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空中響起一陣陣雷聲,轟隆隆巨響一片。
一道白電劃過蒼穹,給茫茫原野給其披上一道白紗,幽遠的森林隨風起浪,一道道綠波白浪翻涌,驚鳥在雨中奮力拍打著翅膀,試圖沖破這大雨編制的天地牢籠,展翅高飛,樹林中偶爾響起的一聲聲奇特的骨笛聲,穿透夜雨,悠然響起,帶來驚心動魄的駭人殺機。
雨越下越大。
無數(shù)長蟲從四面八方的草叢,密林里游出,還有兩丈長,人腿粗,體大兇猛,背鱗縫黑色,顯“王“字斑紋,腹面黃色的長蛇從樹上蜿蜒爬下,朝他們吐著猩紅的信子。
“咝-咝-”
這根本就是一場蓄謀已久的刺殺。
重重殺機,環(huán)環(huán)相接。
“王姬!有……有長蛇(大蛇)!”司琴大聲驚叫。
可是女子的眼中再也沒有了遲疑、畏懼,動作再也沒有顫抖、驚慌:“別怕!”
“用桐油點燃火把!”
伍風揮舞著手中的火把大喊:“對,蛇怕火!”
“快點火!”
大雨不歇。
茫茫原始森林一如既往的喧鬧著,每時每刻都上演著食物鏈的生存戰(zhàn)爭,動物為了食物水源而戰(zhàn),植物為了雨露陽光而戰(zhàn),生活在城外的野人為了土地糧食而戰(zhàn)。
今夜,一群從未經(jīng)歷過戰(zhàn)斗的高貴氏族正在為他們各自頭頂?shù)男帐隙鴳?zhàn)。
“咝-咝-”
蛇群眼見眾人舉起火把,紛紛害怕后退,甚至就連體型巨大的長蛇也游向溪邊躲避燃燒的火焰。
眾人正高興大呼。
“太好了??!”
蘆葦叢中卻忽然張開一張利嘴,“咔嚓”一聲咬住入水的蛇群,羋凰定睛一看,根本不是什么浮在水中的“爛木頭”忽然動了,而是一頭成年的鼉龍。
剛剛還準備游入水中的長蛇,幽幽的盤居在岸上的一塊巨石上,綠油油的眸子,居高臨下的向著從溪水里露出腦袋的鼉龍發(fā)出示威的嘶鳴聲。
周圍的小蛇紛紛懼怕退后,甚至向它表示臣服。
長蛇吐著蛇信,觀察良久,忽然朝著從水中爬出上岸,一步一步,踏入它的陸地領(lǐng)地的鼉龍沖去,竟打算以蛇身纏住鼉龍。
只是,長蛇終究只是長蛇。
它連蛟龍都不算,又怎么能夠跟真龍之子的鼉龍一戰(zhàn)?
也許,鼉龍?zhí)烊坏木蛯o足的長蛇具有先天血脈優(yōu)勢,看到腹部貼地俯沖而來的長蛇,鼉龍根本沒動,只是再度張開尖牙利嘴,“咔嚓”一聲從中咬住長蛇身軀,長蛇拼命掙扎,甚至試圖用長長的尾巴還有腦袋纏住鼉龍壯碩的身軀,逼它松嘴,可是鼉龍只是一記巨龍擺尾,不滿的一尾巴砸在了纏住它的長蛇,濺起無數(shù)水花。
長蛇被當場砸斷脊梁骨,痛死過去。
“嘶~嘶~嘶~~”
鼉龍輕松再度張嘴,幾口就將其巨大的身軀吞吃入腹,吃完,還興奮的發(fā)出一聲聲龍吟。
“嗷?。?!”
眼見如此,眾人都震驚了。
“哪來的鼉龍?”
話落,又有幾頭成年鼉龍聞聲爬上岸邊,森冷的眸子對上岸上的人群,似乎在尋找晚餐。
也不知是雨澆的還是什么原因?
眾人全身發(fā)涼。
“這條溪流莫不是一路流向北郊?”
趙明指著溪邊冒頭的巨龍道:“那它們莫不是沖著……”
與司琴同車的伍奢兒當即接道:“定是沖著蒍敖那頭笨熊來的!誰叫他搶了母龍的幼崽!”
隨著他剛剛說完,成年的鼉龍像是發(fā)現(xiàn)了幼龍,當即發(fā)出陣陣龍吟,似在召喚它們的孩子回家。
伍風也看向他:“蒍敖,要不你把幼龍還給它們?”
蒍敖不愿:“不行,那是我的龍!”
“什么你的龍,你還要命嗎?”
