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浩明白:“知州方才所言看似輕巧,但想要傳承千年無比艱難。”說道:“身懷絕技,心懷天下,卻因生不逢時只能世代如閑云野鶴般生活。是否太不公平,是否讓族人懷疑一身本領學之何用?”知州難掩惆悵,說道:“公子慧眼如炬,倘若沒有心中之憤憤難平,我又何苦謀這一方之命官?”王浩點頭,又問道:“墨家傳承千年,自當英才輩出。既然不能入駐中樞,上行下效而割除朝廷之積弊,何不深入地方,自下而上推動朝廷之變革?”知州苦笑,說道:“自春秋至今,已有千年,千年之間,墨家雖蟄伏于鄉(xiāng)野之中,卻并未完全脫離朝堂,只是未有善果罷了!”王浩皺眉,小心問道:“愿聞其詳!”知州不自主嘆息,緩緩說道:“兩漢交替之際,王莽以偽善之面目欺瞞天下人,先祖為其所惑,派墨家子弟三百人為其所用,意圖打破‘罷黜百家,獨尊儒術’的禁錮,至于結局,長安城外,白骨累累。東漢末年分三國,孫吳借長江天險割據(jù)江東,為抵御曹魏鐵騎,大力建造長江水軍以為屏障,墨家為其設計督造戰(zhàn)船,因立功而受封雁蕩山。兩晉之時,朝廷百官沉迷玄學空談,道學橫行,儒家尚且淡出中央,蟄伏于地方,更無論墨家。隋朝初期楊廣率軍南下滅陳,墨家助之,后得其重用負責修繕貫通河北、中原、江南的大運河,然楊廣好大喜功而窮兵黷武,十余年后楊隋之功盡歸于李唐,墨家迅速淡出朝堂。晚唐至宋為亂世,墨家避世而自保。到我朝神宗皇帝時期,臨川先生王安石主政朝廷,大行變革,墨家出山為其麾下,十余名子弟得以重用,然而世事無常,神宗之后新法廢除,至今日只剩我一人為官?!蓖鹾坡勚駠u,說道:“如今墨家可是準備再次出山了?”知州沒有掩飾,說道:“墨家是否出山,決定于公子!”王浩略有疑惑,說道:“我若能平步青云,成為臨川先生第二,則墨家鼎力助之;我若偏居膠州一隅之地,不得寸進,則墨家舍之!可是如此?”知州稍作思索,說道:“大概如此!”王浩點頭,說道:“很是公平!”王浩的風度讓知州很是喜歡,說道:“還請公子與我一同面見巨子!”王浩說道:“巨子,墨家之首領?”知州點頭,說道:“正是,也是在下之胞兄!”王浩說道:“煩勞大人帶路!”
雁蕩山位于東海之濱,萬山重疊而群峰爭雄。在知州的帶領下,眾人來到一座懸崖之上。王浩停步,說道:“此處荒山,既無道路,又無殿宇洞窟,可是山高林密而迷路?”知州微微而笑,說道:“道路就在眼前,只是公子沒有看出罷了!”王浩再次環(huán)顧四周,依舊看不出絲毫端倪,說道:“在下愚鈍,看不出玄機!”知州指向懸崖邊緣的一座巨石說道:“道路就在巨石之后?!蓖鹾票M量拉開與巨石的距離,企圖看見巨石之后的景象。然而懸崖之上空間有限,無論王浩如何移動,皆是不能看出巨石之后隱藏著什么。知州很是自豪,說道:“巨石高三丈有余,長寬五丈左右,懸崖一側騰空約一步,形狀又是不方不圓。在這狹小的懸崖之上,公子想要看見巨石背后的景象,斷然不能?!蓖鹾菩闹信宸f道:“在下佩服,巨石之后的確為視覺盲區(qū),任憑如何移動,皆不能發(fā)現(xiàn)背后玄機?!眮淼骄奘拢鎏於?,又說道:“巨石光滑,垂直更勝城墻,沒有云梯,如何能夠翻越?”知州說道:“公子可看到巨石之上的穴眼了?”王浩注目而觀,的確看到幾只大小不等的穴眼,說道:“大人不會是想要借助這些連腳尖都不能插入的穴眼上去吧?”知州搖頭,說道:“在穴眼之中插入木棒,就是一條天然的云梯?!蓖鹾苹腥淮笪?,就在此時,兩名差役抱了一捆木棒來到。王浩看著兩名差役,說道:“他們也是墨家之人?”知州說道:“族中后輩,隨我歷練!”王浩如今真有些羨慕大族子弟了,族人數(shù)量眾多,只要能獲得族中長輩支持,極短時間之內就能拉起一支精銳人馬。兩名差役看向知州,知州說道:“迅速搭建懸梯?!辈钜垲I命,拿起合適的木棒插在巨石的穴眼之上。盞茶功夫之后,一道云梯渾然天成。此時兩名差役已經在巨石之上,知州說道:“公子請!”王浩正欲登梯,楊志說道:“木棒恐有松動,還是屬下先行探路為好!”王浩點頭,說道:“你在前,我隨后!”楊志將腰刀背在身后,開始攀爬。踏在木棒之上,王浩發(fā)現(xiàn)木棒并非水平,而是微微翹起一個角度,人踏在木棒之上,根本無需擔憂其脫落。
