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昱人罷手道:“還沒有分出勝負來呢?!背鐖虻溃骸岸?,認輸吧。五十回合你打不過黃大哥就再打下去也是個輸。”昱人不以為然。崇堯道:“你的武藝雖然精熟,可是輸就輸在體力上。黃大哥體格強健,力氣大你許多,可以打的持久。往后你要勤加鍛煉,在增強氣力方面要下苦功才是?!标湃艘娝乐牟。徽Z中的,很是中肯,甚是佩服感動,說道:“大哥見教的是,兄弟受益匪淺?!鄙谢溃骸俺鐖蛐?,請了?!?p> 白昱人暗自感傷了一會,抬頭看他兩人這場切磋,真?zhèn)€是棋逢對手,將遇良才,打到五十余回合,兀是不分勝敗,竟是愈戰(zhàn)愈勇。在場眾人都瞧得呆了,何曾見到過這等惡斗。打到一百余回合,尚基有些力不從心,料到贏他不得,甚是敬佩他,笑道:“耍耍兵器,怎樣?”崇堯道:“客隨主便?!笨v身一躍,竄起丈余高下,場中響起一片驚羨的贊嘆聲。他幾個起落來到兵器架跟前,抄了一口大刀。尚基亦抄了一口大刀,雙刀并舉,交纏在一起,眾人看得眼花繚亂,目不暇接。打了十數(shù)回合,崇堯大喝一聲:“撒手。”雙手盤旋攪動幾下,尚基拿刀不勞被挑飛脫手,只落得一雙空手。尚基哈哈笑道:“在下枉自好武,拜過不少師父,會過不少英雄豪杰,時至今日才知道什么才是真武藝。尚基輸?shù)男膼傉\服。今日得識崇堯兄,真乃三生有幸,快哉,快哉?!背鐖虻溃骸包S大哥武藝超群,崇堯很是由衷的敬仰?!?p> 尚基道:“客氣了。”親熱的拉著他的手,說道:“我啊,從小不愛之乎者也文縐縐的那一套,只愛耍刀弄劍。根本沒遇上過什么高手,哪像兄弟你武學(xué)精湛,受過名師點撥。我要跟著兄弟你好好學(xué)武,你收我這個徒弟,你看怎樣?”崇堯道:“慚愧。大哥想學(xué),兄弟將所學(xué)盡數(shù)教給你就是,甚麼師父長,徒弟短的,再莫提起。”尚基歡喜的說道:“好兄弟。”繼而嘆息道:“府兵制遭到破壞,民風不再尚武,難得大哥有如此武藝,太難得了?!?p> 尚基命人報與渾家擺設(shè)酒宴,以為崇堯、昱人、亦踔三人接風洗塵。尚基渾家王氏頗賢,生有一子,治家有方。當時得了丈夫言語,忙使婆娘、莊客從人殺雞宰豬,盛設(shè)酒肴。尚基使渾家領(lǐng)著六歲的兒子與他三人相見了,又叫簡良一塊坐了,吩咐眾莊戶人等也都吃酒席,是日盡歡而散。次日,尚基又設(shè)酒席請他三個,愈加親近,儼然一家人。自此,崇堯、昱人亦踔三人安心在黃家住下,演練武藝,吃酒談笑不提。
光陰似箭,日月如梭,不覺兩月有余。忽一日,昱人接到家中來信,道說白爺已經(jīng)花錢化解了程千里的仇恨,半月前程千里已是打道回長安去了,只要兒子回家完聚。昱人看了書信,著實想念爹娘,便向尚基辭行。尚基再三挽留不住,只得任他去了,卻堅決要留下崇堯跟亦踔,定要他們多住些時日。崇堯跟亦踔推拖不得,只好領(lǐng)受了尚基的一腔盛情美意。眾人跟昱人吃了餞行酒,尚基送了他些盤纏,任他去了。