就連一向藝高人膽大的伍楠,顫抖的指著溪流里陸續(xù)浮出水面的巨龍利嘴,說話的聲音都帶上顫音。比起毒蛇的親吻,他可不想被這群成年鼉龍撕成碎片,或者大卸八塊,最后吞吃入腹。
羋凰看著溪流地里爬出來的鼉龍,越來越多,也忍不住娥眉微蹙。
今夜他們怕是難以輕易回城了。
幾頭鼉龍喉間發(fā)出低吼,四肢舒展,腹部貼地,看似慵懶的朝他們爬了過來,實則皮甲厚實的長尾在地上左右擺動,就可以輕易將石塊掃出丈許遠。
四周無人敢出聲,甚至悄悄屏息后撤。
它們爬到羋凰身前丈許處就停止了,發(fā)著綠光的眼睛直直盯著面前的人類,利嘴微張,喉間發(fā)出沉悶的嘶吼。
“嗷!……”
一聲接一聲,尤為可懼!
眾人雖剛剛殺了不少蛇群,但也不過是兩指粗細的細長蟲子,就算田獵場上曾經(jīng)獵過黑熊瞎子,虎狼,那也是經(jīng)過人馴化的,根本沒有殺過此等異獸。
“我們該怎么辦?”
“什么怎么辦?”
“跑??!”
“它們都爬上岸了!”
鼉龍吼聲不止,成群結(jié)隊的爬出溪流地,沖向那些前排護衛(wèi)的士卒,嚇的腿軟的士卒還來不及揮戈驅(qū)趕,就很快慘死龍腹。
“?。。?p> 見血的鼉龍更加激發(fā)了它們的兇殘還有弒殺。
一雙雙綠油油的豎眼,在雨夜里就像山鬼之眼。
發(fā)著綠光。
看中誰,就要帶走誰的亡魂。
躲在四周的黑衣人見此紛紛抽箭上弦:“好機會,不要放過他們!”
“射!”
前有鼉龍,后有追兵。
趙明一邊揮劍砍落射來的箭矢,一面看向自家兄弟蒍敖:“怎么辦,蒍敖?”
“怎么辦?護著王姬先走??!”
此時,蒍敖只能想到絕不能讓楚王姬在他們的護衛(wèi)下丟了性命,怎么都要拼死一搏。
“我們走了你怎么辦?”趙明不同意。
“我?guī)У奈迨壳紨y帶箭矢還有兵器,應(yīng)該可以擋住這些刺客一時半刻?!鄙J敖毫不猶豫的說道,目光懇切:“所以,你們快走,說不定可以找來援兵救我!”
羋凰不得不對蒍敖另眼相看,但是并不認同他說的獨自逃跑的計劃:“與其逃跑,不如上樹躲避,反而安全!而這些靈蛇就交給這些鼉龍吧?!?p> “上樹?”
伍風抬頭看向頭上的參天古樹,每一株都有成人合抱粗細,枝繁葉茂,如果人藏身其中,正好可以隱蔽身形:“這個法子好,鼉龍再怎樣兇狠嗜殺,也不可能上樹,到時候自然就轉(zhuǎn)而攻擊地上那些蛇和刺客了,我們還可以借大樹隱蔽身形反攻他們?!?p> “那還多說什么?”
“都上??!”
伍楠第一個將兵器咬在嘴上,兩腿一蹬,雙手緊抱樹干往上爬。
眾人一個個有樣學樣,手腳并用,就連這些貴族子弟也顧不上什么君子風度,大家禮儀,一個個如野人一樣快速爬上樹,躲避起來,而樹下還剩一些無法攀爬移動的傷兵和那個晉人。
晉人看著他們都上了樹,“你們都上樹了,我們怎么辦?”
“你?”
羋凰看了一眼司劍,“司劍!”
“美人,要不你求求我,我把你扔上去!”司劍痞笑道,羋凰頓時拉長了臉,又喊了一聲:“我是叫你把那些傷兵背上樹?!?p> 原本以為自己要被拋棄的傷兵頓時喜極而泣:“謝謝王姬,謝謝王姬!”
“哦,搞錯了?!?p> 司劍摸了摸大頭,羋凰無奈:“還不快救人!”
司劍滿口答應(yīng),開始背人。
男子眼看鼉龍越來越近:“那我呢?”
“晉楚世代相仇,你一晉人,我楚人管不了?!?p> 羋凰看了他一眼,扔了一柄銅戈給他:“想要活命,自己想辦法吧!……不過,就不知你們信奉的昊天上帝保不保佑你了。”
話落,一頭成年鼉龍正悄悄接近,試圖從大樹后掩至男子身后,張開長嘴就欲咬住男子雙腿,將他拖入溪中,男子當即扭身抬腿,避過那一撲,一腳疾出,擊向鼉龍腹部。
眼看擊中。
哪知這頭鼉龍竟根本不覺痛癢,一撲不中,立刻兇狠再度反擊,皮糙甲硬的長尾向后一掃,就向男子掃去,試圖將他像剛才的長蛇一樣砸暈過去。
也許人就是這樣。
往往越到了絕境,反而越被激發(fā)出無限潛力。
“??!”
