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豫最后還是跟燕北走出牢門,并非是因為燕北調(diào)侃的那樣腿麻,而是因為燕北的語氣。
敢不敢?
田豫氣鼓鼓地瞪了眼……他被俘便做好了被殺的準備,死都不怕,還能怕走出牢門?
所以田豫出來了。
兩人便一個在前,一個在后地于營中隨意走著,王當則特意招呼了兩什披甲帶刀的軍卒隔著幾步距離將兩人護在一起,雖然沒有將田豫隔開,但提防之意不言而喻。
比較起王當如臨大敵的模樣,田豫很有大將之風,沒有絲毫膽怯,雖然年歲較小個子還未長成,行走之間仍然是一派龍行虎步,仿佛他是被護在中間的大將一般。
“你是劉玄德的部下?看你們這些人的模樣,像是鄉(xiāng)勇?!毖啾本従徳谇白咧?,時而與迎面行禮的士卒打著招呼,一面問道:“你是什么時候追隨他的?”
田豫對燕北的問題感到詫異,兄長劉備不過是公孫都督麾下的別部司馬,怎么燕北這話聽著仿佛他對別部司馬的興趣比公孫都督還要大?
“幾年前便認識了,大兄去年回到幽州,豫便追隨左右。”
“他也是去年才投奔公孫瓚的,如果晚些時候,你來投奔我多好?!毖啾毙χ瑓s令田豫翻了個白眼,你一介禍害百姓的叛軍,我憑什么投奔你?不過他也沒說話,聽著燕北接著說道:“劉玄德一回幽州便去投奔,你應(yīng)當很佩服他吧?給我講講這個人?”
“呵。”田豫沒什么交談的欲望,不過提到劉備,他還是很愿意說一說的,道:“劉備劉玄德,幽州涿郡涿縣人,師從大儒盧子干。從前就是郡中游俠兒,大豪杰!正逢國之危難,募鄉(xiāng)勇以保百姓,歷任縣尉縣令,公孫都督受難時前來投奔,任別部司馬?!?p> 聽著田豫對劉備滿是恭維的語氣,燕北撇了撇嘴,說道:“那劉玄德身邊有關(guān)云長那樣的豪杰,當然也是英雄……不過以他的才能只能做個別部司馬么?那你在他那里是什么官職?”
“難不成您以為官職都像叛軍中信口拈來嗎?”田豫的語氣仍舊嘲弄,接著說道:“田豫年少,又未立功勛,自然只能做個什長。”
“什長?那你這次立了這么大的功,若能回去,興許就能做個屯將了吧?”燕北帶著田豫走到驍牙二部練兵的地方,士卒呼喝聲入耳有些吵,他又走遠了些,這才轉(zhuǎn)過頭對田豫說道:“你的才能做個屯將,太委屈了。你跟著我吧,遼東百廢待興,你若想做武官,我給你做別部司馬;你若理得清政事,襄平縣令、遼東郡丞隨你挑。”
“大言不慚……”田豫有些詫異的看了燕北一眼,他本想接著出言嘲笑,卻對上燕北轉(zhuǎn)過頭來一雙清澈的眼神,表情嚴肅不似玩笑,硬是將傷人之語憋回肚子。先是躬身對著他一直瞧不上,卻格外瞧得起他的燕北拱了拱手,這才長出了口氣說道:“豫多謝將軍高看,但在下并不愿茍且于叛軍之中,更不愿助將軍作亂為惡。既然敗于將軍之手,您可以將在下關(guān)押,也可以將在下殺了。只是這樣的話,還請將軍以后不要說了。
“你這豎子好生無禮,將軍誠心相邀……”
“無妨,無妨。”燕北還是笑著點了點頭,轉(zhuǎn)過身接著向前走,臉上帶著些許苦***刻之間消失不見,平復了心情這才邊走邊問道:“田國讓,如果燕某不是叛軍,而是真正的遼東太守……以別部司馬或是郡丞相邀,你可會來投我?”
燕北沒有回頭,田豫在他身后繼續(xù)向前走,只是臉面帶上些許思索的神色。
誠然,燕北是個令人厭惡的叛軍首領(lǐng),但田豫也承認……在他所見過的人中,沒有多少人有燕北這樣的氣度,這或許就是他年紀比自己大不了幾歲,卻能統(tǒng)領(lǐng)亂軍,還讓這些各個看起來桀驁兇悍的叛軍對他心悅誠服的原因吧。
如果燕北是真正的遼東太守?
田豫思索了半晌,正當燕北內(nèi)心一點一點灰暗下去時,卻聽身后傳來少年清脆的嗓音,“若將軍非叛軍之身,以屯將邀之,國讓亦不會拒絕?!?p> 對田豫來說,這只是個安慰人心的比喻,因為他覺得燕北這一份氣度,是值得人托付的。但這并不意味著他和燕北想的一樣,對他來說,這只是因為他對燕北不是那么討厭的安慰,可在燕北耳中,這話宛若仙樂!
“國讓此言當真?”