忽一日,也是合當有事。蓋簡良跟尚基、崇堯等人晌午喝的酩酊大醉,道是去尋一故友。黃昏時分,有人來報說簡良酒后沖撞并打傷了鄭里長家人,被鄭里長抓去,在家吊打。尚基當時有七八分酒意,聽了這番言語,義憤填膺地說道:“打我兄弟,擺明了就是跟我作對。”隨即召集數(shù)十個身強力壯能打的莊客,執(zhí)了火把,拿了鐵鍬棍棒前呼后擁直奔鄭里長家要人。崇堯跟亦踔生怕他鬧出亂子,想要同去。尚基道:“你兩是外鄉(xiāng)人,莫管本土事。區(qū)區(qū)鄭家,他有何能,敢不放人?”徑自帶人去了。原來鄭里長單名一個青字,同尚基都是里長,兩家相隔不上十里,各人心性卻大是不同。那鄭青仗著表兄是州刺史,在鄉(xiāng)里欺男霸女,強取豪奪,干盡傷天害理的事,鄉(xiāng)里人都銜恨他,具是敢怒不敢言。
鄭青素知尚基勇武,乃是一方豪杰,遂不來招惹他。當日簡良在路上撞著了鄭青的車轎,因為酒醉,沒有避讓。鄭青的從人中有一個本家兄弟名叫鄭僖善的,識得簡良乃是尚基的心腹兄弟,于是攛掇家主教訓(xùn)簡良一頓,好滅尚基威風。那鄭青平日里久已痛恨人們盛贊尚基美德,賦役輕而親賢,遂唆使從人上前推拉簡良,故意摔倒,作被打傷之狀,以此誣陷他傷人。簡良與他們分辨,卻被眾人乘他酒醉,將他一頓痛打。又綁縛回家吊起來,用皮鞭抽打。
尚基當日得訊,帶人打進鄭家。鄭家人打不過尚基等一干如狼似虎的漢子,作鳥獸散了,任由他將人帶走了。鄭僖善見狀,又攛掇家主,說道:“尚基此去定然不會善罷,明日必會首告。鄭爺何不先下手為強,寫一紙訴狀,狀告他縱容手下仗勢欺人,行兇于路在先,率領(lǐng)賊人私闖民宅在后,呈上刺史爺臺下。刺史爺是您的表兄,一定為你出這口惡氣?!编嵡嗦勓源笙驳溃骸皬乃俎k,從速辦?!鼻艺f尚基將人救了回來,問個清楚,知道是鄭家仗勢欺人,自覺理直氣壯,全不以為意,道說明天狀告鄭青,又邀眾人吃酒與簡良壓驚,拂曉方散。不想鄭家連夜寫了狀詞,星夜兼程飛馬去了州衙,天明入城,告在刺史階下。刺史徇私,不辨曲直,立差曹參軍領(lǐng)一隊官兵到黃家拿人。官兵都到了黃家,尚基適才酒醒,未來得及寫狀詞,已被官兵不由分說的鎖拿了,又捕了簡良,簇擁著去了州府衙門。只驚得黃家老少倒在塵埃。
崇堯聞訊,忙使人去州府報知黃爺,叫從中周旋。那人至晚方回,報說:“黃爺也是沒轍了。只探得消息,鄭家在衙門里上下使錢打通了關(guān)節(jié),一口咬定蓋鐵頭行兇在先,黃里長帶人私闖民宅,打傷多人在后。知法犯法,罪加一等。那鄭青的表兄是州刺史,官階大過黃爺,又是一味護短,只是叫著力的打,定要二人招供,好是慘痛。”亦踔道:“呂大哥,我們就沒辦法救人了麼?”崇堯道:“難。只是一件若是招供罪不至死,若不招供,只怕是要被當堂杖斃?!彼於谀侨嗽偃ブ堇铮I通牢監(jiān)探視,先叫尚基招認了,保住性命,再作區(qū)處。那人忙飛馬去了。
再說鄭青同家人鄭僖善到家,樂的眉開眼笑。鄭青道:“今日方才出了這口惡氣,明天他再不招供,就當堂打死?!编嵸疑频溃骸班崰?shù)靡獾脑缌?。”鄭青道:“此話怎講?”鄭僖善道:“黃尚基的父親是司戶老爺,樹大根深,難免不會死灰復(fù)燃。還有黃尚基莊客都是一群亡命之徒,若不一網(wǎng)打盡只怕將來會報復(fù)鄭爺。那時節(jié)明槍易躲暗箭難防吶?!编嵡嗟溃骸斑@可怎么是好?”鄭僖善道:“小的已有一策謀劃在此。只有狀告他私造兵器,圖謀不軌,定可斬草除根,一了百了?!编嵡嗟溃骸斑@事弄得也忒大了吧?我聽說他家的兵器可都是從府庫中借出來的,人所共知啊?!