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空朗朗，微風(fēng)和暖，庭中荷香陣陣，幽窗前的翠竹影影綽綽，蟬伏在竹節(jié)之上放聲高歌，頗有擾人清夢的意味。
夏日的清晨還不似正午時那般酷熱，人也不似那時那般倦懶困乏。
刀鸑鷟昨夜回到蘇府后睡得淺，今晨醒的早，見攸寧還在安眠，便撐著手臂靜靜地看著他恬靜乖巧的睡顏，怔怔出神。
她也不知為何，腦海中總是不自覺地浮現(xiàn)出昨夜在慎王府門前所見的畫面，揮之不去。
心中莫名的失落與酸澀時時纏繞在心頭，道不清，說不明，就連她自己也不清楚為何會生出如此感覺。
懷里的攸寧輕輕哼出聲來，許是睡得舒服，便是醒來也不覺得不痛快，刀鸑鷟看著他纖長的羽睫輕輕顫動，鹿眼緩緩睜開，惺忪朦朧。
“攸寧醒了？”刀鸑鷟輕聲喚他，不住地撫摸著他的發(fā)絲。
“嗯......”攸寧發(fā)出小奶音，看樣子想是再留在床榻上掙扎片刻。
“醒了就快起來了?！钡尔N鷟坐起身子，攬過攸寧的肩膀，將他扶起來。
攸寧倦懶地靠在她身上，“阿梨姐姐，今天義父他會來嗎？”
刀鸑鷟一怔，神色閃躲，“我也不知?！彼辉柑峒八?，更不愿現(xiàn)在見到他，經(jīng)過昨日那件事后，她忽然發(fā)覺不知該用怎樣的情緒來面對秦羽涅。
同時心中又覺自己甚是奇怪，異樣的情緒來的讓自己十分無措，但細細一思自己似乎也沒有資格生出這般情緒。
難道就因為那日他向自己表明心意，所以便覺著他應(yīng)要言行一致？但自己卻并未給他任何答復(fù)，又怎么能夠奢求他如自己所想那般，再則靳含憂本就是他明媒正娶的王妃，與他在一起也全然是情理之中。
“阿梨姐姐，昨日為何不讓我見義父？”攸寧再次發(fā)問，刀鸑鷟更是不知如何回答。
“你義父他昨日很忙，沒有時間見攸寧，攸寧要體諒義父?！钡尔N鷟只得隨意編造出一個借口來希望能夠糊弄住攸寧。
哪知攸寧豈是那般好搪塞的，他濃眉一蹙，“阿梨姐姐騙人，昨夜攸寧明明看見義父和一個漂亮姐姐走在一起的?！?p> 還不等刀鸑鷟作出反應(yīng)，攸寧又道：“阿梨姐姐，義父是不是不喜歡你了？”
此言一出，讓刀鸑鷟哭笑不得，倒叫她此刻沉郁的心境得以輕快了些。
“攸寧你昨日見到義父身旁的那個姐姐，她便是你義父的妻子，日后你若是入了慎王府，按照禮數(shù)是要喚她一聲義母的?！钡尔N鷟耐心地向他解釋。
“不！攸寧不要！”攸寧皺著一張快要哭出來的小臉，一個勁地搖頭，“攸寧的義母不是阿梨姐姐嗎？阿梨姐姐是想要賴賬嗎？”
刀鸑鷟輕笑出聲，“好了，姐姐不會賴賬，攸寧放心好了，只是......”她搖搖頭，“快起吧?！?p> 攸寧得到了心中想要的答案，便十分乖巧聽話的從床榻上坐起，開始自己穿戴衣物。
收拾好后，她將攸寧帶到廚房交給賀嬸，讓賀嬸為他做些好吃的，她便獨自去往正堂，想看看蘇辰砂是否在那里。
只不過，當(dāng)她走至正堂時，卻見到了那個她此時最不想見到的人。
她幾乎是下意識地便轉(zhuǎn)過身去，想要趁他們還未看見自己時溜走，只是并未遂愿。
那人清冷的語調(diào)在背后響起，“鸑鷟?！鼻赜鹉跏且苫螅瑸楹蔚尔N鷟見了他便掉頭就走，鬼鬼祟祟地似乎并不想自己看見她。
刀鸑鷟身子一僵，內(nèi)心躊躇了好一陣才緩緩轉(zhuǎn)過身去，想是逃不掉了。