一刻鐘之后,所有人來到巨石之上。王浩轉身,右手處一條人工修砌的石道通入峭壁之內。這時一名差役從石洞中拿出一根帶有套環(huán)的竹竿,將插在巨石上的木棒一一拔出。王浩突然發(fā)現(xiàn),原來每根木棒的遠端都有一個分叉,正好卡在竹竿的套環(huán)之中。所有的木棒被拔出,差役用藤條將其捆成兩束,丟在原來的灌木從中以備后用。在知州的帶領下,王浩沿懸崖一側的石階進入山洞,山洞空間很大,可同時容納百人。王浩抬頭仰望,陽光自洞頂缺口處灑落,照亮山洞。行走三百余步,到達另一個洞口。知州停步,說道:“棧道之上風大,還望公子小心?!蓖鹾茡荛_洞口的樹枝,來到棧道之上。棧道沿懸崖延伸至遠方,一側是壁障叢生的懸崖,另一側是云霧彌漫的深淵。王浩手扶欄桿,探頭向下而望,但見鷹隼在山谷之中盤旋飛翔,平復心神,說道:“不知棧道至谷底高下幾何?”知州說道:“具體不知,但雀鷹盤旋離地至少八百米?!蓖鹾泣c頭稱是,一行人繼續(xù)前行。行進三四里,棧道消失,碎石山路取而代之。王浩遠望四周,但見大樹密林環(huán)繞,問道:“咱們可是快要到了?”知州略有深意的一笑,說道:“再有八九里山路,咱們就能到了。”王浩不料路途竟如此遙遠,略帶氣喘,說道:“還請知州大人繼續(xù)帶路!”知州在前,領先眾人約一步,王海、楊志跟隨在后。大概一個時辰之后,炊煙裊裊升起,王浩滿臉激動,說道:“咱們可算要到了!”知州點頭,說道:“朝著炊煙的方向前進,就能到達狄家村寨了?!蓖鹾埔姞?,問道:“此處草木交替,地勢平坦,咱們抄小路前進可否?”知州查看周圍地形,說道:“公子想要一試,我們愿意陪同,還請公子帶路!”王浩看向知州,說道:“大人可是當真,讓在下帶路?”知州說道:“當真!”王浩又說道:“若是我?guī)уe了方向,大人可能將咱們一行人帶回正路?”知州說道:“狄家之人,皆成長在這片山林之中。咱們這些人,除了公子和楊志,任何人閉著眼睛也不會迷路!”王浩點頭,說道:“如此就好,那在下就隨性而走了!”說完開始朝著炊煙的方向前進。
山中雖然有路,但因為人煙稀少,道路在荒草之中若隱若現(xiàn)。王浩望著炊煙,根本不管前方有無道路,只要有下腳之地便直線前進。楊志緊隨王浩身后,知州等人則落后十余步。楊志輕聲說道:“他們既然人人識得道路,為何要讓咱們枉費力氣,在前探路?”王浩微微而笑,說道:“我方才只是詢問又無小路可走,知州大人竟然讓我自行探索。以我之見,墨家雖然準備與咱們合作,但合作之前必定存在一番考證,也許這探路就是眾多考證中的一環(huán)?!睏钪菊f道:“此處地勢平坦,又有炊煙作為引導,公子如何可能到不了狄家村寨?”王浩答道:“他們考察的內容也許不是最后的結果,而是采取的方式?!睏钪舅贫嵌f道:“公子準備以何種方式到達?”王浩嘿嘿一笑,說道:“如何考察是他們的事情,不必在意,咱們想怎么走就怎么走!”狄工考看著正在淌水而過的王浩,說道:“二哥以為王浩此人如何?”知州停步,說道:“有膽識,有見解,有擔當,不拘泥,不拖沓,不造作。”狄工考不料知州定然對王浩評價如此之高,說道:“如此說來,咱們與王浩之間的合作可以敲定了?”知州微微而笑,說道:“合作可以敲定,但方式與以往截然不同。我要與老三相商,讓其親自出山?!钡夜た几芋@訝,說道:“以三哥的性子,怎么可能去伺候一個十五歲的少年?”知州說道:“你可曾想過,以往墨家大小出山十余次,為何皆無善果?”狄工考茫然。知州嘆息一聲,說道:“因為墨家的合作者學習的都是儒家學問,而非墨家學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