编嵸疑频溃骸澳谋硇质谴淌反笕?,只要您將狀詞呈上去,說他是私造,那個人敢說他不是私造。再牽連上他的幾個心腹。照貼拿人,保管沒有后顧之憂?!编嵡嗟溃骸盁o毒不丈夫,就這么辦。他們不認罪,就統(tǒng)統(tǒng)打死在大堂上?!编嵸疑频溃骸班崰斢值眠B夜去州衙走一趟了?!?p> 黃尚基渾家王氏抱著六歲的兒子整日啼哭,家人們勸解不住,都是唉聲嘆氣,無計可施。崇堯跟亦踔等那報信人,一夜沒有合眼,至第二天看看正午,忽聽人聲喧嘩。那曹參軍又領(lǐng)著一干官兵沖進黃家,念著帖子上的姓名將莊院六七個人都鎖拿了,并拿了尚基渾家王氏及兒子,又將兵器架上的兵器裝載上車,揚長而去。亦踔想要上去救人,被崇堯制止了。旁有數(shù)人見他兩人想要上州府設(shè)法救人,紛紛出錢財資助他二人行事。當晚二人來到州府,投客棧住下,點一桌酒飯邀請店主吃酒,詢問本地新聞。老板道:“可不得了,出大事了?!背鐖虻溃骸笆裁创笫??”老板道:“黃家堡黃里長兩位聽說過么?”崇堯道:“說來聽聽?!崩习宓溃骸皟晌皇峭忄l(xiāng)人吧?我跟兩位說,那黃里長可是英雄了得,老朽一向知道他跟鄭里長有嫌隙,不知怎么遭人算計了,吃了官司,道是私造兵器,圖謀不軌。大堂上黃里長拒不認罪,可憐他的老爹跟夫人,以及文弱的小兒子被杖斃了。真是慘啊?!?p> 崇堯又問道:“那黃里長認罪了么?”老板抹一把眼淚道:“認了,認了。他不忍見妻兒受刑,忍不住就認了。當堂被判成死罪,秋后斬決。妻兒官賣為奴,親友莊客發(fā)配邊疆充軍,家私抄沒入官。不論這些,還聽人說,鄭家不會善罷甘休呢?!背鐖虻溃骸斑@又怎么說?”老板道:“鄭青是刺史大人的表弟,只怕是要在監(jiān)獄里謀害了黃爺跟他妻兒的性命哩?!币圊纸蛔×R道:“狗賊?!崩习鍑樍艘惶?,說道:“可不是,人都這么說來著。只是可惜了黃爺一世豪杰,竟命喪于奸人之手?!眹@息著徑自去了。崇堯道:“兄弟,你可有什么主張麼?”亦踔道:“我聽大哥的,只要能救出黃大哥,刀山火海,死也無悔。”崇堯道:“黃大哥對我們的恩情,無以為報,眼下為奸人所害,身陷囹圄,性命攸關(guān)。他們官官相護,視人命如草介。我不將黃大哥就出來,懲辦這些奸人,實在咽不下這口氣?!币圊挚陡偶ぐ旱卣f道:“你說怎么做?”崇堯道:“劫獄,敢么?”亦踔鏗鏘有聲地說道:“跟大哥在一起死都不怕,劫獄就劫獄?!背鐖虻溃骸拔覀兘裢砭托惺拢攘它S大哥一家,亡命江湖吧?!?p> 二人計較定了,熄滅了蠟燭,悄悄出了客棧。其實半輪皓月斜掛在樹梢,大地一片銀白。夜靜更深,二人摸到了州衙大獄所在,崇堯托著亦踔的雙腳,扶著他爬上高墻。亦踔機警的張望了一會,乘著巡夜的官兵過去,說道:“大哥上來?!背鐖蛘癖垡卉S,輕若棉絮般落在墻頭之上。兩人縱身躍下,隱跡藏行,來到牢獄門口,看那兩個看守正打瞌睡,就要動手。卻見一個小廝十四五歲的模樣,懷中抱著酒壇子,哼著小調(diào)到了牢門口跟兩個看守寒暄,甚是親密。亦踔道:“此時不動手更待何時?”就要竄將出去。崇堯慌忙攔住,道:“且慢,事有蹊蹺?!狈诎抵幸娔强词卣f著:“多謝霍小哥了?!蓖P進去了。又見一人提一口尖刀摸黑過來閃身進了監(jiān)獄。