她轉(zhuǎn)過身子，目光直直地望向秦羽涅，他刀刻般深邃的面容下嵌著一雙冷如寒星的眸子，猶似寶石一般的墨瞳能夠奪取人全部的目光，將人拖入浩瀚無垠的天際之中。
她忽然覺得自己為何要如何躲避他，他們從未相互許諾過什么，她不該如此這般置氣，將自己所有莫名的情緒都牽扯到他的身上。
她忽然覺得自己平生全部的勇氣都在身，沒有什么是她無法面對的。
她邁開步子，走了過去，“殿下，公子?！陛p聲喚了他們二人，眼睫微垂。
“你方才為何要走？”秦羽涅好奇，不禁詢問。
刀鸑鷟抬首看向他，“我......我見殿下與公子正在談話，我不方便過來?！?p> 秦羽涅雖不知真正原因，但也不愿拆穿她這假話，便隨她去了。
蘇辰砂站在一旁靜觀，將刀鸑鷟的神情舉動都盡收眼中，想是昨夜那件事情，她還未清楚明白自己心中所想。
思及此處，蘇辰砂不禁牽起一個苦澀的笑意。
“對了，殿下怎么會來？”刀鸑鷟此時只想盡快將話題從自己身上轉(zhuǎn)移開來。
“帶你回穹玄?！鼻赜鹉鸬?。
“今日？”刀鸑鷟海藍的雙眸中盡是驚訝，似是有些措手不及，她不禁朝蘇辰砂望去，只見他向自己淺笑點頭。
“怎么？你不愿去？”秦羽涅反問到。
“沒有......只是......沒想到這么快?！钡尔N鷟沒想到竟然這樣快便又要與蘇辰砂道別，不知下次再見又是何年月了。
“蘇越回到蘇府，我便也放心。”頓了頓，“帶上攸寧同去。”秦羽涅想刀鸑鷟心中應(yīng)是不舍。
“那我去叫上攸寧?！毖粤T，刀鸑鷟便要轉(zhuǎn)身離去。
“你放心，過段時日便回來?！鼻赜鹉辉敢娝闹须y過，便特地以此話安慰她。
刀鸑鷟聽后身子一頓，輕輕點頭，“我去喚攸寧過來?！?p> 待她的身影消失在二人眼中，蘇辰砂這才緩緩開口：“昨夜，我陪阿梨和攸寧去找過你。”蘇辰砂意在告訴他，刀鸑鷟的情緒之所以會有些奇怪，或許是與昨夜她所見之事有關(guān)。
秦羽涅聞言先是一愣，并未明白蘇辰砂之意，隨即一思，才想起昨夜他與靳含憂一道回府。
難道刀鸑鷟便恰好看見他們一同從馬車中走下？難道說......
秦羽涅不敢輕易肯定心中的想法，但有此意識后他卻抑制不住內(nèi)心的欣喜。
刀鸑鷟她是在意的。
蘇辰砂看著秦羽涅雙眸中倏而被點燃的光亮，驚訝于冷冽如秦羽涅，竟有會有如此動情的一日。
便更說不出自己心中究竟是苦澀多一點還是為秦羽涅感到高興......
又或許二者皆有，他從不懦弱，也不愿輕易放下自己所苦苦追尋和想要守護的一切。
但是，在他眼里看來，刀鸑鷟的幸福與快樂似乎比一切都要重要。
而她與秦羽涅在一起時，心中有勝過與自己在一起的快樂。
他更想要守護著那樣的笑顏。
刀鸑鷟再次回來時，左手上拿著一個包裹，想是收拾了一些隨身用物，右手則牽著攸寧，不過當(dāng)攸寧見到秦羽涅時，便在半途中掙脫了刀鸑鷟的手向他奔去。
刀鸑鷟在他身后叮囑他慢些跑，不要摔了，不過依然抵擋不了他見到秦羽涅時內(nèi)心的興奮。
攸寧撲進秦羽涅懷中，秦羽涅長臂一撈，便將他抱起，“攸寧?！?p> “義父?！必鼘巻舅曇糁蓺舛宕?。
“羽涅，你什么時候?qū)⒇鼘幨兆髁x子了？”蘇辰砂不禁詢問。
“是前些日子的事?！鼻赜鹉χ嗣男∧X袋，向蘇辰砂解釋到，“這孩子無父無母，若要一直跟在我身邊，需得有個身份才好?！?p> 蘇辰砂贊同他的想法，點點頭，“是啊，若是日后他長大了，有人問起，他也不會被人的閑言碎語所傷害?！?p> “義父，我們要去哪？”攸寧好奇。
“帶攸寧去好玩的地方。”此言一出，攸寧十分開心。
