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堯、昱人、鏡平、亦踔、簡良、霍演六人自覺做了一樁大事,歡天喜地,都心上不再計較昱人起意謀劍的事了。一路上歸心似箭,不日回到宋州,先去拜見了蕭員外。員外迎接他們堂上用茶。茶罷,尚基聞訊,趕來相見了,噓寒問暖罷,坐了。尚基開言道:“員外說兄弟們歸期只在這一兩天,果然不出所料?!眴T外道:“此行,可有什么見聞么?”昱人神秘兮兮的問道:“久聞先生有未卜先知只能,在下到要請教先生?!眴T外道:“可是北邊那個主兒有什么異動麼?”眾人聞言,具各吃了一驚:“先生真乃神人也,雖諸葛再生,不過如此?!闭l知蕭寶應笑道:“此言可使小可誠惶誠恐。蕭某只是同北邊生意人往來甚密,多聽得些傳聞罷了。豈敢造次妄比古人耶?!?p> 鏡平等人遂將洛陽所遇,所為細細說了。員外聽了,說道:“這個鬼子久有異志,只是皇帝對他濫加恩裳,李林甫對他又恩威并施,使他心悅誠服,不敢造次。新相楊國忠才能平庸,安祿山對他極為蔑視。楊國忠惱羞成怒,屢屢奏稱安祿山要反,欲將他置于死地。又讓京兆尹逮捕了安賊門客李超等人,送御史臺縊殺。六月慶宗尚榮義郡主,皇帝手詔祿山觀禮,辭病不至。七月間卻稱獻馬三千匹,每匹由兩人護送,又有二十二名番將同行?;实圻@時節(jié)才疑心他別有用心,于是派中使馮神威持手詔告諭祿山冬天獻馬。八月起祿山就犒賞士卒,厲兵秣馬,其心叵測,可見一斑。”
眾人聽了這一席話,個個垂首無語,愁腸百結。悶坐了一會,鏡平只道要去見過妻兒,辭別起身。眾人亦都辭別了出來。鏡平見過了妻兒,噓寒問暖罷,說了些別后的事。尚基擺酒為眾兄弟們接風洗塵。又邀請員外過來吃酒,心中都終是憂悒,吃了半日悶酒散了。翌日,韓朝玉同了管家來報說:“貨到。”請昱人驗收。昱人去驗收了,付了貨錢,回來。鏡平問:“員外說了什么?”昱人道:“員外說莫等上凍了起行?!辩R平問:“何時動身?”昱人道:“明日吧。”是日無話。
次日,昱人招呼白家仆眾雇了騾車,載了貨物,打點了行裝起身上路。崇堯、鏡平、尚基,亦踔四人一路相送直到徐州碼頭。那船上的白家仆眾早就等的心焦,以為生出事端來,卻見昱人回來,都是不勝歡喜,歡喜的可以回家跟家人團聚了,手腳麻利的搬貨下船。崇堯等人與他道別,只是離別在即,都是怏怏不樂。昱人登船,直如槁木死灰一般,不知所以。眾水手起錨楊帆,撐船南去。崇堯等人望他遠去,戀戀不舍的上馬轉回。趕了一日路程,投店住宿,向火吃酒,說些閑話,甚覺寡然無趣。崇堯道說想去睢陽看望南霽云。鏡平與亦踔亦覺霽云豪氣干云,值得一交,十分情愿想同去。尚基見言,心馳神往,也要去交交這個朋友。當下說定了回到宋州,便備了厚禮去睢陽。
當晚,崇堯想念昱人,輾轉反側,難以成眠,聽那更鼓將絕,轉想:“待到過了春節(jié),來年轉暖,便邀了兄弟們一同南下去看他?!贝卧绫娙似鸫玻嵯戳T,吃過了早飯,上馬趕路。行不上一程,卻聽身后馬蹄聲響,來的甚急。眾人回頭望時,瞧得真切,這人不是別人,正是昱人。四人又驚又喜,都說:“怎地又回來了?”昱人道:“我不走了?!辩R平道:“你的父母在家倚門懸望,望眼欲穿,已然數(shù)月,只盼你能及早回家團聚。這番乘著便船不回去,等到寒冬臘月,雪積冰凝,路人斷絕,那時回去便不好趕路了?;貋碜錾??”
昱人道:“兄弟們都在此處把酒言歡,我一人回去跟誰說的著,寡然無味,寂寞難捱,不回也罷。我已經(jīng)囑咐了得力的家人將貨物運回去,又寫了一封家書,捎帶回去,只說是在宋州員外家多玩幾月,來年春暖花開,冰河解凍了,便乘船回家?!北娙寺勓?,不勝喜悅,縱馬馳騁,不日回到宋州。
五個要去見員外,簡良、霍演道說員外同朝玉前日出門訪友未歸。眾人遂俱了拜帖,備了厚禮前往睢陽拜訪南霽云。話說那睢陽城城雖不大,卻也有數(shù)萬居民,真?zhèn)€是車水馬龍,川流不息,商業(yè)興盛,秩序井然。五個到南府,投了拜帖,見了霽云。霽云喚來雷萬春,彼此相見了,互訴敬慕之情,一見如故。霽云置酒相待,不在話下。
吃酒間,聞報說:“太守同蕭先生來到?!膘V云,萬春忙去迎接,拜見了寒暄。崇堯等五人出來相迎,只見那許太守便衣裝束,和藹可親。身旁一人正是員外蕭寶應。崇堯等人聽得霽云,萬春稱呼員外“先生”甚是恭敬。此時方知員外同許遠太守乃是舊友,便同霽云,萬春也是故知,相熟的緊。霽云引他五人相見了太守,將洛陽相識經(jīng)過說了。太守道:“霽云交的朋友,個個都是好漢?!庇纸趟鍌€相見寶應。寶應笑道:“都是一家人,何須引薦?!彼鞂⑺沃菹鄷氖抡f了。太守笑道:“也算是他鄉(xiāng)遇故知了。”霽云教人重整杯盤,酒肴,請?zhí)馗鷨T外入座吃酒。太守請員外上座,員外堅執(zhí)推托,畢竟請?zhí)厣献?,自在下首相陪。當日盡歡而散。崇堯五人同員外便在霽云家中歇宿了。