崇堯只怕是鄭家派來的刺客,慌忙奔過去,闖進牢門。暗中一把明晃晃的刀徑自極快的向他戳來,崇堯處變不驚,應(yīng)變快捷的退了兩步,手疾眼快的抓住了那人的手腕,沉聲道:“你們一定要趕盡殺絕么?”那人道:“你是誰?來這作甚?”呂崇堯道:“我是來救人的?!蹦侨说溃骸熬日l?”崇堯道:“黃尚基?!蹦侨说缆暎骸霸瓉硎亲约喝恕!睂⒛樕系拿嬲终ィ冻鲆粡埧∫莸哪?,雙目炯炯有神,燦如朗星。崇堯道:“你是誰?”那人道:“應(yīng)捕徐鏡平。那天去黃家,我見過你,你是外鄉(xiāng)人吧?”崇堯道:“你是官府的應(yīng)捕衙役,為什么來這?”徐鏡平道:“剛才進去的是我的家僮霍演,估計這會他已將獄卒藥翻了。,此地不宜久留,鄭家的殺手隨后就到,我們快些救人吧?!?p> 三人進入獄中,霍演已經(jīng)得手,將獄卒都藥翻了,搜出了鑰匙,挨門將獄門開了放出囚徒來。囚徒都欣喜若狂,扶老攜幼向霍演道謝。霍演道:“你們都是受人冤枉的好人,都快回家吧?!背鐖?、鏡平、亦踔三個救出了黃尚基以及他的妻兒,莊客。尚基逢著妻兒,涕淚交流,大慟一場,這番死里逃生,恍如隔世,仿佛做了一場噩夢似的。尚基悲慟道:“可憐我的爹娘,二弟死于非命呀?!背鐖虻溃骸笆乱阎链耍S大哥節(jié)哀順變吧?!毙扃R平道:“是非之地,不可久駐,快走吧?!鄙谢溃骸扮R平兄弟,我拖累你了?!辩R平道:“當年鏡平寒苦,窮困潦倒,若非大哥舉薦于司戶爺,哪的有今日風光,娶妻生子,掙下一個家業(yè)。如今恩人有難,鏡平若不思報答,將有何顏面茍存于世。我而今舍棄了這一切也罷,隨著大哥落草也甘心?!鄙谢プ∷氖值溃骸澳闫迌耗兀俊辩R平道:“昨日以一紙休書將她休了,了無牽掛了?!鄙谢鶜獾膿]拳錘他,說道:“你好狠的心,他們現(xiàn)在何處?”鏡平道:“客棧住著。”
尚基泣道:“你教他們孤兒寡母哪里去?你將他們找回來,要走一塊走?!辩R平道:“我聽兄弟的,帶她母子一起走。”尚基道:“明天十里坡會合。我再問你,那幾個賊人在哪里?”鏡平道:“正在州衙的大堂上慶功呢?!鄙谢а狼旋X的說道:“省得我去一個個找他們?!辩R平跟霍演相攜徑自去了。黃家的七個莊客卻是不走。尚基道:“你們走吧。尚基沒用,累你們受牢獄之苦,在這賠罪了?!北娙说溃骸袄镩L去哪里,我們就去那里?!鄙谢溃骸拔壹移迫送觯屑也荒芑氐娜?,跟我作甚。你們各奔前程吧。”簡良道:“大哥,他們也都是無家可歸的人,你就留下他們吧?!鄙谢鶉@息一聲道:“也罷,我們就生死一處,誓不分開了?!蹦瞧呙f客道:“我們跟大哥去殺那賊人?!鄙谢鶕]手道:“州衙中戒備森嚴,人多了容易暴露,驚動起來,誰也不能脫身出城。簡良你帶著他們護送我的妻兒伺機出城,明天十里坡會合?!?p> 崇堯道:“亦踔,你也跟他們?nèi)?,這里留下我就可以了。”亦踔道:“大哥當心些。”崇堯道:“我知道,放心吧?!鄙谢迌合e了,出了監(jiān)獄,看著他們都翻墻出去了。此時三個手執(zhí)尖刀的殺手身著夜行衣來到監(jiān)獄。崇堯跟尚基趕了上去,他們聽的耳后腳步聲,轉(zhuǎn)身一看“啊呀”驚叫一聲,喊道:“有人越獄了?!睋]刀殺向他兩。崇堯飛起一腳踹翻一個,攫奪過一口尖刀將他殺了。另兩人見勢不妙,撒腿就跑。尚基只怕他們叫喊出來,驚動合衙上下,疾步趕上踢翻一個,撿起尖刀沖上去將那人殺了,踅回身來將這個爬起來的當胸一刀戳死。兩人將三具尸身拖進監(jiān)獄,將獄門向外鎖了,抹黑避開巡夜的出差役,來到州衙大堂外,階下伏著,窺視大堂上他們的一舉一動。