燕北滿面驚喜的轉(zhuǎn)過頭,田豫重重地點了點頭,心里也不由得感嘆,這么一個人,若不是叛軍多好?可惜了!
卻不料燕北笑道:“我曾聽人說,君子一言,駟馬難追。國讓可是君子?”
田豫正色道:“豫非君子,卻也知壯士重諾!將軍莫要小看田某,何況……這與將軍又有何關(guān)系呢?您既是叛軍,又與孟中郎為敵,在下是萬萬不會投奔閣下的。”
“跟我來!”燕北臉露驚喜,拉起田豫的胳膊便向前快步走去,田豫雖掙了一下,卻見燕北轉(zhuǎn)頭沒有理他,對王當?shù)热说溃骸岸忌⒘税?,田國讓是名義士,必不害我!”
燕北也沒有拉著田豫走上太遠,只是邀他一同到襄平大營中的將臺上,讓隨從武士拿出草席,這才對田豫擺手道:“請坐?!?p> 二人相對而坐,對上田豫滿面的不解,燕北這才問道:“既然有諾在先,只怕國讓今后是一定要來投奔我的了!”
“將軍何出此言?”
“國讓可見到那邊正在操練兵馬的將官?他叫高覽,是我的校尉。從前是冀州巨鹿郡的軍司馬,像國讓一樣,是一名忠志之士?!闭f著,燕北又向襄平城的方向指著,神采奕奕地說道:“襄平城中暫理政事的沮授沮公與,從前是邯鄲萬戶縣令,兵敗后為我所俘,酒宴派人連請三次都未曾出門,那是一位真正的剛直之人,我的部下當時問他,既然不去,要不要對將軍說沮君身體抱恙,你猜他怎么說?”
“沮君說,告訴燕北,我身體好的很,但他的酒宴……我就是不去!”
聽了燕北這一番話,本已在田豫臉上消失的鄙夷之色卻又再度浮現(xiàn),帶著慍怒之色對燕北問道:“將軍對田某說這些,是想告訴田某人的志向會因?qū)④姷臋?quán)勢與脅迫而改變嗎?請閣下收起這般可笑的面孔吧,田某的心意,絕不會因此而改變!”
喲嘿,小伙子怎么還發(fā)起火來了!
“還請聽我說完,無論高阿秀還是沮公與,他們的志向并未因時間而變化,他們也絕非你以為的小人,否則他們便不配做燕某所重之知己!”燕北難得的有些慍怒之色,他從來不是個好脾氣的人,他只是不在乎別人的侮辱與嘲笑,但如果同樣的傷人之語放在他的朋友、部下身上,是絕對無法忍受的,因而燕北咬著牙說道:“他們與燕某為伍,正是因為了解燕某并非肆意作惡之人,而非如你這般不去了解原因便妄加置評!”
“這般思慮,你田國讓又與一心取燕某頭顱立功的公孫伯圭又有何異?”
聽到燕北這么說,少年模樣的田豫也瞪起了眼睛,手按在膝蓋上怒道:“將軍如此說,田豫倒要聽聽將軍所說了,又是何原因,您要如何才能給反叛至今尋出一個緣由?公孫將軍討伐叛黨,又有何錯?”
方才燕北一力維系的融洽,瞬間破滅。
“燕某是叛軍不錯,但自知曉劉公領(lǐng)州牧之后便無時無刻不想著歸附幽州,在冀州時劉公亦遣從事魏攸至邯鄲與燕某詳談,只待引軍北上歸附?!闭f到這里,燕北垂下眼眸道:“然燕某受中山張公器重,既已應(yīng)下劉公不再為亂之諾,便不可再引軍隨叛軍作亂,便思慮著一條罪人之身北奔赴死,也算全了張公的恩義。留下部將在冀州,命其待紛亂一了,再歸附幽州。怎奈何部將引軍北上,這才自鮮卑繞了一大圈來到遼東……想在這里救下張公性命,再行歸附?!?p> 田豫不知其中還有這么多事,登時沉默不語,但表情還有些慍怒……因為燕北公然辱罵公孫瓚是個一心只想立功的人。
公孫瓚……是英雄??!
“劉公有言,只誅叛亂惡首,因而燕某一至遼東便殺了張舉,想要奉于劉公,以保全中山張公的性命?!闭f道這里,燕北有些慘兮兮的笑了,“燕某派出騎手往薊縣傳信劉公,那騎卒到現(xiàn)在還沒有回來。騎手專程繞過孟益的兵馬,那書信,應(yīng)當被公孫瓚截下了吧?”
田豫聞言皺眉,他好像有一點印象,有一日公孫將軍的部下在營地中帶回一名叛軍的傳信使者,不過信上是什么內(nèi)容他絲毫不知。
看到田豫的表情,燕北基本可以確定,孫輕派出的騎手已經(jīng)遭遇不測,攥緊了拳頭對田豫說道:“你可知燕某在信上寫了什么?不用說你也猜得到,我要停止這場戰(zhàn)爭……可惜,這封信沒有送到劉公之手,否則孟中郎多半也不會攻過來了。至于說燕某為禍遼東?我可以放你去襄平城看看,燕某可曾禍害過百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