“我跟你拼了!”
男子咬牙,身子向側(cè)邊一矮一滾,快速躲過長尾的掃蕩,與此同時,兩手快速抓住羋凰扔下來的長戈,向掃來的長尾劈去,一聲厲吼,他竟將一頭成年鼉龍巨尾斬成兩截,鼉龍發(fā)出厲吼,益發(fā)激起鼉龍的廝殺成性,狂暴的朝男子咽喉處,狠狠撲咬而去。
“啊~”
伍奢兒嚇的當即蒙上了眼。
蒍敖蹲在樹干上,裂牙呲笑:“膽小鬼?!?p> 伍奢兒從指縫還有樹葉縫隙里,想要偷偷往下看去,卻又不敢看:“有種你也下去啊!”
“他一晉人死活關(guān)我楚人鳥事?萬一救了,哪天我楚人又被晉人反咬一口,豈不真成了你嘴里的蠢熊了?!鄙J敖津津有味看著樹下人龍大戰(zhàn):“坐樹靜觀龍蛇斗,豈不快哉?”
男子聽到樹上的楚人的對話,氣的俊顏憋的通紅,可是面對撲來的鼉龍,還有四周游走的蛇群,他根本不敢分神。
難道他今日真要命絕于楚?
眼見前后受敵,他只能持戈上刃,狠狠砸向撲來的鼉龍,直砸的它面門血肉橫飛,嗷嗷大叫,然后反手一個扭身,以長柄緊緊箍住鼉龍的利嘴,將鼉龍生生砸向另一頭聞著血腥味爬來的鼉龍。
一頭成年鼉龍重達百來斤,而他本就受傷,完成這一番,他算是徹底氣力耗盡,再也使不上半點力氣,只能柱著手中銅戈半跪在地,大口喘氣。
幸而,兩頭鼉龍轟然砸作一團,驚慌之下,竟不分敵我廝殺起來,給了他喘息的時間。
伍風巴在樹干上,不禁嘆息:“此晉人到是個猛士,這般死了,倒是可惜?!?p> “有何可惜的?”
伍楠不以為意:“他晉人死再多都不足惜?!?p> 男子聞言絕望的望著不遠處,原本打的難分難解的兩頭鼉龍,受傷的鼉龍逐漸占了下風,其余鼉龍聞到血腥味,竟然也放棄攻擊,朝它撲去。
在場所有人都被這自相殘食的一幕所震住。
伍奢兒驚道:“它們竟同類相殘?”
眾人不答。
羋凰只道:“晉國小宗歷三代,誅殺五代大宗,終有曲沃代翼,何況畜牲?”
男子聽完,倒是怔住了。
不知為何,他看著被同類圍攻的鼉龍,竟悲同身受。
與此同時,一眾黑衣人眼看他被鼉龍圍住,紛紛拔劍,準備發(fā)動致命一擊。
樹上有人出聲提醒。
“當心!”
男子只來得及一腳橫掃掉刺客手中之劍,手中長戈趁機劈向?qū)Ψ降募珙^,同時拼著肩頭挨上另一刺客的一劍,反身雙手持戈回擋住又一個刺客的偷襲。
即使這樣,他已是左支右出,險象環(huán)生。
身上流著的血,也不知道是敵人的,還是自己的,男子漸漸陷于被動,周身壓力奇大,強行聚起的氣力正在消散,卻只能咬牙苦苦支撐。
誰叫這些刺客本就是沖著他來的。
圍攻他的刺客眼見他越來越應(yīng)接不暇,越發(fā)加緊攻勢。
忽聞“噗“的一響,一名刺客一記飛踢,踢中他的后腰,男子悶哼一聲,倒飛在地,手中銅戈“哐當”一聲掉在地上。
刺客大喜,齊齊朝他發(fā)出致命一擊。
“我就要死了嗎?”
男子絕望的倒在地上,原本冷漠的雙眼怔松地看著青鋒勢如奔雷逼至眼前。
緩緩逼上了眼。
這一刻,這一生,在他眼前不斷回放,幼年時遭到酈姬追殺,逃亡至周,好不容易在周國熬到成年,又因為晉靈公和穆后的疑心再度開始了流亡之路。
他的故國,晉國真的回不去了嗎?
母親……
就在劍尖要齊齊刺破他胸膛前一刻,一物破空而來,一柄長殳從上往下挑飛刺來的青鋒。
驀地,耳邊,猛地響起一聲清喝。
“你就要這么認命了嗎?!”