一干人逐日在霽云家擺弄刀槍器械,演練武藝,講說戰(zhàn)陣之法有十數(shù)日。徐黃思念妻小,想要辭別。霽云盛情挽留,不放回去,沒奈何又住了下來。忽一日,朝玉匆匆奔入南府,接取員外回家,道說:“安祿山反了?!睂殤鐖虻热寺勓?,心驚肉跳,忙問:“快細細說來?!背竦溃骸笆辉?,安祿山率領所部軍隊,號稱二十萬在范陽起兵反叛,以討楊國忠為名,在軍中發(fā)布文告說‘有煽動軍人反對者,滅及三族?!缓竽舷?。一路上踏起煙塵千里,鼓聲震天動地,遠近皆驚。為他是河北道采訪使,所經(jīng)州縣皆望風瓦解??な乜h令不是棄城逃跑,就是投降,有被俘有被殺,沒有敢于抵抗的。”
寶應聞言,跌足叫苦:“楊國忠畢竟還是激反了他?!背鐖虺蠲疾徽?,悶悶道:“皇上待他那么好,他就肯忍心負恩。朝玉兄弟從哪里聽得這些?”朝玉道:“此事已經(jīng)傳遍了黃河兩岸,朝廷已是知道了,正在調兵遣將了?!辩R平道:“先生大才,一定有所主張?!睂殤獏s把眼望向昱人。昱人大聲道:“正是我等從戎報國,建功立業(yè)之秋,更有何說。”崇堯一怔道:“五弟,你要投軍?!标湃说溃骸叭纾悴豢厦??”崇堯道:“我沒有想過。但我想盡我的力幫助南大哥守衛(wèi)睢陽?!币圊值溃骸拔乙擦粝聛怼!标湃艘娝麄冞@般說,沉吟不語,半晌道:“大哥二哥呢?”鏡平道:“我等都是待罪之人,國家危難,理當挺身而出,別無他說。”尚基道:“大哥所言在理。我們這就回宋州安頓好了家小,便來和三弟并肩作戰(zhàn)。兄弟們生死一處,不負了當日誓言?!?p> 寶應聞言,歡喜道:“各位存心報國,蕭某情愿舍盡家私,募驍勇,舉義旗,共擊胡虜,保我華夏?!北愫统?,鏡平,尚基向眾人辭別了去。值霽云回來,說道:“鬼子造反,先生不速速回家安排,意欲何往?”寶應道:“已知了。霽云兄后會有期。”匆匆辭別去了。崇堯等人向霽云道明了甘愿同守睢陽的決心。霽云大喜,將他們引薦給太守,太守叫他們在霽云帳下聽用。不題。
太守一面出榜安民,一面招募良才智能之士,商議保衛(wèi)睢陽之策。數(shù)日之間英才匯聚,濟濟一堂,各抒拳拳之心,報國之論。時有真源縣令張巡滿腹經(jīng)綸,分析敵我形勢,滔滔不絕。又論守城策論,頗有真知灼見。許太守素知張巡熟讀兵書,雄才大略,又見他道及保住睢陽,便是守住了進入江淮地區(qū)的門戶,以江淮地區(qū)的財賦接濟朝廷的軍隊,同己之謀暗合,便委以重任。日間又見他一面征募勇壯入伍,一面激勵全民抗戰(zhàn),鼓舞士氣,激發(fā)他們的敵愾之心,準備攻守器械,頭頭是道,人皆信服。遂當眾將官面將保衛(wèi)睢陽的重任托在張巡身上,一應軍政事宜全由他定奪,將官皆歸他節(jié)制調遣。眾將官無不心悅誠服。
不數(shù)日,寶應朝玉同鏡平,尚基,簡良,霍演以及黃家三個莊客,還有寶應散盡家私招募的蕭家莊客以及五百多勇士來到睢陽。昱人見員外果然一呼百應,甚是敬服,道:“先生家眷都安頓好了么?!睂殤溃骸耙咽顾麄兺R平,尚基兩家妻小一塊南下?lián)P州了。”尚基道:“家中七個莊客有四人不想打仗隨同南下去了?!背鐖虻溃骸叭烁饔兄荆胨T。”一干人同入府衙。許太守跟張巡,霽云,萬壽等一干地方官員,地方豪杰鄉(xiāng)紳名流來迎。太守道:“聞說先生散盡家私,招募驍勇五百余人來投,這對睢陽百姓來說,真乃是雪中送炭啊?!睂殤溃骸皣椅ky,理應出力?!?p> 至客堂上分賓主坐了。張巡道:“賊兵遠來,首取洛陽。洛陽乃是我朝心腹,洛陽挾持崤山,澠池的險阻,正當秦川,隴地的咽喉,又是通往魏趙兩地的要道,可說是兵家必爭之地。洛陽若失,天下震動。守住了洛陽就是遏止住了叛軍兵鋒的囂張氣焰,挫了他的銳氣。所以說,洛陽一戰(zhàn)至關重要,亦是關系到睢陽城的安危,朝廷必遣良將鎮(zhèn)守。我想遣勁旅赴洛陽,協(xié)同守衛(wèi)洛陽。”太守道:“誰人前往合適?”張巡縱目道:“久慕先生胸有韜略,頗有遠見卓識。在下敢請先生前往,如何?”寶應吟笑不已,說道:“縣令抬愛,豈敢推脫,幸然見用,從命便了?!碧氐溃骸跋壬磉呚M能沒有幾個得力的人相助。這樣崇堯,昱人一伙兄弟同去,可使先生大展抱負?!睂殤獨g喜拜謝了。崇堯等人亦是舍不得員外,聞聽此語,趕忙拜謝。
次日,太守,張巡一干僚屬等人都來為寶應,崇堯等人餞行。寶應等人辭別罷率眾望西進發(fā)。一路上見那拖家?guī)Э冢隼蠑y幼,牽牛擔米躲避刀兵,南下逃難的人絡繹不絕。崇堯感嘆了一回,道:“百姓原本安居樂業(yè),一晃眼就被安祿山這個賊子破滅了,弄得這么多的百姓流離失所,真是個獨夫民賊?!睂殤溃骸鞍操\興不以之兵,終究會自食惡果?!碑斖硇拊诨慕迹矤I扎寨。崇堯見那逃難的百姓多衣裳單薄,忍饑挨餓,不忍目睹,將出軍糧衣物與亦踔分撥給百姓。百姓多稱贊官軍仁義。昱人見了,甚是不悅,心下埋怨:“偏你心好,他們南去遠離戰(zhàn)火,不知有多幸福呢。我們上前線去,九死一生,一路上都像你這樣將軍糧衣物送人,我們的兵吃不飽穿不暖了,還怎么去打戰(zhàn)?”