此時大堂上燈火通明,耀如白晝。那刺史上首坐著,鄭青、曹參軍、鄭僖善三個下首相陪,杯來盞往,享用山珍海味,好不快意。旁無仆婢伺候,想是打發(fā)睡去了。那鄭僖善道:“往后這宣州地面可太平了?!编嵡嗟溃骸斑@得仰仗表兄英明啊?!贝淌返溃骸耙患胰瞬徽f兩家話,只是可惜了黃尚基,真是一條好漢?!编嵡嘈Φ溃骸爸\逆重罪,沒有株連他的家屬故舊是他黃家積了德。他的那些親友故舊還得對表兄感恩戴德哩?!编嵸疑频溃骸皩ρ?,對呀?!辈軈④姷溃骸八麄?nèi)齻€也該回來了?!编嵡嗟溃骸八麄?nèi)齻€不是對黃尚基的妻子動了色心了吧?”眾人大笑,甚是得意。鄭僖善嬉笑道:“可不是,那王氏還真有幾分姿色哩?!贝淌费詺w正傳道:“都交代過了么?”鄭青道:“他們曉得厲害,絕對不會留下活口?!?p> 黃尚基氣的火冒三丈,牙齒咬得咯咯作響,道聲:“兄弟,你在這盯著?!碧嶂蹲呱洗筇茫冉械溃骸肮焚\,你們不死,黃某人怎么便先死?”鄭青等人嚇得哆嗦成一團,直叫:“有鬼,有鬼?!贝淌返溃骸耙律延锌p,地上有影,不是鬼。曹參軍,他只是一個人,杖瘡未愈,傷橫累累,你快殺了他。”鄭青慌得大叫:“殺了他,殺了他。”曹參軍素知黃尚基武藝了得,有幾分膽怯,轉(zhuǎn)念一想,他經(jīng)受了杖瘡未愈,孤身一人,遂鼓起勇氣掄起板凳朝他砸去。尚基閃身避開,揮刀劈去。曹參軍縱身掠開,見他一雙目光緊緊盯著他們?nèi)齻€,又想跑出去尋人來圍捕,只怕他趕上來廝殺,猶豫不決起來。尚基道:“還我爹娘命來?!贝淌返溃骸坝性捄谜f,放下刀,你要什么,本官一概照辦?!编嵡嗟溃骸笆茄?,你殺朝廷命官,罪上加罪?!蹦遣軈④娦囊粰M,乘他不備,仗著一身武藝偷襲向尚基。尚基耳聽風聲,轉(zhuǎn)身一刀剁翻了曹參軍,復(fù)一刀結(jié)果了性命。
鄭青、鄭僖善、刺史三人見了這血淋淋的場面,嚇得魂飛魄散,驚魂欲飛。一個個口喊:“饒命?!鄙谢溃骸爱斎站驮谶@里,我爹娘與兄弟求饒的時候,你們可曾饒的他們性命?”刺史拉著鄭青,鄭青又拽著鄭僖善三個縮成一團,大呼小叫,魂不附體,只恨沒有出豁處,驚悸到了極點。鄭青看著尚基步步逼近,一把將鄭僖善推了出來,順勢抄起一把凳子砸來。尚基一刀戳入鄭僖善胸口,結(jié)果了性命,見凳子迎面砸來,將身一閃,揮刀砍中鄭青脖子,取了性命。刺史繞過桌子跑了出去,正要呼喊擒拿刺客,卻被崇堯一口刀逼了回來。尚基轉(zhuǎn)過身來,一臉的冰霜,嚇的刺史“撲通”一聲跪在地上,磕頭如搗蒜似的,說道:“黃爺饒命,我都是受了他們的蒙騙啊。你要明察秋毫,我可以為你翻案,還你清白?!?p> 尚基搖頭道:“不用了。你這個以權(quán)謀私,草菅人命的狗官,留著你只會禍害百姓,荼毒一方,不殺你難以平民憤,也難消我心頭之恨?!闭f罷,手起刀落將他腦袋砍了下來,鮮血狂噴,尸身撲倒在血泊中。尚基同崇堯撇了刀,竄出州衙,拽開步望東城門而行。至城門,黑暗中見一伙人在那站著,便尋思著莫不是走漏了風聲,來抓捕的官軍,示以不敢上前,回身而走。那邊一人瞧見他兩人,喊道:“兄弟,是我們,快來。”