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是為了自己的事,東陽長公主竟然煞有介事地去問越千秋一個小孩子要報答,蘇十柒哪怕聽東陽長公主說過越千秋的光輝戰(zhàn)績,仍然有些發(fā)愣。
就連安人青也同樣忍不住多看了越千秋好幾眼,心想她總算沒白挨那十小板,也沒白跟這么個小毛孩子。她可不覺得,東陽長公主會隨隨便便說這話。
而越千秋瞇了瞇眼睛:“長公主想要我怎么報答?”
東陽長公主笑了一聲,突然站起身就這么徑直往外走去。越千秋見狀,立時對安人青使了個眼色,示意她陪著蘇十柒,自己拔腿就追了上去。
等到了屋外,他見東陽長公主自顧自緩步走上了那座九曲十八彎的木橋,他便一本正經(jīng)地背著手緊隨其后,遠(yuǎn)遠(yuǎn)跟著的桑紫瞧見這一老一小極其不協(xié)調(diào)的一幕,不由哭笑不得。
微風(fēng)拂過,水面粼粼,東陽長公主偶爾駐足停留時,便會有錦鯉云集,顯然是等著喂食。而越千秋看到有幾條肥碩的大魚奮力將同伴頂了出去,不由得多瞅了幾眼,隨即就聽到東陽長公主開口說道:“之前我才對你說過那話,你現(xiàn)如今就把人領(lǐng)到了我這來,有什么企圖?”
“我本來應(yīng)該說,沒什么企圖,就是找個人陪長公主說說話。”
笑瞇瞇說過這句話之后,越千秋就詞鋒一轉(zhuǎn)道:“但我其實對師父說,長公主有個人陪著說話談心,盡孝膝下,以后就不會那么催逼他了,他也能輕松一點?!?p> 見東陽長公主倏然轉(zhuǎn)頭,目光犀利得仿佛刀子,他就縮了縮腦袋說:“長公主別這么看我,怪磣人的。雖說當(dāng)初爺爺讓我去同泰寺尋訪名士嚴(yán)先生的時候,我被邱楚安那家伙給惡心壞了,很不情愿,但自從找到嚴(yán)先生,拜了師父,和他相處這么久,我卻越來越喜歡他了?!?p> “他不像我家里二伯父三伯父那樣,成天戴著一層假面具;也不像爺爺那樣,我一不留神他就給我下套子;也不像影叔,功夫高得沒了邊,面上常常冷冰冰的。師父隨心所欲,談笑無忌,學(xué)問好,武藝也好,所以我不希望他因為什么事情,和我爹一樣說跑就跑了。”
說到這里,越千秋一臉的嚴(yán)肅:“我也希望師父能早日給我找一個師娘,定定心心過日子,就好像那位齊叔叔一樣,以后再給我添幾個師弟師妹。可首先得師父自己樂意,得他自己喜歡。我看得出來,他其實一直都是惦記長公主的,就是怕您逼婚?!?p> 東陽長公主一直都知道,嚴(yán)詡是個不那么合群的人。金陵城里達(dá)官顯貴有好多個圈子,不少公子哥即便紈绔,也有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的本事,然而只有嚴(yán)詡不喜歡那種假情假意的來往,幾次過后就再也不肯去,反倒私底下交了越小四齊南天這寥寥幾個朋友。
而現(xiàn)如今,越千秋這個分明只因為爺爺算計而拜師嚴(yán)詡的小家伙,居然說喜歡嚴(yán)詡這個她眼中絕對很糟糕的師父?居然還那樣幫嚴(yán)詡說話?
她那犀利的眼神終于柔和了幾分:“可你要知道,不孝有三,無后為大。我可以不逼他,但嚴(yán)家只有他一根獨(dú)苗,他在外頭晃悠這幾年,竟然也沒有帶個媳婦回來見我?!?p> “那是師父眼界高?!痹角锖敛豢蜌獾匕褔?yán)詡之前對自己吐槽千金小姐和江湖俠女的話給說了,見東陽長公主啼笑皆非,他就再次拽住了她的衣角。
“長公主既然看好蘇姑娘,那就留著她在公主府做個伴唄?我以后會盡量帶著師父常來常往,如果真的有緣,說不定就有了您希望的那個結(jié)果。如果沒緣,長公主日后還可以嫁女兒嘛,有外孫不也是您的晚輩嗎。所以,剛剛長公主問我怎么報答……”
越千秋頓了一頓,笑意盈盈地說:“當(dāng)我哪一天重新把師父勸了回公主府住,而不是見了您就躲,然后讓他娶了媳婦,那就是對長公主您最大的報答!”
對于東陽長公主來說,這話簡直比任何承諾都要動聽!
饒是她對越千秋的印象一直都頗為不錯,可此時此刻,她還是異常惋惜這不是自己的孫子。她轉(zhuǎn)身蹲了下來,笑著摸了摸越千秋的頭,這才一字一句地說:“那就這么說定了,我把阿詡交給你這個小徒兒了!”