“殿下，我們怎么去往穹玄山莊？”刀鸑鷟來到他們跟前站定。
“騎馬去，如此腳程能夠快些?！鼻赜鹉鸬剑胞N鷟我有東西送給你?！?p> 刀鸑鷟一愣，心中不禁猜測究竟是何物要現(xiàn)在送予她，但當(dāng)她看見秦羽涅將一匹黑色的馬兒牽入庭中時，她便明白了。
她與蘇辰砂一道迎了上去，“殿下......送給我的？”她看著那匹毛發(fā)黑亮的馬兒，長得俊逸精神，十分溫順地立在她的面前，應(yīng)是上乘的馬匹。
秦羽涅點點頭，“這是冊封之后父皇賞賜的馬匹中我特意挑出來的?！?p> 那馬兒見了刀鸑鷟似也是與她有緣，竟主動上前伏在她的身邊，用頭輕輕蹭她。
刀鸑鷟十分驚喜，伸出手去撫摸它的鬃毛時才發(fā)現(xiàn)它的眼睛顏色很淺，呈淡淡的褐色。
“阿梨，既然羽涅將這馬兒送你，你便與它取個名字吧。”蘇辰砂不禁提議。
刀鸑鷟細思片刻，“不如就喚它絕塵吧，這樣它跑起來定是如風(fēng)似電?！痹捯舨怕?，馬兒便又親昵地蹭了蹭她，許是喜歡這個名字。
“它好似很喜歡，便就叫絕塵吧?！鼻赜鹉诡?。
“對了羽涅，你皇弟可還在你府中？你此次去往穹玄他可知曉？”蘇辰砂心中對此頗為擔(dān)心。
“放心，父皇命我初十趕往博義監(jiān)工水利興修，他并不知具體時日，我告訴王妃若是他問起便說我已去往博義。”對于此事，秦羽涅早已考慮，不過一路之上也還需得多加提防。
刀鸑鷟不知他們在說什么，便只能靜聽。
“那便好，你們路上小心?！碧K辰砂淺笑著囑咐到。
“公子......”刀鸑鷟垂眸，“公子你多保重，師傅回來時請我向他說明?！?p> “我明白，快走吧?！?p> 刀鸑鷟點點頭，牽著絕塵與秦羽涅一道出府，在府門前時見到了在此踱步的雷霆。
雷霆見到刀鸑鷟似也十分歡喜，湊到她身邊撒歡，“雷霆?！彼嗣做念i項。
“上馬吧。”秦羽涅將絕塵牽住，看著她翻身上馬，又將攸寧抱到她身前。
秦羽涅自己也躍上馬背，“我們走吧?！?p> 刀鸑鷟點點頭，最后回望了一眼蘇府深處，轉(zhuǎn)過頭護好攸寧，揚起韁繩，跟在秦羽涅后面，絕塵而去。
此次未駕馬車，便較上一次去往穹玄山莊要快上了許多，并未耽誤腳程，很快便到了上一次歇腳的江邊，沿著江水一直往上游去，進入密林時天色漸晚。
月上梢頭，猶如寒霜般傾瀉在密林幽幽的枝葉之上，透過枝椏與綠葉的縫隙鋪灑在落滿葉子的林間小徑之上，照亮了前路。
叢林之中不時傳來的鳥叫蟲鳴在讓這寂靜的月夜有了一絲鮮活之氣。
攸寧此時已在刀鸑鷟懷中睡著，她便不敢有一絲馬虎，騎著馬行的很穩(wěn)，擔(dān)心將攸寧顛簸下去。
“上次來可見過傲雪了？”秦羽涅忽然出聲問她。
“見過了，傲雪待我十分友好，我還乘在它身子上，于空中遨游了一番?！钡尔N鷟回想起那時的情景，不禁綻放出明媚的笑容，“那是我第一次知道，這世上竟真的有龍這樣的生物，我還以為那只是人們的編造的傳說?！?p> “你的想法也不皆是錯的，傲雪是我見過的唯一一條龍，在傲雪神山的寒潭中生存了百年?！鼻赜鹉忉尩?。
“這么說，這世間其他的地方便沒有龍了？”
“也不盡然，或許在人不曾到過的地方，它們安然地在那里生活著?！?p> 聽著秦羽涅清冷卻溫柔的聲音如此說到，她忽然間忘卻了這塵世間所有的苦難。
“昨夜為何不進府？”秦羽涅提及此事，便瞬時將她的思緒拉扯回來。
她沒想到秦羽涅會問她這件事，想來應(yīng)是公子告之他的，她有些無措，不知該作何回答。
“殿下你不要誤會......”
