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藏春深

第四章 陌上誰家少年郎

藏春深 sky沙魚 3429 2017-02-13 22:02:31

  朔風(fēng)漸起,如潑墨一般的顏色在天空中逐漸暈染開,天邊密布的彤云滾滾而來,當一閃電凌空劈下時,被這暗沉穹廬籠罩在其中的帝都明亮的如同白晝。屋外不知何時開始飄搖起細密的雨雪,雨里夾雜著小雪滴落在房檐上發(fā)出窸窣地聲響,雖小,但在這無人走動的夜間卻顯得愈發(fā)清晰了。

  屋內(nèi),刀鸑鷟撐著精致小巧的下巴坐在案幾邊,似乎屋外的凄風(fēng)苦雨與她無關(guān),一旁的燭光將她的剪影倒映在了身后的墻壁上。

  她借著燭火發(fā)出微弱的光亮仔細端詳著手中的那柄匕首,匕首精致輕巧,大約只有她手掌到手腕間的距離。刀鞘用鎏金雕刻出古樸的花紋,刀柄握手處有著一彎月牙形的護手刃,上面纏以金絲綢帶,抽出小小的刀鞘,匕首通體以上乘玄鐵鑄造,隱隱泛著一層寒光。她的手指摩挲著匕首,寒意緊貼著她的指腹,忽然觸及到一條細如絲線狀的長痕,眉頭緊蹙,湊近一看,那細痕竟在燭光下發(fā)出殷紅的光澤,如同是用人的鮮血淬煉凝固而成。

  這個想法躍進刀鸑鷟的腦海中時,她心中生出恐懼,差點甩手將匕首扔出幾丈遠,但轉(zhuǎn)念一想又覺著或許日后能有用上它的地方,于是她還將那匕首原原本本地插入刀鞘,放進了懷中。

  放好匕首,她似乎想到些什么,她將手伸進衣襟里,從中拉出一根紅繩,只見紅繩的一端靜靜地懸掛著一塊玉佩。云若初為她換藥時定能看見這枚玉佩,但刀鸑鷟至始至終未想通的是為何她不用這塊玉佩作為憑證來與自己交易,若是日后有機會,定要她為自己解此疑惑。

  再說回這塊玉佩,它的不同之處單從質(zhì)地上看便有異于其他玉佩,澄澈透明,甚至就像是一塊寒冰,拿在手中便能感受到從那玉佩上傳來的陣陣寒意,從手掌直躥至五指指尖。

  玉上刻了一只麒麟,鹿角龍頭,麒麟乃仁獸之獸,吉祥之寶,天地誕生之初,飛禽以鳳凰為首,走獸以麒麟為尊,麒麟便也是權(quán)貴的象征。

  這塊玉佩,她從小便攜在身上,寸步不離,也從不拿于人前,細致保護收藏著。然而她卻不知個中原因,甚至連這塊玉佩的來歷,她也不得而知,只是得了師傅的指令,要她記得不論何時何地需護好此玉。

  似乎在她面前是一道渾濁而堅固的屏障將她與所有的真相生生隔開,尋不到一絲線索。

  千般疑慮萬般思緒都像是纏繞在一起且混亂不堪的細線,理不出半分頭緒。也是這纏繞的絲線卻猶如千斤壓頂般沉重,讓她難以喘息。

  就在她神傷之際,屋中的滴漏發(fā)出清晰的水滴音,子時了。

  她來不及再細思更多,只得迅速揣好玉佩,快步走至門旁等候云若初的到來。即便她并不完全信任云若初,但如今別無他法,與其在此處坐以待斃,不如賭上一次,盡自己所能逃出去。