“長公主放心,我一定把師父扭過來!”越千秋做了個發(fā)狠擰毛巾似的手勢,等到東陽長公主站起身拉了他的手,他就順勢跟著對方一同往前走。
“其實,昨天師父出去一整天,也不知道上了哪,我就翻墻進(jìn)了他那院子,結(jié)果……”
這才是他今天跑來最大的用意。他言簡意賅地把英王李易銘“負(fù)荊請罪”那一段給說了,他覺察到東陽長公主的手似乎有些僵硬,他就低聲嘀咕了起來。
“那時我很想讓師父別理他的,可師父說宮里可能還要再多兩個皇子,如果就直接把那英小胖趕走,我反而覺得不太好,就勸了兩句,可壓根沒想到他會磕頭認(rèn)錯……”
“我更沒想到,英小胖竟然說要和我歃血為盟,我都嚇?biāo)懒耍荒芎煤脛窳怂麕拙??!?p> 東陽長公主對最后英小胖這個綽號微微一笑,而對于越千秋說得這么一件事,她卻自始至終沒有多大動容。直到在這座九曲十八彎的木橋上來回轉(zhuǎn)了足足兩趟,她才開口說道:“幸好有你,否則若讓阿詡由著他性子來,那么難免后患無窮?!?p> 她說著頓了一頓,隨即似笑非笑地看著越千秋說:“你可知道,那一日阿詡教訓(xùn)過那小胖子,你們離宮之后,馮貴妃就跑到皇上那兒哭了一場,想讓你給那小胖子做伴讀?”
哈?
越千秋簡直差點魂飛魄散。就死小胖子那個撲街貨,他恨不得有多遠(yuǎn)躲多遠(yuǎn),前一次的虛與委蛇也只是無奈為之,要讓他和李易銘天天抬頭不見低頭見,他干脆自掛東南枝好了!
不過爺爺既然沒說,事情應(yīng)該已經(jīng)搪塞過去了吧?
心里這么想,他臉上卻可憐巴巴地看著東陽長公主,隨即把腦袋搖成了撥浪鼓。
“那種從小習(xí)慣了鞭子打人玩的家伙,我羞于和他為伍!”
“如果他也想要阿詡當(dāng)他的師父呢?”
那一瞬間,越千秋終于明白了,為什么昨天死小胖子會特意跑來向嚴(yán)詡負(fù)荊請罪,又哭又跪之后,還要和自己歃血為盟。敢情是認(rèn)清現(xiàn)實,哪怕挨過嚴(yán)詡那般教訓(xùn),也要找個靠山啊!這么說,宮里那位貴妃娘娘的危機(jī)感好像挺強(qiáng)的?
他有些不得勁地撇了撇嘴,小聲嘀咕道:“長公主不覺得輩分不對嗎?”
東陽長公主頓時大笑了起來。
她優(yōu)雅地轉(zhuǎn)身,淡然若定地說:“英雄所見略同。我本來是打算這么回絕皇兄,要想阿詡?cè)炝R娘兩天打人,那么他盡管把人請去教那小胖子,要舍不得,就免開尊口??珊髞硐胂?,難免有人從前嬌慣現(xiàn)在卻狠心,我索性回答說,輩分不對,另尋高明吧!”
嚴(yán)詡有這么個娘真是太好了!
越千秋如釋重負(fù)地?fù)]舞了一下拳頭,可緊跟著,他就聽到了東陽長公主那親切的聲音。
“既然你之前那么承諾,我和你爺爺?shù)囊荒曛s就作廢好了。相反,我和你定一個一年之約,一年之內(nèi),你讓阿詡搬回來。若成了,我答允你任何事情,不成,你任我宰割,如何?”
見東陽長公主將手掌放在脖子上,笑吟吟地做了一個橫切的標(biāo)志,緊跟著自說自話地彎腰拉了他的小指勾了勾,念了念拉鉤上吊之類的話,越千秋頓時呆若木雞。
那天才欺負(fù)了英小胖,現(xiàn)在就報應(yīng)了,他這算不算作繭自縛?
可就在他郁悶到極點的時候,東陽長公主又笑了起來。
“今天蘇姑娘正好來了,我也想到一件事。那一日余家賠出來的剩下四百畝地,我做主,分了武德司二百畝。有了這個人情,你以后有事可以盡管讓阿詡?cè)ノ涞滤菊抑马n昱。至于剩下的二百畝,我反正也用不著,都掛在阿詡名下了,畢竟就算分給你,你也不能置私產(chǎn),阿詡那性子,他的就是你的,絕不會貪墨?!?p> 說到這里,長公主竟是對越千秋眨了眨眼睛。
“既然武德司的地和蘇姑娘的地,你的地連成一片,你說區(qū)區(qū)佃戶鬧事的小事,韓昱拿了那么大好處,會不會一塊順手解決了?”
盡管越千秋今天只是拿這當(dāng)個借口跑來見東陽長公主的,仍是覺得無地自容。
和這些高段位的老謀深算者相比,他真是弱雞一只!
府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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