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砰”的一聲巨響,高百川伸手猛拍面前的鐵桌,揚起大片灰塵。
只見高百川那張由于太久不見陽光的蒼白色臉上,五官正夸張地縮成一團(tuán),牽扯出密密麻麻的皺紋,向四下蔓延開去。每一條皺紋中,仿佛都透露出一股驚恐之情。對面的謝貽香微微皺眉,側(cè)身避開他這一拍桌彌漫起的灰塵。
此刻謝貽香身在之處,便是京城天牢中那神秘的第五層了。
要知道這金陵的天牢,卻是向地底挖掘而建,模仿神話中閻羅地獄的構(gòu)造,越往下層數(shù)約高,當(dāng)中關(guān)押的囚犯也越是重要。至于眼前這第五層天牢,對外人而言,乃是京城天牢中根本就不存在的一層,不知從哪朝哪代開始,便悄然隱藏在了那眾所皆知的“天”、“地”、“玄”、“黃”四層之下,默默地完成著它的職責(zé)。謝貽香雖然身在刑捕房就職,還是頭一次聽說,更是頭一次來到這里。若非昨夜莊浩明點破其中的玄機(jī),只怕自己今生都不會知道有這么一個地方。
方才從第四層“黃”字層天牢的密道下來,已是深離地面三十多丈深度,到處彌漫著一股陰冷的潮濕。一切人工建筑的房舍到此便全部消失,只有眼前一條丈許寬的石砌通道,墻上每隔十步燃燒著一支火把。謝貽香自幼便得刀王真?zhèn)鳎毦土艘惶住案F千里”的目力神通,非但能看到常人所不能及之處,即便是在黑夜中,也可如常辨物。但如今放眼望去,竟然也看不出這條通道的深淺。
而在這條通道當(dāng)中,一張黑黝黝的銹鐵桌橫在當(dāng)中,桌后那密布皺紋的白臉漢子,便是這第五層天牢的總管高百川了。而今這高百川聽說自己要來見那“雨夜人屠”,頓時神色失常,大拍桌子。
謝貽香見高百川這副模樣,不禁心生鄙夷。她平日在刑捕房出入,對這些牢子最是了解不過,只要一關(guān)上牢門,他們就等同于牢里的皇帝,可以任意玩弄牢里的囚犯。卻不料這高百川身為天牢的牢頭,而且還掌管著這神秘的天牢第五層,可謂是地獄里閻王一般的人物了,居然會被那“雨夜人屠”的名字嚇成這副模樣,當(dāng)真太不中用了。
然而轉(zhuǎn)念一想,即便是高百川這樣的角色,都對那“雨夜人屠”如此忌憚,可見其厲害之處。謝貽香心中既是好奇,又是不敢想象,真不知自己將要見的那”雨夜人屠”到底是個怎樣的角色。
謝貽香心念轉(zhuǎn)動間,面前的高百川已逐漸平靜,將手里的黑鐵煙桿塞進(jìn)嘴里,大口猛吸著旱煙。彌漫的煙霧中,隱約可見他身上那件厚厚的棉衣正微微抖動,顯是身軀還有些發(fā)顫。謝貽香忍不住開口問道:“高大人,我的要求有何不妥?”
“這……唉,謝三小姐心里肯定在笑我高百川是個膿包了?!备甙俅ㄋ坪趸剡^神來,略帶尷尬地說道,“他媽的,要知道那人大開殺戒的時候,只怕謝三小姐你還沒斷奶,當(dāng)然不知道他的可怕之處……”
謝貽香聽他滿嘴粗俗,不禁又皺了皺眉頭。高百川似乎沒注意到她的神色,又狠狠地吸了幾口旱煙,這才說道:“是了,謝三小姐這次來提審那個人,真是謝封軒……真是謝大將軍的意思?”