聲如霹靂,震碎心魂。
他的心,頓時激蕩起來,脫手的長戈再度握緊,一聲清嘯,揮出,四名黑衣刺客首當其沖,避無可避,攔腰被劃破肚子,慘叫倒地,腸子流了一地,怕是活不成了。
“我絕不認命!”
“絕不?。?p> 遠處督戰(zhàn)的黑衣人首領(lǐng),眼見十余名刺客,已然死傷大半,再次吹響銅哨,剩余刺客一擁而上。
男子眼見于此,靠在大樹上,看了一眼上方,喘氣道:“你可知今日你惹上什么人了嗎?”
羋凰點頭:“自然知道?!?p> “所以不要管我了,他們是來殺我的。”
人至將死,原本狠戾無情的男子也流露了幾分善意。
“你想多了吧?”
羋凰聞言道:“他們是來殺我的才對!”
樹上女子,手持長殳,黑色馬尾在腦后張揚搖擺,麗顏之上血色蔓延,宛如地獄之中走出的一尊女修羅。
只見她向下一刺,一名偷襲的刺客再度倒地殞命。
羋凰朝他喝到:“還不快上來!”
下一刻,手中長殳伸到他的面前。
男子又回頭看了一眼垂死掙扎的鼉龍,最終奄奄一息的倒在了溪流地里,只余幾聲嗚咽哀吼。
把心一橫,快速伸出雙手,一咬牙,死死抓緊面前救命的長矛,司劍蹲在樹干上,朝著手心呸了兩聲,然后握緊長殳大喝一聲:“起!--”就將一成年男子倒提而起。
眾人驚呼:“此女真猛士也!”
蒍敖暗暗擼起袖子,比了比自己的胳膊:“哼,這種程度,我也可以做到?!?p> 伍奢兒貓在樹后微微撇嘴:“又自夸。”
伍風聞言瞪了他一眼。
“閉嘴?!?p> 直到龍口逃生,穩(wěn)穩(wěn)落在樹上,男子還有些不真實,遠遠只見地上的鼉龍已經(jīng)趴在地上一動不動,甚至四肢,被啃的只剩下幾塊骨頭。
他的臉色不禁有幾分難看。
差一點,差一點……
今日落入龍腹的便是他了。
“今日要是沒有你們,我是不是也會成為它們的口糧?”男子說到,司劍一掌拍在他的肩頭,“知道就好,他日楚晉戰(zhàn)場相見,可別忘了今日我家王姬這份恩情?!?p> 他看向羋凰纖細的背影,雖然今日她幾次三番作勢要舍他而去,卻幾次在危難之時,又伸出援手,良久,咬牙點頭:“他日,我若歸晉,必定相報?!?p> 羋凰聞言一笑:“好,我等著!”
“靠著蒍氏私卒竟撐到現(xiàn)在。”
吹著巫笛的老嫗不禁放下手中的骨笛,嘆道:“羋凰啊羋凰……你還真是令老身越來越意外……可惜越是如此,今日老身越是不能讓你活著離開?!?p> 一瞬間,巫笛重新回到老嫗嘴邊。
一曲聞所未聞的巫曲從骨笛中溢出,剎那間,那些漫無目的爬來爬去的長蟲似性情大變,眼中直泛綠光,然后竟同一時間沿著樹干向上爬來。
面對此情此景,眾人大驚。
“它們爬上來了!”
“這些靈蛇,乃是老身這數(shù)十年來養(yǎng)大的寶貝,今日為了殺你,就算它們?nèi)繝奚菜阒盗?!”老嫗隔著山鬼面具再度吹奏巫笛,一聲大斥,抬手一指藏身樹上的羋凰。
“靈蛇出洞??!”
下一刻,忽然從密林各處鉆出無數(shù)大大小小的靈蛇,這些蛇什么品種都有,有毒沒毒的,粗如兒臂,細如枯草,紛紛沿著樹梢枝頭飛快滑來。
“停!”
眼見伍楠再度點起火石,趙明當即阻止:“你想連我們一起燒死不成?”
伍楠不知如何是好。
“難道要坐以待斃不成?”
天上地下,她們可謂無處可逃亦可避。
羋凰一直凝視著對面樹林里的黑衣人,只聞林中響起一陣陣熟悉的笑聲,陰氣森森,如同夜梟一般令人毛骨悚然。
“哈哈哈……今日你插翅也難飛了吧?”
“我看誰還能救你?”
老嫗手中巫笛一揮,守在外圍的鬼面人紛紛舉弓逼近。
“繼續(xù)射!”
難道她今日真要命喪于此?
這重生的一世,這么快又再度終結(jié)?
不會的!
她決不允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