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43章 臨別贈言

　　　　鄉(xiāng)下的清晨，不同于金陵的繁華喧囂，這里沒有車水馬龍的流光溢彩，亦不會有街市攤販的叫賣吆喝，只有林間雀鳥啼鳴并著風過時樹葉的沙沙輕吟聲。

　　一場秋雨一場寒，九月的花橋鎮(zhèn)，已經(jīng)有了初冬的凜瑟，寒意襲人。

　　俯下身拉了拉昊昊頭上的小風帽，景瑟溫聲笑道：“寶寶，天兒這么冷，我們早些回去罷。”

　　昊昊吸了吸凍得通紅的鼻子，搖搖頭，“娘親，我們今日還沒采夠藥呢！”

　　“無妨?！本吧獢n了攏昊昊身上的小棉襖，“娘親手里還有些銀子，還能撐些時日，等過幾日天氣轉(zhuǎn)晴，我再帶你來，可好？”

　　昊昊扁了扁嘴巴，“娘親，給鏡鏡買藥是不是特別貴？”

　　景瑟啞然，隨即失笑，“還好?！?p>　　“昊昊都看見了。”他烏溜溜的大眼睛里滿是心疼，“娘親每次來采的藥拿回去都是給鏡鏡換藥的，而每一次你都要補上好多好多的銀子，以前昊昊在娘親身邊只見過銅板，從未見過這么多的錢，想來定是娘親這段時日又熬夜納鞋底做繡活拿出去賣了?！?p>　　景瑟徹底失語，暗道這孩子委實聰慧，觀察細致入微。

　　“娘親。”

　　失神之時，景瑟忽聽得昊昊軟糯糯地喚了一聲。

　　“誒……娘親在呢！”她笑著應了。

　　昊昊很認真地看著她，“我以前跟著奶娘去過鎮(zhèn)上，經(jīng)過茶樓的時候，偶然聽到說書先生在講一個大將軍的故事，他說男子漢當同那位大將軍一般頂天立地，既能馳騁沙場，為國征戰(zhàn)，又能保護妻兒，闔家美滿。娘親，昊昊是不是還有個爹爹？昊昊從未見過爹爹，他沒能在娘親身邊保護你，他是不是也像那位大將軍一樣領兵征戰(zhàn)去了？”

　　突如其來的一問，讓景瑟陷入了長久的緘默，心中揪扯著隱隱作痛。

　　她不知道該如何回答，因為她自己也不知昊昊的親生父親究竟是誰，若是撒謊騙他說他的爹爹是個頂天立地的大英雄，那他就會認為生父還在世，恐會帶著這份念想一直到長大，屆時長大了，她又該如何才能圓了這個謊？得知真相的昊昊又該以怎樣的心態(tài)來接受他這不清不楚的身份？

　　若是她告訴他他的生父早就死了，昊昊還這么小，一定接受不了這個事實，恐會自此留下沒有父親的陰影，這對他以后的成長十分不利。

　　思來想去，景瑟也沒能拿捏出合適的說辭來。

　　“昊昊，你真的想見到爹爹嗎？”她將他凍僵的小手放在嘴邊哈氣搓揉。

　　“嗯?！标魂恍∽煸俅我槐?，淚珠兒便盈滿了眼眶，“昊昊不想再看見娘親這么辛苦，從前常常被嬤嬤欺負，如今不用受欺負了，可還是每日為了銀子奔波，都是爹爹不好，撂下娘親一個人承了這些苦楚，若是爹爹回來，娘親一定要好好教訓他，讓他以后再不敢丟下你?！?p>　　景瑟伸出指腹替他抹了眼角淚痕，“寶寶不哭，便是沒有爹爹，娘親也能將你養(yǎng)得白白胖胖，等你長大了，再給你娶一門好媳婦兒?！?p>　　說著，捏了捏他的包子小臉。