翌日一早,寶應命朝玉埋鍋造飯,忽聽得坡前喧鬧,便使人去看?;貓笳f:“昱人兄弟在那里慷慨陳詞。鏡平,尚基兩個演練武藝招兵哩。觀者甚眾,有好多人愿意入伍,報名,霍演在那記呢?!睂殤剤?,微笑不已。崇堯忙同亦踔,簡良去看。昱人自稱是睢陽太守差遣前往保衛(wèi)洛陽的官軍,人們又見鏡平,尚基兩個武藝精熟,甚是信服,踴躍報名者甚多。崇堯見他們多是樸實的莊戶人,工匠商販之流,心下焦躁,拉過昱人,喝問:“他們不諳武事,怎敵得過叛軍的精銳之師,這不是驅羊入虎口么?”昱人答道:“幾場戰(zhàn)打下來,他們就懂了。”崇堯厲聲道:“那要死多少人,流多少血,存活下來的有幾個?!?p> 昱人理直氣壯地說道:“中原無兵,上哪里找會打仗的人?朝廷想保住洛陽,只能靠征募百姓。府兵制早就廢止了啊,三哥!我們不征他們當兵打叛軍,叛軍就會抓他們?nèi)ゴ蛭覀?,充當炮灰。與其讓他們教叛軍利用,不如讓他們?yōu)閲页隽?,死了還值得些。這事你就莫管罷。”崇堯見鏡平,尚基,霍演都幫襯他。亦踔,簡良也去幫忙做鼓動工作,只覺得他們不無道理,也就作罷。
非止一日,在他們抵達洛陽城下的時候,昱人已經(jīng)招募得了兩千多人,都叫鏡平,尚基等人統(tǒng)領。寶應教將軍馬屯扎在城外,便與崇堯昱人兩個騎馬進城,參見守將。那時節(jié)洛陽城大非往日,只見兵來將往,刀槍如林,喧鬧急驟,挨挨擠擠,一副大戰(zhàn)在即,匆匆備戰(zhàn)的樣子。商鋪十家到有一半以上關了門,達官顯貴的門前寂寥蕭索,多有舉家避難出城者。
時安西節(jié)度使封常清新任為范陽,平盧節(jié)度使,奉命鎮(zhèn)守洛陽,阻擊叛軍同特進畢思琛,河南尹達奚珣等將官以及義軍頭領在府衙議事。聞報說睢陽遣兵馬前來助戰(zhàn)。常清大喜率領一干文武官員出府相迎,道過姓名。三人方知這個體貌清健,衣履翩翩的漢子就是名揚天下的封常清,不禁肅然起敬,上前報了姓名,參拜了。常清又與他們引薦了各將官,義軍頭領。寶應便將許太守差遣而來之意,并且?guī)砹藘汕灏倜珘延率康那闆r一一細說了。
昱人道:“在下今日得瞻我朝中流砥柱,節(jié)度大人風采,誠乃是三生有幸?!背鐖虻溃骸霸谙峦值軅冞h道而來,只為蕩平叛逆,拯救黎民于水火,雖馬革裹尸,亦是無怨無悔?!背G宓溃骸叭贿h來必有力挽狂瀾之智,鋤奸懲惡之勇,快快請到府衙商量破敵之策?!北阋娙嘶匮茫?。委命他三個率領本部軍馬,寶應做軍中參謀,崇堯,昱人為中郎將,候有功升賞。又命軍需官委人出城去核查人數(shù),然后府庫提取衣甲器械,糧餉酒肉。
達奚珣道:“安賊起兵之初,派部將何千年,高邈率奚族騎兵二十人聲稱向朝廷獻射生手,乘驛馬到太原。BJ副留守楊光歲出城迎接,便被劫持而去。河北一境,叛軍所過,望風披靡,大有勢不可當之勢?!背G鍑@息道:“這是我始料所不及的啊?!庇謫柈吽艰。骸按炭妥サ搅嗣矗俊碑吽艰〉溃骸八麄兓蛟陴^驛,或在軍營殺人,神出鬼沒,來去無蹤,實在無法找到。如今城中魚龍混雜,要抓幾個安賊的殺手,如同大海撈針啊?!边_奚珣道:“這幾個歹人屢屢殺害將官跟義軍頭領的事傳的洛陽沸沸揚揚,滿城風雨,人人自危。這樣下去,叛軍沒到,我們倒先墮了銳氣,這仗還怎么打?”
崇堯,昱人尋思:“莫不又是李莫南一伙興風作浪?”沒有實據(jù),也不敢亂講。時軍需官來復命。寶應等人辭了出來,望見鏡平,尚基率領下屬駕車載了器械衣甲,糧餉酒肉等物相候。一干人同出城來,將東西分撥下去不提。昱人尋思:“那刺客一定是李莫南一伙,今日不乘他在此勢孤,尋出蹤跡來,一網(wǎng)打盡,更待何時?此是天賜良機,錯過了,就再難奪得那口寶劍了?!敝饕獯蚨?,約了崇堯,悄悄將想法說了。崇堯道:“不剿除此等賊人,勢必難以保衛(wèi)洛陽。我同你去暗中尋訪便是?!毕蛐值軅冎徽f是去聯(lián)絡義軍頭領,雙雙策馬進城。
兩人轉了多條街道,全沒些影響,看看將近晌午。崇堯道:“我們?nèi)コ赃^了飯,再尋訪罷?!眱扇瞬唏R正欲尋一家酒店,昱人眼睛似乎被什么吸引住了,一瞬不瞬的,勒住了馬。崇堯順著他的目光看時,卻見一個紅衣裳女子揚鞭抽打著擁擠的路人,跨馬而來,甚是蠻橫。只見那女子芳容嬌艷,姿色窈窕,非一般女流可比,亦不是大家閨秀一路。昱人竟自看的癡了,心道:“不知她可曾許配人家?”便動了個愛慕之心,想要娶人家。崇堯道:“五弟,看她作甚,走罷?!标湃嘶腥晃绰?,徑自策馬過去。崇堯只得相隨過去。
走到跟前,昱人垂身,作了一揖,打個問詢道:“小生中郎將白昱人,這廂有禮了。敢問姑娘有什么需要效勞的么?”那女子抬杏眼上上下下打量了他一番,啟朱唇,問道:“你認得我?”昱人笑道:“相識便是緣分,請教姑娘芳名則個。”女子冷眼道:“你不認識我,攔住我的去路作甚?還不快讓開,本姑娘沒工夫與你閑扯。”又補上一句:“當官的都你這般無聊么?”更不理睬他,徑自勒馬從他身邊走了過去。昱人碰了一鼻子灰,好是氣餒,細細品味,卻又覺得她質樸無邪,愈是喜歡的緊了,調轉馬頭,望著她遠去的背影。
這時從巷子中傳來一連串的驚呼聲,人們只叫:“讓開,快讓開。那馬受驚了。”崇堯正好駐馬在那巷子口,看那女子策馬過來,不知在想些什么,全然沒有注意到巷子中的騷動。崇堯回馬正見一匹馬從巷子中撞了出來,直接沖上了那紅衣女子的坐騎。當她發(fā)覺有異時,那匹受了驚的馬,已近在眼前了,只嚇得花容失色,魂飛魄散,“哎吆”一聲,幾要倒撞下馬,暈厥,只感一頓天旋地轉。原來崇堯在那千鈞一發(fā)的關頭,縱身過去,一把將她拽起,抱在懷中,翻下馬背。兩馬在他們離開馬背的一霎那相撞,倒成一堆,掙扎不起。崇堯道:“姑娘,沒事了。我放你下來?!睂⑺帕讼聛怼D桥迂W泽@魂未定,以為在夢中,呆呆的盯著崇堯。旁人方才醒覺,叫好不已,夸贊崇堯果敢。
昱人匆匆奔來見救了女子的人正是崇堯,又好是懊惱,慚愧,尋思:“那人怎么不是我呢?”那女子驚心甫定,這才靦腆的含笑道:“謝謝你,救了我?!背鐖虻溃骸皼]事就好,就是可惜了這匹腳力?!迸拥溃骸耙黄ヱR算什么。請問恩公大名。”昱人分開人群,走進來,笑道:“他是我三哥,呂崇堯?!迸有Φ溃骸皡未蟾?,你還沒有問我的名字呢。我姓火,叫火盈盈?!背鐖虻溃骸芭叮鸸媚?,我們就此別過吧。”火盈盈忙道:“哎,這就走啊。崇堯哥哥,我看你是個好人,還想請你幫忙呢?!背鐖蛑共降溃骸鞍??!被鹩锨暗溃骸拔要氉砸蝗藦那咧莶m著我爹出來,是來找人的?!背鐖虻溃骸罢艺l啊?”