二人聽的是徐鏡平的聲音,疑云重重的走過去。鏡平道:“殺了?”尚基道:“殺了?!庇謫柕溃骸澳阍趺丛谶@?”鏡平道:“剛才走的匆忙,失于計較。這里的守門軍士是我的兄弟,我怕大哥等到天亮出城,延誤了時間,吃捉了。所以在這守候?!鄙谢溃骸坝袆谛值苜M心了?!辩R平道:“我們快走吧,他們幾個我都吩咐過了,見有官兵追來,只說沒見,官兵自然會封鎖城門四處搜尋,那時我們都走得遠了?!鄙谢溃骸斑€是兄弟考慮的周祥?!?p> 鏡平跟守門軍士別過了與尚基、崇堯出了城。至十里坡與家人相聚了,尚基渾家王氏問道:“你還好吧?”尚基道:“好著呢。我已經(jīng)將那幾個賊人殺了,出了這口惡氣?!被粞菀^鏡平妻兒來。鏡平道:“我再也不會扔下你們母子了?!逼淦尴矘O而泣,噙著淚歡喜道:“你休想。”鏡平道:“取一身衣裳來?!逼淦薮蜷_包裹,鏡平取了一件衣裳向尚基,說道:“兄弟脫了身上的血衣?lián)Q上,好趕路。”尚基遂換上了,將血衣拋到亂草叢中了罷。鏡平道:“我們接下來該去哪里是好?”尚基道:“如今我是有家難回,有親難投,實在想不出上哪安身?!焙喠几瞧呙f客叫道:“大哥,落草吧。”崇堯慌道:“不能。一旦落草,那就是跟朝廷為敵,官兵來剿,難免一死?!鄙谢溃骸靶值埽阌惺裁春弥饕?,盡管說來?!?p> 崇堯道:“大哥跟兄弟們蒙冤才落到此地,當以避禍才是,且躲過一時,遇到大赦天下,自然無罪。若不遇大赦,尋機報國,將功贖罪,未嘗不是一條光明大道,奈何自行絕境?”鏡平道:“兄弟所言極是。那兄弟以為我們還去投哪里,可躲此難?”崇堯道:“蘇州白昱人是我的師弟,甚為相知,可往投他。黃大哥對他也是有恩的,晾他不會拒絕。就算是白爺面上,念在與黃爺往日交情的份上,也是不會推脫。”鏡平道:“果然是個好去處。我們且去投他,其他的慢慢再說?!?p> 于是崇堯,尚基、鏡平、亦踔、簡良、霍演以及黃徐兩家妻兒與七名莊客,共是一十七人乘馬坐轎逶迤望東來投白家。于路尚基,簡良跟莊客們內(nèi)服外敷用藥將身上的傷都治得差不多痊愈了。曉行夜宿,非止一日,來到蘇州。白昱人見報,忙出門相迎,卻見這男女一十七人,神色古怪,心下甚覺蹊蹺,也不多問接到家中款待。崇堯只說是尚基想念他帶著妻兒朋友前來拜望,勉強搪塞過去。昱人終是疑惑,又帶著他們向白爺問安過,都相見了。白恪卿得知哥哥朋友的寶眷也來了兩家,便出來相見了黃徐渾家。白爺教他們住下不提。
昱人在他們來家后,整日吃在一處,耍在一處,講文演武,卻不見他們提一言片語究竟因甚事而來。時日愈久,他心下愈是不安,愈是好奇,于是教恪卿向那兩家家眷試探真情。恪卿依言,試探他們口風,可是兩家家眷都是諱莫如深,緘口不漏半些實情。昱人無計可施,只好作罷,將這件事放下了。話說白爺憂慮兒子的朋友久居家中,恪卿與他們多有接觸,孤男寡女,授受不親,傳揚出去有辱名潔,于是張羅著要與恪卿畢姻。于是向張員外說起為兒女完婚事宜,未成想張員外卻說:“兒女尚幼,再過幾時完婚未為晚也?!卑谞?shù)郊?,心想哪有兒子長大不與完婚之理,疑竇難解,便差一個精細的家人去查訪實情。未兩日,來報說張家公子一月之前染上了花柳之病,病懨懨的躺在床上,求醫(yī)問卜總不見好,便是因為久戀煙花之地得了這病,只瞞著白家。白爺勃然變色道:“混賬,如此怎做得我白家的女婿?”