　　昊昊小嘴更扁了，嘟囔道：“昊昊才不要娶媳婦兒，昊昊要一直陪在娘親身邊?！?p>　　“你這個嘴甜的小鬼?！本吧挥珊眯Γ逼鹕韥?，不欲再讓他傷心，索性轉(zhuǎn)了話題，“早上小鏡鏡才扎了針喝了藥歇下，也不知這個時候有沒有醒過來了，這兩日正是他記憶恢復的關鍵時期，我想了想，覺得還是不能馬虎，先回家看看他去?！?p>　　昊昊拉緊了景瑟凍僵的手，隨著她慢慢下了山。

　　出了山，有岔口，一條通往鎮(zhèn)上，一條通往莊子上。

　　兩條道交匯處，停放著一頂華美肩輿，圓頂寶蓋垂流蘇，風過，掀動簾角，隱見內(nèi)有暗紫身影一抹，再近了看，卻是梵越懶懶斜靠在后壁上，旁邊睡了昏迷不醒的梵沉。

　　肩輿外面，整齊站了五六個腰佩短劍的玄衣侍衛(wèi)。

　　從景瑟的角度望去，看不真切肩輿內(nèi)梵沉的臉，卻能見他寬大衣袖上紅到濃稠艷麗如劇毒的扶蘇花開得靜謐，仿佛也隨著他沉沉睡了去。

　　收斂了凌亂的思緒，景瑟上前兩步，還未開口，梵越帶了些許散漫的聲音便從里頭透了出來。

　　“竟去了這么久，害得爺好一通等?！?p>　　景瑟垂眸，“二爺找我有事？”

　　梵越頓了頓，才說道：“我的護衛(wèi)來信，說右相府已經(jīng)安排了人前來迎接你，陣仗還挺大，如此這般，我也不好再在你這地方繼續(xù)待下去?！笨戳嘶杷^去的梵沉一眼，梵越繼續(xù)道：“就算是看在我們家老大的面子上，我也不能讓你壞了名聲，所以這便走了。”

　　“哦?！本吧嫔届o，語氣更是輕描淡寫。

　　梵越急了，“喂！我說你這個女人，爺說了這半天，就換來你一句毫不關心地‘哦’？”

　　景瑟無奈一笑，“若說臨別贈言，我倒還真有幾句。首先，二爺肯為我們母子的名聲考慮提前離開莊子，我很感激。其次，世子爺?shù)挠洃涍€沒恢復，這一點，我深知，故而也大致猜到了你在這里等我的意圖。為此，我只能說，眼下的我既無權又無錢，二爺若想向我索賠，我大概，只能先逃為上了?！?p>　　梵越聽罷，禁不住低低一笑，掀了簾饒有興味地打量著景瑟，“我還以為你會說你只有小命一條?！?p>　　“我的命不值錢，二爺拿了也無甚作用。”景瑟掠唇。

　　梵越抱著雙臂，斜挑了唇角，“你的命，爺委實不感興趣，不過有一點你猜對了，我的確是來向你索賠的?！?p>　　對于這樣的回答，景瑟并不覺得意外，“不知我身上還有哪一樣是二爺覺得能抵得過世子爺十多年記憶的？”

　　梵越微笑，“你一介女流，自然不行，他卻可以?！?p>　　景瑟心下一寒，因為梵越所指的正是站在自己旁邊的昊昊。

　　臉色添了幾分凝重，景瑟皺著眉，“二爺這是何意？”

　　梵越面上笑意不減，“我們家老大的傷，今后再不用你醫(yī)治，我會帶著他直接去找宗政初。但我也不是什么大善之人，殺人償命欠債還錢天經(jīng)地義，你害得老大摔壞腦子，總要有所賠償，這件事才能就此揭過罷?！?p>　　景瑟立刻將昊昊護在自己身后，面色緊張，“其他的都可以，唯獨昊昊，你不可以帶走他！”

　　梵越下巴擱在車窗邊緣上，唇邊笑容肆意，“我給你一盞茶的時間考慮，是選擇讓這小子跟著我走，還是你將他帶回右相府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