  果然,不出一會兒便隱隱聽見云若初那原本柔和的嗓音染上一絲急躁,從院外不遠處傳入耳中,只聽得她說清荷苑起火,叫所有的侍衛(wèi)都前去救火。

  她貼著門靜靜地聽著,待聽得那些侍衛(wèi)操著刀劍一起跑遠了,再無任何聲響之后,刀鸑鷟才確定守衛(wèi)之人已經(jīng)離開。

  于是,她推門而出。

  她立在房門前,最后朝著院外望了一眼,那一角月華錦裙飄入她的眼里時,只見云若初端端立于院口假石山旁,向她微微點頭。

  刀鸑鷟轉(zhuǎn)過身,腳上加快速度,卻不時小心翼翼地向四周打探。不一會兒功夫便一襲黑衣與茫茫夜色融為一體,在云若初的眼中消失不見。

  刀鸑鷟一路無阻很快便來到了云若初所說的西苑,穿過長廊便是西苑的盡頭,但云若初卻并未像她所言那樣在那里等她,而是在她來后不久才一路小跑著過來,怕是沒想到刀鸑鷟速度會這樣快。

  刀鸑鷟年齡雖小但卻已經(jīng)比云若初高出了半個頭,她扣住云若初的肩膀,施展輕功,兩人便飛身躍出了刑部尚書府,可以說順利的有些可疑。

  此時已是子夜,街市上幾乎見不到行人,再則自北漠戰(zhàn)火不斷,南朝出兵援助荊漠以來,每到子時便會擂鼓百聲以示宵禁,當然刀鸑鷟自是不會知曉南朝的規(guī)矩。

  身處空無一人之地,眼前是縱橫交錯的街市,她從未來過南朝,更別說涉足帝都,此般浩大,此般復(fù)雜,她壓下心中疑慮,開始思考自己究竟要躲藏在何處才是安全的。

  眼前左右各一條道,徑直也有一條道路,她垂下眼睫,極力的適應(yīng)這毫無光亮的暗夜,自幼便有夜盲之癥的她從不在夜間獨自出行,眼下卻是情勢危急,迫于無奈。

  好在有云若初帶路,她想她們應(yīng)該能夠不費工夫便到達城門。

  “跟上我?!痹迫舫踝咴谇邦^,放低聲音提醒刀鸑鷟。

  于是她邁開步子跟在云若初身后。

  憑借著行路的經(jīng)驗,雖看不真切四周的壞境,但至少還能夠靠本能摸索探行,東繞西拐一條又一條街市,直到足夠遠時,她們才逐漸放緩了步子,貼著街市上商鋪的墻壁向前走動。

  只是走著走著她便察覺到身子有些不太對勁。體內(nèi)那把火突如其來,灼上心頭,燒的熾熱。

  她的指甲扣著墻壁的縫隙,又咬牙挪動了兩步,只兩步額上便已經(jīng)落下幾滴汗水來,逐漸她感到自己的身子開始泛寒顫抖,果然那寒冷刺骨的冷意倏地在胸腔內(nèi)肆無忌憚的躥開來,猝不及防。

  云若初似是察覺到了她身子不太對勁,也即刻停下了腳步,俯下身子攙扶住她,“你沒事吧?”

  她搖搖頭,還想忍著痛向前走,卻如何也挪不動腳步了,整個身子似被兩股力量生拉硬扯,難以沖破桎梏,卻抖動的愈發(fā)洶涌,那心尖上的疼痛也更加難以忍耐,腳下一陣虛浮便順著墻跌了下去。

  “鸑鷟!”耳邊傳來云若初一聲驚呼,但刀鸑鷟此刻已無力再去在意更多。

  真是可惡!定是那噬魂釘!何時不挑,偏挑此刻發(fā)作!

  心中不禁咒罵那岳峨眉手段狠毒,難怪顧青城不喜歡她……額上的汗水順著慘白的面頰滑落,沾濕了鬢角的發(fā)絲。她雙目緊閉,秀眉緊蹙,纖細的手指死死地扣住地面,想是太過用力,指尖已是滲了鮮紅的血珠,但她卻像是感覺不出一般,仍舊由手指在地面的砂礫上劃出刮痕。

  云若初見她面色蒼白,神色痛苦,也不禁皺起了眉頭,她斂過衣袖來為她擦拭額頭上的汗珠,只盼著她能夠減輕哪怕一絲痛楚。

  風(fēng)愈發(fā)急了,雨雪一點一點聚集,浸濕了她們的衣衫,緊緊地依附著皮膚,不一會兒整個單薄的身子都已經(jīng)被風(fēng)雪灌滿了寒意,而這對此時本就傷情發(fā)作的刀鸑鷟來說,無疑于雪上加霜。