那人又說:“還聽說之前張家曾想悔親,攀高枝與王長史家結(jié)親,后來兒子得了這怪病,這才打消了此念。”白爺聞言愈為氣憤,怒氣沖沖的罵道:“賊父子如此可恨,畜生不如。我誓與他絕了這門親,教他無地自容?!北阋灰馔擞H,托原媒去與張員外說。張員外見事發(fā),好是面慚,不好強娶人家女兒,便情愿退親,托原媒轉(zhuǎn)達。雙方約下日子,原媒作證,簽了退婚書,各將對方的生辰八字退了才罷。過后,白爺為這一場生了一場病,臥在榻上,延醫(yī)用藥不已。
恪卿得知此事心下倒是坦然,卻不以為意。原她當日見了崇堯,便考慮自己終身大事,暗中托養(yǎng)娘查訪張郎品行才學(xué)。未數(shù)日,養(yǎng)娘回復(fù)說:“人物倒是俊美,配得上小姐,只是不學(xué)好?!便∏鋯柕溃骸霸趺床粚W(xué)好?”養(yǎng)娘見問,欲言又止,不好啟齒。恪卿追問盤查的緊了,只得實說了,將張公子如何輕浮氣躁,賣弄風流,假做斯文,如何嗜酒好色,沉湎煙花柳巷,斑斑丑態(tài)與她說了。恪卿聽了,心下了然如鏡,料得他早晚做出事來,也不告知爹娘。當時心下屬意崇堯,茶飯不思,魂縈夢繞,只盼著能夠再見他。未多日,崇堯與尚基等人從宣州轉(zhuǎn)回,她便以與黃徐兩家寶眷來往為由,出入庭院與崇堯相處的情熟了。崇堯不疑有他,只把她當做妹妹待而已。恪卿教他讀書寫字,好教他能文能武,德才兼?zhèn)?,不致使爹娘認為他粗陋。直至白爺欲做親,事發(fā)退婚,生了病來,恪卿日夜服侍在病床前盡孝,才不得出外與崇堯相見。
忽一日昱人從外面回來,喚過崇堯與尚基,叫道:“你們瞞得我好穩(wěn),如今事發(fā)了,還想瞞下去怎的?”崇堯道:“二弟,你說什么?”昱人愀然作色道:“你們做的好事,反來問我。”見他兩人鉗口不說,于是說道:“黃大哥、徐大哥跟霍演小兄弟在宣州殺了朝廷命官,海捕文書都到了蘇州了。三人的畫影圖形貼在各個城門口,好多人圍著看呢?!鄙谢碌饺缃裰坏脤嵳f了,說道:“事已至此,我們?nèi)チT?!背鐖虻溃骸包S大哥,從長計議。”昱人道:“你們出去被人認出來,吃捉了。再被人首告出來,是我家窩藏了你們多日,白家數(shù)世基業(yè)也就毀于一旦了。且先住著,另做打算?!边m值白爺有事相請白昱人去,昱人別過他們徑自去了。
尚基遂邀了鏡平等人來商量何去何從。鏡平道:“這兩個月以來蒙白爺收留,已是心下不安,東窗事發(fā),怎們可不能連累了白家。今晚就走吧?!背鐖虻溃骸靶齑蟾绺S大哥都有家小,怎么可以要他們一起去受顛沛流離之苦?!辩R平道:“白家人多眼雜,魚龍混雜,倘然有心懷叵測之輩去官府出首告發(fā),白家上下幾十口人性命休矣。我們做兄弟的于心何忍,對得起仁義二字麼?”昱人見過了爹,出來見了他們,說道:“兄弟們都在哩?!背鐖虻溃骸傲钭鹫倚值芎问??”昱人道:“數(shù)月前爹與宋州的蕭家訂下一筆生意,十數(shù)日前貨已完備。管家從揚州回來報了。爹被家妹一事氣的患病在身,一時難愈,又恐耽擱了交易的時間,托我雇傭一批水手帶著貨物前去宋州交割?!?p> 鏡平道:“走的是水路還是旱路?白家與蕭家的關(guān)系如何?”昱人道:“生意上往來已有三世,是累世交好。這一路上都是水路,自蘇州起,經(jīng)揚抵徐,改陸路到宋州?!辩R平喜道:“好極?!庇謫枺骸白龅氖鞘裁瓷猓俊标湃说溃骸霸街萸啻缮?,青瓷三千件,至揚州庫內(nèi)提取銅鏡,錦緞到了宋州。蕭員外自會出脫貨物得兩成的利錢。我然后購取蕭員外囤積的邢窯白瓷,水路返回蘇州散布到自家的分店銷售?!辩R平拍手笑道:“好了,好了?!标湃说溃骸霸醯木秃昧??”鏡平道:“我有一條康莊大道可以救我兄弟們逃脫此難,但在白兄弟來說乃是易如反掌的事?!标湃说溃骸笆裁从嫴?,快快說來?!