火盈盈道:“聽說鬼子反了,朝廷派大將來洛陽鎮(zhèn)守,便來尋找我多年不見的叔叔。”崇堯道:“你叔叔是誰?”盈盈道:“他在西平郡王哥舒翰帳下當差,叫做火拔歸仁?!背鐖虻溃骸斑@樣,你去府衙向封節(jié)度打聽,一問便知了?!庇溃骸拔腋麄儾皇?,你帶我去好么?”見他不大情愿,徑自拽住他的手臂,一口一個崇堯哥哥:“崇堯哥哥,幫幫忙嘛?!标湃艘苍谝慌詳x掇:“三哥,便同她去問一聲,打什么緊?!背鐖蛑坏么饝S笙舶葜x。那匹受了驚的馬的失主,匆匆趕了過來,聽了眾人言語,知道沒有弄出人命,以手加額,謝天謝地一番。又做好做歉向盈盈賠了好多不是,賠了馬錢了罷。
昱人道:“我們走吧。盈盈姑娘乘坐我的馬罷?!庇溃骸拔乙俗鐖蚋绺绲鸟R?!狈眚T了上去。崇堯沒奈何牽馬步行。昱人乘馬隨行。到了府衙,崇堯使門吏進去通報了,進衙。常清正與將官議事,見他兩個帶一女子前來,怪異的詢問了來由。崇堯說了。常清道:“哥舒翰尚在關中,火拔歸仁既然是他的部下,一定是在彼處了?!庇娬f,得了實情,謝過了。三個辭別了常清,天井里崇堯道:“關中距此路途遙遠,兵荒馬亂的,你一個女孩子家還是回沁州去吧。”盈盈道:“我出來一趟多么不容易,才不回去呢。我還沒有玩夠?!背鐖虻溃骸芭⒆蛹疫@么不懂事,你爹在家該有多么牽掛你,莫要不聽話,及早回家。五弟,我們走罷?!标湃藢嵲诓蝗?,道:“三哥,還是派兩個兄弟送她回去,這樣穩(wěn)妥?!背鐖虻溃骸澳蔷透壬塘亢笤僬f吧?!?p> 正要出府衙,卻見一個健壯漢子快步進來,至堂上稟報道:“有了刺客蹤跡?!背鐖蜿湃寺牭竭@話,住了腳步,回身將眼望來。常清忙道:“得晗,快快說來?!蹦侨说溃骸霸诔潜彼浇l(fā)現(xiàn)一個二十余歲的少年。昨日在街上擄掠民女,一時被叫破,驚動了鄰里,趕去拿人,教他打翻了幾個,走脫了。有人發(fā)現(xiàn)那人消失在了水府附近?!背G宓溃骸按耸迈柢E,不可妄下定論。單憑這一點也不能就證明水家窩藏安賊爪牙啊?;蛟S只是一個小毛賊,偶爾作案,渾水摸魚,也未可知啊。再去訪查清楚,然后緝捕罷。”
昱人聞言,斷定這個人便是宮不渝,忙走上大堂,稟道:“這人極像宮不渝的行事作風?!背G宓溃骸皩m不渝?”昱人向那得晗,用手比劃,口述形容著宮不渝的體貌特征,道:“可像是他么?”那喚得晗的說:“跟百姓們描述的很像。”昱人便向常清說道:“我敢斷定這個人就是宮不渝,人稱百里花,乃是個好色之徒。他還有一個師兄喚作三尺蛇李莫南,另外還有三個也都是狠角色?!背G宓溃骸澳阍趺磳λ麄冞@般清楚?”昱人便將之前洛陽相遇,城外廝打,客棧用計,迫使他們不敢去長安的事說了。常清喚來崇堯,問道:“真有此事。”崇堯道:“我五弟所言,句句實情?!背G宓热肆⒓磽Q上一幅敬重的神色,說道:“你們兄弟幾個為國家建此奇功,怎不早說?封某怠慢各位壯士了。這樣二位可愿意去擒住這些敗類,為國分憂。”崇堯道:“責無旁貸?!?p> 常清又向二人引薦得晗。原來得晗姓李,乃是皇室宗親后代,幼年時在少林習武,至長大文武雙全。聞聽鬼子反叛,便上少林,懇請主持派少林武僧下山幫助官軍平叛。主持欣然同意,教他率領少林武僧三百人趕來洛陽助戰(zhàn)。少林其他僧眾便都南下避亂去了。常清道:“當年有十三棍僧救唐王的佳話,今日又有三百棍僧保洛陽的傳奇。你二位可與得晗率領三百棍僧同去,除魔衛(wèi)道,為死難者報仇?!比说溃骸安回撍??!彼燹o別了出來。
盈盈道:“打架,我喜歡。我也要去。”崇堯道:“不是打架那么簡單,這些賊人個個武藝高強?;鸸媚铮憔驮谕膺叺任覀兞T?!被鹩溃骸拔易杂琢暤眯┪渌?,別小覷我哦。啊呀,崇堯哥哥,我是不會拖累你的。”昱人道:“我?guī)闳ゾ褪?,可不要亂跑啊。”盈盈不理睬他,只顧央求崇堯。崇堯沒奈何,便說:“那么,你就緊緊跟著五弟,才教你去?!庇坏溃骸爸懒?。”四人相隨去召集武僧。不題。
且說燕山翁,李莫南那日回到洛陽,投客棧住了,將息身子,等候安祿山起兵無話。單說宮不渝按奈了幾日,再坐不住,于一天深夜悄悄潛入官宦人家,乘著夜深人靜,摸上那家小姐閨房,恃強將人奸污。事后那小姐顧惜聲譽,不敢聲張,含羞隱忍了。又不敢教爹娘得知,只做一場噩夢罷了。不渝見他不敢報官,怕的是有礙婚姻前程,揣著她的心思,遂愈加大膽,又去威逼哄誘,住了幾晚。玩的膩了,又去踩點,接二連三的作奸犯科,歡喜的是竟然沒人出首告發(fā)。又一日,偶然聞聽得水家富貴,養(yǎng)的嬌妻美妾甚眾,便不顧水深水淺,夜入水家行奸。卻不想那水家少爺極是有些見識,明崗暗哨,布滿宅院,防盜甚緊。不渝一腳踏進了水家便陷入了對方設的羅網(wǎng),不能出脫,吃教拿了。
那時驚動了水家合府上下,水爺父子領著一群如狼似虎的家丁點著火把將個庭院照耀如同白晝。不渝見他們說要報官,一發(fā)慌了,只叫:“今日見了官,也只是判我一個杖刑。明日卻要叫你合府上下死無葬身之地。”水爺見他說的恁么口氣大,便問:“此話何意?”不渝道:“我有大靠山哩。不放我走,教你全家死個盡絕?!蹦撬疇斠彩怯行┮娮R的,卻說:“倒是那個皇親國戚,達官顯貴,且說來。合著我的心意,便放了你。合不著我的心意,便是一刀,也不須見官了。殺個人,也不為大事。”不渝見他說的厲害,嚇得要命,事到如今,唯有聽天由命了,便說道:“東平郡王,識得麼?”此言一出,那水爺父子,合家上下無不悚然變色,驚疑不定的盯著他。