  就這樣半坐著不知過了多久,直至她手腳冰涼僵硬,覺著自己怕是會就此沉沉地睡去,她真的要死在異國他鄉(xiāng)嗎……她害怕的甚至忘了蜷縮起身子來獲取一絲暖意……只覺著頭腦越來越昏沉,疲憊如同浪潮般狠狠地打在她瘦小的身子上,雙眼不斷地耷拉下垂。

  她隱隱約約能感受到一個單薄卻不失溫暖的懷抱,縈繞著清雅的蓮香在鼻息間穿梭往來,她即將在這充滿暖意而安穩(wěn)的念想中熟睡。

  但就在那個時候,遠處卻閃爍起微弱的光亮,她微微提力偏過頭去,雙眼半閉半開看向光源來的地方,是火把……

  火把!這兩個字使她陡然從混沌中清醒過來,她咬著銀牙,用盡了全身僅有的余力撐著地面站了起來,并一把拉扯住云若初的衣裳,而觸及地面的那只手卻絲毫沒有了感覺。

  “就在前面!抓住她!別讓她跑了!”這話如驚雷般響徹在空蕩的街市,他們果然是被派來抓她的,“小心別傷了小姐!”

  若初姐姐……刀鸑鷟難以置信地睜大雙眸看向同樣訝異而慌亂的云若初,果然任何人都不能輕信……只是她這般究竟有何意義?費盡心思在自己這里取得信任,與自己交易、助自己出逃,怕是早就告知了她的父親掐算好時辰派人來抓她……

  來不及細想。

  她慌忙地轉(zhuǎn)過身,跌跌撞撞地向前跑去,顧不了此刻何等狼狽,也顧不得此刻身體的不適,她奮力的朝黑夜深處跑去,只要能夠甩掉身后那群意圖抓住她的那群侍衛(wèi)。

  而云若初也在她身后漸漸遙遠。

  雨雪落在她的肩頭,她的發(fā)上,寒意更是自此蔓延開來,愈漸洶涌,不可收拾。

  她本就氣息不穩(wěn),如此一來更是加劇了她身體的負擔(dān),沒跑兩步她便覺著喉頭一陣腥甜,一口血吐了出來,嘴角邊的血漬她也顧不上擦干,只是憑著感覺疾奔。轉(zhuǎn)進一條小巷時,前方如豆的暗黃色的光點進入她的視線里,她仿若看見了生的希望,想著不論如何一定要到那光明所在之處。

  一頭栽進了還點著燭火的這家商鋪,似乎嚇著了商鋪中本在談話的人們,可她哪還能顧及那樣多。

  此夜無月,幽深無邊的暗夜與望不見盡頭的天際就要讓她陷入絕望,可現(xiàn)在,她微微抬頭,眼前是一襲白衣模糊的身影。她雖看不真切,但卻由衷的覺著這人隱在光影下的面容是這般柔和,眉眼間竟是歸退山林的靜意,被圍在這燭火下,似乎生出了一層淡淡的光華。

  耳邊是掌柜驚呼的聲音,眼前是一藍衣男子驚訝無比的眼神,還有那一襲白衣伸出來扶她的手,一陣藥香傳入她的鼻腔,是何等的安心,于是她任自己的神思松懈,腦海一片空白,便睡了過去。

  她做了個夢,夢里周遭都是一片漆黑,只有那隱在光里的白衣男子似乎是整個夢境唯一的色彩。

  他在遠處,立于一顆梨花樹下,素白袍迎著獵鳳飛揚,如墨的青絲用緞帶輕輕地綁著,傾瀉在后背,云淡風(fēng)輕,端方溫良。

  她依然看不清他的眉眼,他的面容,但她的腦海里卻浮現(xiàn)出了那首她讀過的詞。

  陌上少年郎,滿身蘭麝撲人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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