才不再追問,不過片刻后他似是又想起了什么,剛想說話,便聽見身后傳來一個清冷的男聲,他自然知曉是誰,即刻便乖順地立在一旁。
“在說什么?”刀鸑鷟循聲望去,只見秦羽涅今日竟襲了藍(lán)白相間的華裳,其上以銀絲繡有仙鶴含丹,一頭青絲以銀冠高束,散落的青絲在風(fēng)中搖曳生輝,不禁讓人眼前一亮,看慣了他襲黑衣的模樣,此番裝束褪去幾分霜寒之氣,使之更為華貴尊榮。
鬢似刀裁,容顏深邃,眉目似遠(yuǎn)山幽靜,英挺的身子在此負(fù)手而立,端的便是周身的冷冽清寒,氣度凌云。
只見他薄唇輕啟,劍眉微挑,真可謂是這世間一等一的男子。
“殿下?!钡尔N鷟出聲喚他,只見他已緩緩地走至她與孟清然跟前。
“我吩咐了莊中弟子為你添置幾套冬衣。”秦羽涅仿佛并未想要得知方才他們的談話,他將手伸至前方,手中拿著一件銀灰色云紋大氅,“衣衫如此單薄,你竟也往外跑。”
刀鸑鷟聽出他聲音里的慍怒,想是他覺著自己太過任性。
秦羽涅將大氅抖落,環(huán)過她單薄的身子,將大氅為她披在了肩上,更是細(xì)心地為她系好系帶。
這時立在一旁的孟清然忽然道:“掌門,我去教他們新的招式?!?p> 見秦羽涅點頭,于是乎,便立即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跑至庭中。
刀鸑鷟見他離開時看自己的眼神,似乎因為秦羽涅對她的舉動而再一次不愿相信自己方才所言,倒叫她十分無奈。
“走吧,此處風(fēng)大?!毖粤T,轉(zhuǎn)身率先向前走去,“今日的湯藥可曾喝了?”
經(jīng)秦羽涅這么一問,她才想起自己今日還未喝藥,當(dāng)下一陣心虛,“嗯......還沒有?!?p> 秦羽涅聽聞后并未再開口,只自顧地在前面走著,讓刀鸑鷟心中一陣忐忑,不禁想他是否在與自己置氣。
“殿下......”她便試著喚他,喚了幾聲,見他仍舊毫無反應(yīng),便跨出兩步,擋在他面前,讓他停下了步子。
“秦羽涅?!彼忝家货荆裆g是隱隱的怒意,明明該生氣的人不應(yīng)是她,明明是她自己做錯事,若是對著公子她一定乖順地認(rèn)錯,但不知為何面前的人換作秦羽涅,她便能理直氣壯的無理取鬧。
不知從何時開始,竟是無法忍受他對自己不理不睬。
秦羽涅停下腳步,垂眸看著她眉眼間的不滿,竟覺著可愛,不禁輕笑出聲,骨節(jié)分明的手指貼上她的面頰,一陣溫?zé)幔叭ズ人?。”輕輕吐出三個字。
她這才知道他并未如同自己一樣那般孩子氣,也未曾同自己置氣,不過是關(guān)心自己,擔(dān)心自己的身體。
她不知該如何收場,竟忘了拿開他的手,只輕咬下唇,點點頭。
“走吧?!痹捯袈?,秦羽涅便放下手去,又向前而行,“明日我們便要啟程前往博義?!?p> “我知道,只是不知這一去要多久?”
“若是快的話三兩月便能回?!鼻赜鹉鸬?。
“那若是慢的話豈不是要半年之久?”刀鸑鷟心中隱隱一驚。
“沒錯。”
那便真是要許久不能回到鳳華,不能見到此處熟悉之人之事,一時間竟有些悵然。
“你且放心,有我在?!鼻赜鹉滤^于憂心,出言安慰。
刀鸑鷟卻搖搖頭,“我并不是害怕,只是覺著第一次要離開鳳華如此之久,心中有些空落?!鳖D了頓,“雖然此處并不是我家鄉(xiāng),但我在此收獲了太多真摯的情感,早已將這里放在心上了?!?p> “我答應(yīng)你,盡早辦完事帶你回來?!鼻赜鹉兄Z到。
“嗯。”那一刻,心中忽如風(fēng)吹散云翳般開明清朗。
兩人走至另一座大殿前,刀鸑鷟抬首只見匾額上以金漆寫著三個大字:仙靈殿。
“殿下此處是?”
“這里是穹玄的藥材寶庫,平日里煉藥煎藥也都在此處?!币贿呎f著一邊領(lǐng)著刀鸑鷟向內(nèi)走去。
偌大的殿內(nèi)是排列整齊的檀木柜,每一格都有貼字示明是哪一種藥材,讓人目不暇接。
大殿深處則是格式煉藥煎藥的用具,正有四名穹玄弟子在此煎藥。
見了秦羽涅,皆起身行禮:“掌門?!?p> “昨日送來的藥材可有煎好?”秦羽涅開口問到。
“回掌門,早已煎好,只是遲遲不見人來取?!?p> 秦羽涅便由此看了刀鸑鷟一眼,刀鸑鷟朝他吐了吐舌頭,做了個鬼臉。
“將湯藥倒至碗中給我?!?p> “是?!?p> 那弟子動作極快,很快便弄好了,將盛了湯藥的碗遞至秦羽涅手中。
秦羽涅轉(zhuǎn)過身面向刀鸑鷟,將手伸了過去,刀鸑鷟頗為不情愿地接過藥碗,看著碗中褐色的湯藥,不禁眼前發(fā)黑。
秦羽涅見她一副“慷慨赴死”的模樣,哭笑不得,便從懷中摸出一包油紙,緩緩打開,攤在手中。
“你將藥喝了,便拿著蜜餞去吃。”原是他早料到刀鸑鷟會如此,又思及她與辰砂一般,甚是怕苦,于是便備了這蜜餞在身。
刀鸑鷟看見后眼前一亮,瞬時便覺著這藥也不那樣苦了,便執(zhí)起碗,一口喝盡。
“行了吧。”她將藥碗傾斜亮給他看,“可以將蜜餞給我了吧?!彼盟幫肴Q秦羽涅的蜜餞,攤出白皙的手掌。
秦羽涅淺笑著將包裹好的油紙遞給她,刀鸑鷟打開來拿出一顆蜜餞放入嘴中,唇齒間彌散的苦味頃刻間便被淡去。
“好了,你去好好與云裳說說話吧,此去或許要很長一段時間才能再見?!鼻赜鹉ㄗh她。
“嗯。”刀鸑鷟對此贊同,點點頭。
“今夜將東西收拾好,明日清晨便出發(fā)。”頓了頓,“攸寧那邊,我會告訴他,并讓京華照看他?!?p> 刀鸑鷟絲毫不需憂心,因為秦羽涅總會將一切都安排妥帖,讓她安心。
“知道了,那殿下我先去云裳那里了?!毖粤T,她笑著離開仙靈殿。
秦羽涅看著她步履輕快地離開,心中不禁也一陣輕松,他將藥碗擱置下,離開仙靈殿時不是沒有聽見身后弟子對他與刀鸑鷟的悄聲議論。
他想終有一日,他會讓他們之間的關(guān)系明明確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