不渝察言觀色道:“識得時便放了我,若是不識,殺了我,也有人滅你一家?!蹦撬疇?shù)溃骸澳阏鎮(zhèn)€跟郡王有交情?!辈挥宓溃骸昂沃谷绱?,我就是為郡王辦事的。”那水少爺便來松綁,說道:“原來是一家人,失敬了。”遂請他至廳上坐了,置酒肴為他壓驚。不渝便將祿山差遣來的事說了。水少爺也講了與郡王的瓜葛。原來水少爺,名叫水鷺白,同其父受祿山厚恩。祿山遣他兩人來洛陽,興建起這水府宅院,與他錢財結交洛陽權貴,拉攏他們?yōu)榈撋叫е?,又兼打探朝廷動靜。便是那些護院也都是祿山派遣來的兵將扮的。不渝聽得如醉如癡,晃疑是在夢中,說道:“真是大水沖了龍王廟,一家人不認識一家人?!北阒巳緛硌嗌轿痰热送瑏硐嘁娏耍甲≡诹怂?。
水爺父子見他們極有手段,又深得郡王信任,便極力討好,曲意逢迎,日日豐盛的酒肴款待。水爺將美貌仆婢供不渝玩樂,不渝愈加肆無忌憚,乘人不備,誘奸了鷺白一個最為寵幸的妾室。事后鷺白敢怒不敢言,索性將那個妾室送給不渝。又數(shù)日間,聞聽祿山起兵,朝廷派封常清等鎮(zhèn)守洛陽,抵御叛軍。眾人立功心切,四出暗殺防守將官跟義軍頭領,攪得洛陽城人心惶惶,自以為神不知鬼不覺。只要等到祿山兵臨城下,來個里應外合,打開城門,將城獻了。這一日,不渝自道不日便會兵臨城下,無人識的,溜出水家閑逛,偶然遇見一個姿色絕佳的女子,一時起意,上前擄掠,不想叫破,召來眾人圍攻,打翻了幾個,走脫回了水家,也不敢說此丑事。全沒想到就此被人盯上,露了行藏,昱人,崇堯,得晗正率領著武僧朝這趕來。
其時,燕山翁,李莫南,水爺父子等人正在院中大擺酒宴,盛設酒肴,飛觴把盞,觥籌交錯,夸逞本事,吃酒不休。喧鬧間,聽得敲門聲響起。兩個不知輕重的護院,放下碗筷,飛身去開門:“誰啊,敲得恁急?”拉開門閂的那一霎,兩扇門被人向后推開,將他兩個擠在門后動彈不得。當先四個正是呂崇堯,白昱人,李得晗,火盈盈,身后三百武僧,光禿禿的腦袋挺了棍棒魚貫沖了進來,將院中吃酒的人圍個水泄不通。水爺卻不認識他們幾個,只叫道:“你們是什么人,膽敢私闖民宅?!毖嗌轿痰热吮贿@突如其來的武僧圍困,吃這一驚不小。李莫南看清楚了崇堯,恨得咬牙切齒:“呂崇堯,原來是你?!背鐖虻溃骸澳銈冎q為虐,實在該死?!崩钅系溃骸案鳛槠渲鳎惺裁春谜f的?!崩畹藐蠐]手道:“超度他們罷?!?p> 武僧們聞聲,爭先恐后,一擁而上,舉棍就打,哪管佛門清規(guī)戒律,不殺生靈的宗旨,只為匡扶正義,動嗔殺之念。水爺父子那些嬌妻美妾,仆婢人等一見這等陣仗,都嚇得抱頭鼠竄,做鳥獸散了。水鷺白抽身奔回客堂,拔一口劍沖出來道:“殺我們也沒那么容易?!彼疇斨笓]家丁護院道:“殺殺?!敝灰娔亲婪蕽L,杯飛盤打,刀光棍影交織成一幅血腥的廝殺畫面。呼喝叫罵,哀聲嚎叫,兵刃拼擊聲響作一篇殘酷的人間地獄。
昱人雙臂抱劍,望著水家的護院家丁一個個倒在僧人棍下,甚為得意,叫道:“李莫南,今天就是你的死期?!钡藐细鐖颍吹焦魃谘嗌轿痰娜_下腿斷骨折,不住撲倒?;ネ谎郏粋€舞棍,一個拔刀沖了過去。盈盈見崇堯沖了過去“哎”了一聲,話到嘴邊又收了回去。昱人教武僧關閉大門,道:“休教走了一個?!笔當?shù)個武僧擺棍守住大門,凝立不動。昱人盯著莫南手中那口耀眼的寶劍,說道:“火姑娘,呆在這里別動?!卑蝿_了過去。盈盈道:“只有你會殺敵麼?”快步奔入人群,打翻一個護院,攫奪過一口長劍廝殺起來。
莫南見那武僧一個個悍不畏死,禿著腦袋只顧打,白昱人又在左近陰損的進行襲擊,心下甚是著慌:“賊禿打的忒緊,李某活的性命時,定殺你們個死絕?!崩租x,裴寬保護著裴心語,被僧人圍在一隅之地,急切脫身不得,身上也不知挨了多少棍棒,只是想:“這番死定了?!睈篮尬渖畟?nèi)荒罘痖T慈悲為懷,只要行兇殺人。宮不渝逐日沉湎酒色,淘虛了身子,那里經(jīng)受得住虎狼一般僧人們的狠打,吃教打的上躥下跳,滿地找牙,狼狽不堪。燕山翁手段雖高,可是也經(jīng)不起崇堯,得晗兩人領著武僧圍的水泄不通的猛攻,逐漸的眼慢氣喘,體力不支。打斗間,瞥見水爺被武僧打的腦漿迸流,橫尸撲倒。水鷺白亦是被打的遍體鱗傷,兀自咬牙做最后掙扎。便想武僧人數(shù)眾多,散開來打,大占優(yōu)勢,情急之下,心生一計,喊道:“莫南,雷鈞我們聚到一塊,不然誰也難活?!?p> 莫南聞言,甚覺有理,拼死殺條血路,救了宮不渝。又同水鷺白合并在了一處,邊打邊退同雷鈞,裴寬,心語合攏在了一起,形勢登時好轉。武僧雖多,挨擠不開,再難搶占上風。崇堯,得晗奮力截殺山翁,山翁振臂一躍,竄過眾僧同莫南合并在一起。崇堯只暗叫慚愧,想他們個個身懷絕技,今日若是剿除不了,日后再難有這樣的好機會了。山翁等人背貼著背同僧人廝殺,雖然少了腹背受敵的危險,卻被僧人圍的愈緊,裹在核心,甚難出脫。