謝貽香淡淡地說道:“高大人即便不識得我,也該識得我爹的九龍玦吧?!?p> 只見她手中晃動著一枚碗口大小的黃色玉玦,上面薄意雕刻著九條飛舞的蒼龍,環(huán)繞著“平天下”三個陽刻小篆,做工甚是精致。自古玉石以黃色為尊貴,似這么大的一整塊玉玦,可謂稀罕至極,再加上玉玦表面的這份雕刻的工藝,確然當(dāng)?shù)闷稹皟r值連城”這四個字。
那高百川當(dāng)然識得此物,持其者上可縱馬皇城,佩劍宮廷;下可誅殺百官,赦免重犯。當(dāng)今天下,只有開國第一大將軍謝封軒有此殊遇,更何況如今手持九龍玦前來的,乃是謝大將軍家的三小姐,必然是不會有誤了。他急忙將旱煙磕滅,躬身賠笑起來。
謝貽香收起九龍玦,臉上卻是微微一紅,還好高百川此時正低頭在懷中摸索,并未注意到她這一反常。片刻間,高百川已從懷中摸出一大串零零碎碎的鑰匙,從中挑出一把毫不起眼的黑鑰匙,將它插進(jìn)了身旁的石壁當(dāng)中。
謝貽香這才發(fā)現(xiàn)高百川鐵桌旁的石壁上,居然有個小小的鎖孔,忍不住有些驚訝。繼而只聽一陣金屬絞動的聲響,石壁上一塊鉆石翻開,赫然彈出個黑鐵匣子。高百川將那鐵盒打開,里面又是十把純銀鑄造的鑰匙,他揀出一把攥在掌心,自言自語地說道:“想不到時至今日,居然會有人來提審那家伙,倒是稀奇得緊。”
謝貽香微感詫異,不禁問道:“我聽總捕頭莊大人說,刑捕房每當(dāng)遇到疑案,曾多次求教于此人,自然是要前來牢里提審,高大人難道不知道?”
高百川哈哈一笑,“呸”了一聲,說道:“莊浩明那老小子私底下的貓膩,又怎會是我這種小角色能知曉的?像我這樣的人,知道得越少才能越安全。嘿嘿,原來三小姐這次所謂的提審,卻是想找那家伙幫忙破案,這倒有趣得緊?!闭f話間,他已當(dāng)頭領(lǐng)先,謝貽香緊跟其后,兩人一前一后地向通道的深處走去。
謝貽香走出片刻,越發(fā)驚訝不止,莫非整個天牢的第五層,當(dāng)真就只是眼前的這一條通道而已?但見墻上火把的照耀下,通道兩旁石壁全是由整齊的黑石料砌成,每塊有幾尺見方,斑駁著歲月的痕跡。有些石塊相砌合的縫隙當(dāng)中,還不停地向外冒出粘稠的水滴,散發(fā)出陣陣熏人霉味。
僅靠這樣的一條通道,又怎能關(guān)押得住那些窮兇極惡的犯人?謝貽香剛生出這個念頭,便見前方的通道旁出現(xiàn)了分岔的道路,漸漸地越來越多的岔道出現(xiàn)在兩旁,全是相同的黑色方石砌成,相互之間毫無區(qū)別,就連通道的寬度和高度也是一個模子堆砌出來的。高百川帶著她忽左忽右地轉(zhuǎn)了十多個彎,謝貽香就再也記不清來時的路了。
原來這里竟是個迷宮,眼見這些錯綜復(fù)雜的通道相互交織,伴隨著周圍又冷又濕的氣息,謝貽香只覺頭昏腦脹。她雖對陣法布局一竅不通,但畢竟出身名門世家,知道這其中的玄機(jī)。眼前這迷宮般的通道看似雜亂無章,但其本質(zhì)一定是根據(jù)某種陣法排列,有章可循的。常有粗俗之人不解其意,總以為依照陣法排列就有章可尋,容易被人破去,倒不如亂排一氣來得好。殊不知若這迷宮不依章法亂排一氣,一來會失去排列成陣法的許多變化,從而威力大減;二來其亂排的布局地圖一旦失落,就再也無法傳承給后人,浪費這一大好的建筑。
想到這里,謝貽香好奇心頓生,不禁開口問道:“想不到這天牢的第五層,竟然是個迷宮,莫說犯人身上有玄鐵鎖銬,上面又有重兵把守,只怕單是眼前這一復(fù)雜的陣法,就能困住天下大多英雄了。只是不知這迷宮是依照什么陣法所排列的?”
前面的高百川腳步不停,隨口回答道:“這倒是你錯了,這天牢的第五層,倒還真沒依照什么陣法修建,因為只要是陣法,就有人能破,這里的布局,還真沒什么章法可循。除了當(dāng)年的建造者,恐怕就只有這里的牢頭知道出路了?!?p> 謝貽香微微一怔,自己居然猜錯了,不由得略感尬尷,嘴里仍然強(qiáng)辨道:“絕不可能,只怕是高大人不太清楚其間的陣法布局,若是這迷宮修建的沒有章法可尋,一旦這里的平面布局失傳,難不成這整個天牢的第五層就荒棄不用了?”
高百川嘿嘿一笑,說道:“這倒不是我亂說,你可知這天牢本是以前一個姓蕭的皇帝老兒所修建,他向來財大氣粗,哪管什么荒棄與否?要細(xì)說起來,那都是幾百年前的事了,還是五胡亂華的年頭,當(dāng)時那姓蕭的皇帝老兒,正巧也定都在金陵城,修建了眼前這座天牢。”他頓了一頓,又補(bǔ)充說道:“至于這深藏地底的第五層天牢迷宮,卻是只為一個要犯而建,專門用來關(guān)押于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