辩R平道:“昱人兄弟可對令尊說,我們情愿做船上的水手,護送貨物去宋州,憑借著白家與蕭家的關(guān)系,蕭員外一定會給我們一個安身立命之所在。那里距離宣州千里之遙,官府就是搜查我們也是鞭長莫及了。這是乘便船,有白兄弟作掩護,沿途關(guān)卡也不會疑心到我們身上?!?p> 昱人聞言恍然大悟,說道:“我怎么沒有想到這一層,我真是糊涂,及不上徐大哥深謀遠慮。”崇堯道:“二弟,何時動身?”昱人道:“既然如此,我就不擇吉日了,只明天就走。我這就去跟家父說,然后教管家照管家里,著可靠的人出外辦事。我也就沒有后顧之憂了?!北娙舜叽俚溃骸翱烊?。”昱人自去了。眾人閑話,等候昱人回音?;粞菡f道:“有道是畫虎畫皮難畫骨,知人知面不知心啊?!辩R平喝道:“胡說八道什么呢?”霍演笑道:“大家想白家偌大一個家業(yè),在蘇州地面上雖說不是達官顯貴,可也算的是名門望族,富甲一方罷。白公子飽讀詩書,一向有忠君報國之志,其肯與我等幾個官府的通緝犯攪和在一起。我看他呢,是怕我們一時跑了,使得權(quán)宜之計,穩(wěn)住了我們,然后去官府出首告發(fā),拿了我們。贏得忠君的美名,仕途上從此一帆風順,飛黃騰達,指日可待了?!?p> 崇堯道:“二弟絕不是那樣的人?!被粞菪绷四X袋,陰陽怪氣地說道:“也未可知啊。如今世風日下,人心不古啦?!辩R平氣道:“小小年紀,懂得什么?別瞎起哄?!被粞輾膺葸莸卣f道:“莫怪我說,一會且問問他又去干了什么?他呀,早不說去宋州,晚不說去宋州,偏偏今天見了榜子,就說去宋州。他分明是怕我們在他家做起亂來,故說去宋州,路上好設(shè)下伏兵下手。”崇堯只是不信,奈何當?shù)苗R平的面不好發(fā)作訓(xùn)斥他。眾人卻想霍演所說不無道理,換個角度想,即使白昱人沒有此心,難保他害怕仆眾之口,為了白家的基業(yè)跟身家性命,孰輕孰重,白昱人應(yīng)該掂量得出來。這個時候說去宋州,確實是太也巧了。
白昱人說道:“霍演小弟機靈古怪,分析事情頭頭是道,出乎昱人意料。但我對兄弟們一片至誠,天日可鑒。大哥是我?guī)熜?,難不成你們連他都不信?”眾人抬眼見他從外走近來,說的話擲地有聲,鏗鏘有力,知不知他是怎么想的,這些話是嘲諷?是在生氣還是在質(zhì)問?昱人嘆口氣道:“也罷,我只問大家怎么才肯相信我?”尚基道:“不如這樣。咱們相處多日,情誼已深,不如歃血為盟,結(jié)為異性兄弟,同生共死,永不負心,如何?”昱人道:“不瞞各位,昱人有此心久矣。今晚花好月圓,秋高氣爽,正好結(jié)拜?!背鐖?、鏡平等人聽了均是歡喜此法絕妙,堪比當年桃園三結(jié)義的劉關(guān)張。霍演嬉笑道:“算我一個。”昱人佯裝不悅地說道:“你不是說我要出賣你們,貪圖富貴么?”霍演調(diào)皮的說道:“我是在說笑呢,你還當起真來了。我是最信得過你的?!标湃说热寺勓裕逄么笮?。
崇堯道:“霍小兄弟年雖十五,但卻八面玲瓏,可愛得緊,便算上他了。”昱人霽顏道:“算上你也罷,可你以后不許再亂說。當心我打你屁股?!被粞菪Φ溃骸敖Y(jié)拜過了,你就是我的哥哥了,我亂說什么,你怎舍得打我?”昱人哭笑不得,氣得不知如何是好。眾人又是一陣哄笑。
其時是八月初十,昱人命人擺設(shè)香案,果品,烏牛白馬祭禮,便在庭院里對天地歃血為盟,各報上姓名,設(shè)誓道:“今日結(jié)為異性兄弟,不求同年同月生,但愿同年同月死?;侍旌笸粒瑢嶈b此心,背義二心,神人共戮!”誓罷,論年紀排定兄弟次序。徐鏡平居長,黃尚基次之,依次是呂崇堯、楊亦踔、白昱人、蓋簡良、霍演最小,是為七弟。當晚昱人盛設(shè)酒宴慶賀,盡歡而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