崇堯,昱人,得晗三個擠進核心廝殺。山翁看到崇堯,怒道:“你以多欺少,無恥之極?!标湃说溃骸芭褔促\尚知恥耶?”山翁聞言,自知失身為賊,遂有悔恨之心。莫南情知難逃一死,心中懷恨,叫道:“呂崇堯,我做鬼也不會放過你?!背鐖虻溃骸巴阆螺呑幼鰝€好人。”一個清脆的聲音笑道:“像他這種人,便有下輩子,也只是做豬做狗做畜生罷了?!背鐖蛞娬f,望見是盈盈正舞劍跟雷鈞廝殺,劍術頗有獨到之處,稱贊了幾句,叫她留心。昱人見她如此身手,想她不但姿容淑麗,又有一身武藝,愈為鐘愛。一邊打殺,一邊將眼瞧她,一雙眸子清澈如水,想道:“他日如果能夠迎娶她過門,做了妻子,才不教她拋頭露面,打打殺殺。我要一輩子珍愛她,白頭到老?!?p> 眾僧全力圍攻,不提防一個青衣人執(zhí)劍連排價殺倒僧眾,沖開了重圍,到了核心。莫南一見那人,驚喜之下,幾欲墮淚道:“大師兄!”那人道:“快走,快走?!痹谇伴_路,運刃如飛,風馳電掣似的殺開一條血路。李莫南等人且打且退,緊隨其后,突出重圍。昱人尚不明所以,忙道:“怎地來了幫手?”得晗道:“莫教走了?!蹦腔锶吮甲哂保娚s殺不休。崇堯等人縱身追趕,只見一個青衣人攔住去路,阻截僧眾。那人一見到呂崇堯,登時氣不打一處來,厲聲道:“呂崇堯,又是你!”昱人道:“這可是冤家路窄了?!背鐖虻溃骸澳憔烤故钦l?”那人道:“九天鶴路登云?!背鐖虻溃骸霸瓉砟憔褪抢钅系拇髱熜??!甭返窃频缆暎骸昂谜f了?!标湃?,得晗,盈盈領著僧眾趕上莫南一伙廝殺。驟然間墻外躍進來十數(shù)個提劍漢子,截住了他們廝殺。莫南等人得以脫身,翻越墻頭,逃之夭夭。
日近黃昏,昱人邀眾僧攻擊路登云,好個路登云面對這么多武僧的猛烈攻擊,一口劍使得閑灑飄逸,冷電刺目,逼得眾人手忙腳亂。那十數(shù)個劍客禁不住眾僧攻擊,個個力盡,撲倒在僧眾棍下。只剩的路登云一個,生怕陷入重圍,不好脫身,沖開一條路,挽一個劍花,掠上房坡,翻了下去。崇堯等人急趕了出來。至街面上,崇堯見遠遠一隊官兵迎面過來,忙叫道:“攔住他?!蹦顷牴俦娨蝗颂釀Ρ紒恚秀露恢问?。登云近前,縱身而起,一劍殺翻領頭將官,跨了馬,揚長而去。官兵們發(fā)一聲喊,調轉馬頭去追。崇堯趕到,搶過一匹馬,緊緊追趕。路上行人紛紛躲避不迭。登云奔了一程,遙見山翁等人相扶著趔趄而行,想是傷得不輕,還沒有出的城門。轉想如果叫破,守門官兵將城門關閉,那時候他們就脫身不得了,于是駐馬回身截住了崇堯,說道:“你又何苦咄咄逼人,定要趕盡殺絕呢?”
崇堯想此人厲害,多是困他不住,只是不能教跑了李莫南一伙,遂不理睬他,徑直拍馬想要從側奔馳過去。登云縱馬攔截。崇堯只道他要廝殺,揮刀劈去,豈料登云俯身讓過,一劍削去了一只馬足。那馬便向前撲到。崇堯一躍,落在地上,說道:“你知不知道他們?yōu)榉促\效力,殺害朝廷命官?!钡窃茡P眉道:“那又怎樣?”崇堯道:“原來你跟他們一樣是非不分?!睋]刀便殺。眾官兵趕到圍攻,得晗,昱人等僧人也趕了過來廝殺。得晗遙望見莫南等人即將出城,縱馬向前趕去。登云心念電轉,飛腳踢起地上一桿長槍,那長槍如離弦的箭“嗖”的一聲射去,戳入了馬腹。那馬吃痛,滾到在地上,掙扎哀嚎,已然無救。得晗滾身起來,恨恨的注視著打斗的登云,心道:“這人好生厲害。”踅回身來便殺登云。
登云瞥見莫南等人已是出城,又見那官兵越聚越多,急忙掠上房坡,望城門方向疾馳。崇堯,昱人,得晗緊趕不舍。那登云奔到城門口,連殺幾個攔截的官兵,提了劍出城去了。眾人慚恨不已:“賊子跑的到快?!?p> 崇堯等人垂頭喪氣的回到水家,計點傷亡人數(shù)。報說:“僧人死了三十一人,傷了五十九人。其中有二十七人殘了?!钡藐媳瘧Q了一回,說道:“死傷了這么多師兄弟,教我怎么向主持交代,于心何安?!北妭麣埳娨嗍莻穆錅I。崇堯道:“他們?yōu)閲柢|,死得其所。莫要悲傷了。”昱人恨恨地說:“水家父子著實可惡,他家妻妾定知其情,饒恕不得?!北懵暑I一干僧眾逐房搜查,捕獲他家妻妾人等數(shù)十人,進行盤問。盈盈見他打罵婦女,甚是不悅,說道:“拿不住正主,就拿女人耍橫,這算什么本事?”昱人道:“別看他們一個個弱不禁風,他們可都不是好人,你莫管罷。”崇堯見他兩個爭吵,便說:“還是叫節(jié)度大人發(fā)落吧?!?p> 昱人道:“到了節(jié)度大人面前,動了大刑,不怕不如實招供。”一干人一聽說要上公堂審訊,嚇得魂飛魄散,連聲喊叫冤枉。數(shù)個仆婢,小廝一片聲的只是指認只有水家父子的妻妾跟管家知情,他們都是為謀生路進了水家做工的。昱人笑道:“原來恁的,何不早說,費我這么多功夫?!睂⒛菐讉€妻妾跟管家綁縛了,押往府衙。將余人都釋放了,又抄出水家錢財買棺殮了死者,又請郎中給傷殘者醫(yī)治。不在話下。
且說崇堯等人解押這一干人犯至府衙。常清著府尹升堂審訊,那些如花似玉的婦人那里經(jīng)得住刑具,早嚇得一一供出實情。原來她們都是被誘騙的良家女子,雖然跟白家父子同床共枕多年,知道他們的反謀,卻是懼怕其勢力,招來殺身之禍,以致不敢出首揭發(fā)。娘家籍貫等前后始末,都細細說了。又都是眾口一詞指證管家乃是祿山心腹,管家無法抵賴,只得認罪,并說:“原本指望兵臨城下,開門獻城,圖一世富貴。不想天兵降臨,以至事敗,只此是實,大人明鑒?!狈獬G迮宰犃耍f道:“此是實情了。”便教大尹給與盤纏,將那幾個婦人釋放回家,單把管家拘拿關入大獄,破賊之后,按國法處斬。那些婦人領了盤纏,歡喜的上路回娘家去了。