還為待她把話說完，秦羽涅便道：“我沒有誤會。”
一時間，氣氛便沉默下來，刀鸑鷟心頭涌上一陣酸澀，不誤會便是最好。
“鸑鷟，你是在意我的?！鼻赜鹉搜詧远?，并對此絲毫不存懷疑。
刀鸑鷟一怔，秦羽涅的話在耳邊回蕩，在意嗎......原來這樣的感覺竟是來自對他的在意嗎？
刀鸑鷟有些難以置信，她的心不是一直都只是為公子所留的嗎？
但她卻無法用別的理由來解釋自己那夜的舉動與心緒。
恍惚間，她抬首，一眼看見的是秦羽涅行在前方的身影，剎那間變得心安。
“殿下......”刀鸑鷟喚他，其實并未想要說什么，只純粹地想要喚他。
“我在?！鼻赜鹉路鹋c她心意相通，并未繼續(xù)追問，只予她心安。
這天夜里，他們并未停下休息，出密林后又行了許久終是到了傲雪神山的地界。
天穹之上開始飄起簌簌小雪，紛飛的雪花融進地面堆積的皚皚白雪之中，霎時間眼前皆是銀裝素裹，好似進入了另一個世界般，與人間遙遙相隔。
行至傲雪神山山腳下，此處一年四季皆被冰雪覆蓋，還好刀鸑鷟來時準備了厚重的大氅，得以添上。
“殿下，你這般不感到寒冷嗎？”刀鸑鷟見秦羽涅衣衫單薄，也并未帶來抵御嚴寒的衣物，不禁心生擔(dān)憂。
“我不冷。”秦羽涅是習(xí)武之人，運氣內(nèi)力便可抵御這風(fēng)雪，即便不著大氅，也不覺寒冷。
再則，他對此再為習(xí)慣不過，這冰天雪地，還不能將他凍壞。
刀鸑鷟想他體質(zhì)健壯，又是常年征戰(zhàn)之人，加上武功高強，應(yīng)當(dāng)沒有欺騙自己，便也不再繼續(xù)探討此事。
“殿下我們可要去看看傲雪嗎？”
“我們會自寒潭處行過，傲雪得知我們來了定會出來相見的。”
于是他們便接著趕路，果然如同秦羽涅所言。
路過寒潭之時，刀鸑鷟看見潭中浮起細碎的冰凌，寒潭后的雪山積雪簌簌撲落，地面一震，傲雪一頭沖出寒潭水面，潭水乍然驚起幾丈高，銀白的龍身在穹蒼中盤旋而上，它懸在空中，仰天長嘯。
像是在與他們打招呼一般。
此時，攸寧已被驚醒，睜開眼來便看見傲雪在天穹之中遨游，他實難相信自己的雙眼，高呼出聲：“龍！義父，阿梨姐姐你們看！是龍！”
刀鸑鷟見他如此興奮，就如同自己第一次見到傲雪時一樣。
傲雪擺動龍尾，在空中劃出精湛絕美的弧度。
攸寧看的目瞪口呆，感覺自己仿佛做了一場美夢一般。
“待哪日不趕路時，帶攸寧你來乘龍可好？”秦羽涅出聲問到。
“好！”攸寧猛地點頭，抑制不住心中的喜悅。
“那我們便走吧?！鼻赜鹉卓粗祚分械陌裂?，“傲雪，回去吧?！?p> 傲雪甚是聽秦羽涅的話，抖擻龍鱗，以撼動山海之勢一頭扎下，消失在了寒潭之中。
風(fēng)雪寧靜，只能瞧見四周挺拔的青松抖落細碎白雪，以此證明方才此處所見之震撼。
他們達到穹玄山莊時，已是第二日正午時分，刀鸑鷟再次看見那塊巨巖，沒想到竟能在這樣短的時日內(nèi)重回此處。
只是今日并未有暖陽照耀，眼前的茫茫云海仙霧繚繞，生出一種迷蒙之美。、
但穹玄山莊之景到底是壯闊遼遠的，白雪覆蓋，松柏盡掩，猶似仙境讓人內(nèi)心平靜氣清。
“哇，義父說的好玩的地方就是這里是嗎？”攸寧鹿眼流光轉(zhuǎn)動，對此地感到甚是新奇。
“是，攸寧以后都留在這里好嗎？”
“這里也是義父的家嗎？”
秦羽涅被他的純粹天真逗笑，“此處也是義父的家，攸寧以后便要在這里長大?！?p> “太好了！謝謝義父！”攸寧情不自禁地拍手，十分開心。
刀鸑鷟見狀抬首望向秦羽涅，與他相視一笑，朱唇輕啟，“謝謝你。”
一抹淺笑自他薄唇邊展開，“走吧?！?p> 他們?nèi)说纳碛叭谶M這茫茫雪海之中，消失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