常清又向得晗說道:“少林武僧忠肝義膽,感天動地。死者厚葬,殘疾者,厚加撫恤,派人護送南下頤養(yǎng)天年?!钡藐习葜x了。常清道:“你們剿賊有功,本官要好好獎賞你們?!北阆虺鐖?,昱人,說道:“本官以范陽節(jié)度使的身份,現(xiàn)在提拔中郎將呂崇堯為將軍,中郎將白昱人為偏將軍。”崇堯道:“下官只愿為國出力,沖鋒陷陣。賊人逃遁,死傷僧人甚多,心下惶恐,又豈敢居功受賞?!背G宓溃骸氨竟俸苁切蕾p你們這種圖國忘死的精神,朝廷正在用人之際,就不要推三阻四了罷。有道是蛇無頭不行,鳥無翼不飛,你們手下有那么多人,你們不做將軍,名不正言不順的,他們怎肯跟你們出生入死的打仗?”崇堯只得拜受了。常清教取來將軍印信交給他兩。
盈盈便說定要跟著崇堯殺敵立功,來個衣錦還鄉(xiāng)。崇堯見她無意回家,就心頭上掛了一層愁緒,勸她回家,她就撒潑耍嬌。常清喜她全沒些女兒家的嬌羞,倒有幾分男子漢的氣魄。得晗喜她大膽潑辣,天真活潑。昱人更是巴不得她留下來,好日日相處,日久生情,遂了一腔心愿。所以他們幾個做好做歉的為她說情,要崇堯留她下來。崇堯禁不住他們都這般說,只好答應,約定了打完了仗便送她回家。盈盈道說要他親自送回家。崇堯便定了此約。不想她心上別有一番主意,因她心下私定終身,一心要嫁崇堯,便要他去她老家,見了爹娘,稟了傾慕之意,就此喜結連理。卻不知這只是她一廂情愿罷了。
常清教人整備酒肴款待他們幾個。吃酒間,畢思琛又說可將崇堯兵馬跟得晗的少林武僧合為一處,并入左翼,聯(lián)同作戰(zhàn)。常清正有此意,將他兩路人馬合編一體,協(xié)同進退。崇堯,得晗領命。常清又命截斷河陽橋作為防御。商議了一番,崇堯掛念兄弟們,同昱人盈盈,離席辭別了出來。
三人騎馬回營,寶應等人迎入中軍大帳,詢問因甚事羈絆,至晚方歸。昱人便將路遇盈盈,入府相詢,水府剿賊,常清賜宴等事一一細說了。寶應聽罷,含笑道:“兩位笑道今日嶄露頭腳,受封將軍,可喜可賀啊。”鏡平道:“三弟這一回可是一鳴驚人了。又得到節(jié)度大人賜宴,這是何等的榮耀。兄弟們臉上也跟著沾光不少啊?!背鐖蛑t遜了一回,又將常清教移營于左翼同得晗的僧兵合在一處的話說了。眾兄弟笑道:“聽從將領?!背鐖虻溃骸靶值軅兙湍Pα?。”是夜無話。次日移營左翼同得晗的僧兵合在一處,日逐操練軍馬。不題。
一日聞報:“叛軍冰渡黃河,進攻陳留。張介然被俘同上萬降卒慘遭殺害?!睂殤溃骸凹毤氄f來?!蹦侨苏f:“河南節(jié)度使張大人上任沒有幾天,招募的兵卒,都是未經(jīng)沙場的商販,傭人。一聽到叛軍鼓噪號角的聲音,便嚇得土崩瓦解。鬼子又看到河南道張貼著購其首級的榜文。又聽說了長子慶宗被殺,就進行了血腥的報復?!北娙寺犃T,無不震驚。鏡平,昱人再也不敢提起曾經(jīng)設計使李莫南一伙放棄去長安營救安慶宗的話了。
又一日,聞報:“叛賊前鋒西進滎陽,太守崔無波據(jù)守,被擒殺。”崇堯等人聽得叛軍進兵神速,轉添新愁,擔心士卒懼怕畏縮。寶應教喂飽戰(zhàn)馬,鼓舞士氣,做迎戰(zhàn)準備。次日,來報:“叛軍前鋒田承嗣,安忠志,張孝忠部距離洛陽不過百里?!庇謭螅骸肮?jié)度使大人傳令左右兩翼但見叛軍前部,即行聯(lián)合進兵抵御?!币钊辗鲿?,果然望見叛軍前部煙塵滾滾,漫山遍野,錦旗飄揚,浩浩蕩蕩殺奔過來。崇堯隨即傳命披甲上陣,教寶應,霍演,盈盈留守中軍營寨。得晗亦是率領僧兵同崇堯等部協(xié)同征進。那時節(jié)昱人等眾兄弟一個個磨拳擦掌,斗志昂揚,只等激戰(zhàn)建功立業(yè)。
常清同畢思琛,達奚珣等將官坐鎮(zhèn)中軍大營,左右列十數(shù)員將領,親自臨陣指揮。那時朔風怒吼,風沙彌漫,叛軍前鋒愈來愈近,但見萬馬奔騰,號角陣陣,鼓聲咚咚,塵土飛揚,排山倒海一般壓了過來。常清跨在馬背之上,拔出長劍,指著對面過來的叛軍,義正詞嚴地說道:“我們乃是朝廷堂堂正正,正義之師。你們當奮勇當先,保家衛(wèi)國,誓同胡虜決一死戰(zhàn)?!闭f罷,傳令進兵迎敵。左右兩翼兵卒數(shù)萬將士,披堅執(zhí)銳,在鼓噪?yún)群奥曋?,一往無前沖向叛軍。且說崇堯,得晗一路人馬奮勇向前,同叛軍一交戰(zhàn),便被叛軍鐵騎沖殺的七零八落,潰不成軍。叛軍左沖右突,逢人便殺,恰如虎入羊群似的,殺的官軍哭爹喊娘,叫苦不迭,死傷累累。崇堯部下兵馬雖然逐日操練,可是未逢此戰(zhàn)陣,不諳廝殺,驚慌失措之下,多成了刀下之鬼。
崇堯同得晗跟眾兄弟們浴血奮戰(zhàn),直殺得人困馬乏,天昏地暗,血肉橫飛。昱人見傷亡慘重,急的叫道:“三哥,撤罷?!背鐖虻溃骸罢c賊兵決一雌雄,奈何要撤?”鏡平馳馬殺到近前,道:“各部兵馬都撤了,我們再不撤,就要陷入重圍了。中軍大營已經(jīng)被叛軍突破了,快快定奪啊?!背鐖虻溃骸澳遣皇沁€有幾路人馬在廝殺麼?!眻詻Q不撤兵。只聽得城頭鳴金,方才罷兵,且殺且退,回到城中。叛軍亦退兵而去,二十里外安營扎寨。初戰(zhàn)失利,常清計點損失兵馬,已是傷亡過半,僅僅有兩萬多兵馬退回城中,早已被嚇破了膽,士氣低落之極。常清召集眾將,商量破敵良策。思琛道:“敵軍遠道而來,激戰(zhàn)一日,人困馬乏,又贏了一陣,一定戒備松懈。如果劫營,或許可以勝他一陣,也可鼓舞士氣,揚我軍威。”
常清從其計,便問誰人敢去夜襲敵營。眾將官唯唯不敢則聲。崇堯同得晗異口同聲的說:“我去。”常清見言,大喜道:“二位率部同去,必成大功?!庇謸軆蓡T將領率部同去,于路接應。當晚飽餐一頓,乘著夜幕悄悄出城,摸到敵軍轅門外,放一把火,鼓噪而進,殺了進去。正此時,田承嗣伏兵盡起,吶喊聲中,箭如飛蝗,射了過來。崇堯情知中計,急急掣馬,教撤兵。叛軍三面伏兵圍攏,將他們包抄在核心,混戰(zhàn)起來。拼殺中,聽得叛軍喊叫:“抓住一名將官,連升三級。殺一人,賞錢三貫?!背鐖蛑唤械穆暱唷5藐虾艉暗溃骸昂筌娮銮败?,快快撤退?!甭暑I武僧沖殺開一條血路。眾將士無心戀戰(zhàn),且殺且走。叛軍糾纏不舍,殺了的都教割了頭去領賞,甚是慘烈。叛軍只為要領賞錢,殺翻人又要忙著割頭,圍堵便不那么緊密,否則崇堯等在劫難逃。
正奔馳間,又是一隊叛軍從兩翼將崇堯等人包圍。這一番崇堯只道是死定了,卻聽得叛軍身后騷亂起來。崇堯道聲:“援軍來接應我們了,快與我殺出去。”眾兄弟率眾奮力廝殺,沖突而出。叛軍緊緊趕殺,似乎要決意將他們殺的一個不留方才稱心。崇堯將心一橫,率眾回身死戰(zhàn),叛軍見他們兇悍,又見距離洛陽甚近,只怕遭到伏擊,遂不敢強行追殺,崇堯等人這才得脫,回到洛陽城。這一陣又折損了上千兵馬。常清好言撫慰崇堯等,教回去休息,心下甚為不悅,好是憂愁氣悶,說道:“田承嗣善于用兵,奸猾如此,我太輕敵了?!彼艰〉溃骸皠贁”页J?,大人莫過自責?!背G宓溃骸百\兵勢大,剽悍勇猛,我們寡不敵眾,教我寢食難安啊?!庇致劤鐖蛏嵘?,戰(zhàn)必向前,退必斷后,手下兄弟都是精通武藝之輩。遂傳命升白昱人為副將,徐鏡平,黃尚基,韓朝玉三個為中郎將。又知僧兵只剩的百余人,便教得晗所部歸崇堯節(jié)制。
崇堯等兄弟們悶坐房中,格外愁悶。亦踔氣咻咻的說:“這場仗打得真是窩囊?!背鐖蛱а垡娝麄円粋€個身上都帶了傷,神情死灰般,愈是感傷難受。半晌,說道:“大哥,五弟,先生,你們有甚話說么?”昱人接口就叫道:“敵人久經(jīng)沙場,能征慣戰(zhàn)。我們率領著不會廝殺的人同他們打,豈有不敗之理。兩戰(zhàn)兩敗,兩千五百多人打的剩下不到一千人,個個成了驚弓之鳥,如何能夠反敗為勝?這仗還怎么打?”尚基道:“這還是我們做好了充分的備戰(zhàn)準備,虧得他們還有一股作戰(zhàn)的勇氣,換了是別處的兵馬,一見到叛軍就抱頭鼠竄。這樣的兵馬能守得住洛陽嗎?”鏡平道:“先生有何高見?”昱人道:“先生是軍中參謀,有甚高見,務必見教?!睂殤溃骸耙牢抑?,明日洛陽必失?!贝嗽捯怀觯娙擞强鄲?。
崇堯道:“兄弟們可后悔來洛陽參戰(zhàn)麼?”亦踔道:“同三哥在一起,縱然一死,又有什么后悔的?!辩R平道:“三弟說那里話來。當時兄弟們都是自愿來的,都抱著一顆赤心報國的心,雖死何懼?再莫要提起這等沒張智的話?!鄙谢溃骸靶值軅兩酪惶帲回摿水斎战Y義之言。便是一死,也是絕不做茍且偷生,背義的人?!背鐖虮井斚胍獎裾f尚基跟鏡平回家跟妻兒團聚,見他這么說,便不敢提起了。簡良道:“砍了腦袋不過碗大一個疤。”霍演道:“我年紀雖小,卻也知道伏節(jié)死誼的道理。哥哥們?nèi)ツ?,我便去哪,沒啥說的?!钡藐线@時隨同傳命官過來,傳了常清的將令。得晗道:“往后我就聽命呂大哥了?!背鐖虻溃骸昂眯值??!彼旆愿赖溃骸奥尻柸羰?,還請得晗兄弟率領僧兵保護蕭先生,火姑娘跟我的七弟先行撤離?!钡藐系溃骸澳㈩I命?!?p> 翌日,常清命思琛,達奚珣兩個分頭率領軍民守護城池,自率大軍出城迎戰(zhàn),教崇堯等將官兩下設伏,側翼攻擊。其時大戰(zhàn)拉開帷幕,雙方激戰(zhàn)的播土揚塵。兩下伏兵盡起,進入膠著狀態(tài)。田承嗣發(fā)現(xiàn)兩翼受到重創(chuàng),立即教安忠志,安孝忠分頭迎戰(zhàn)。這場惡戰(zhàn)從早晨打到晌午時分,官軍節(jié)節(jié)敗退,逐漸抵擋不住。思琛見狀,急教鳴金收兵。敗殘官軍退回城中,承嗣乘勝攻城,教叛軍萬箭齊發(fā),箭如雨絲般射向城頭,城頭守御軍民死者不計其數(shù)。常清登城指揮,聞報達奚珣開南門降敵,賊兵入城,殺戮甚眾。常清聞報大驚道:“怎變得恁的?”急急率眾向南門馳援。思琛將他拽住,叫道:“大勢去矣,棄了洛陽罷。”常清氣的頓足道:“達奚叛國,我要斬其首級以謝陛下?!彼艰∶笥覍⑺献鲁?,簇擁著扶上馬背,率眾殺條血路,望西奔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