錢恒寫完這首楊萬里的“霰”,便收筆停下來。
待到紙上墨跡晾干,這才敲鈴交卷。
考棚的一旁,有專門求助的鈴聲,一般如廁或有什么事情,便可以敲鈴招來巡邏的衙役。
衙役趕來,聽到錢恒說要交卷,自是不敢大意,回去稟明了知縣大人,才回來,將錢恒的卷子收走。
考試是連續(xù)兩天的,今天的詩賦考完,要考經義還要等到明天。
只是錢恒交卷的時間有點太早,距離開考不過兩個時辰。
很多考生現(xiàn)在還沒有確定詩題,跟錢恒隔著一個考棚的馮常,見到錢恒交卷,心中憤憤,臉上也滿是不屑,“這么短的時間,又怎么作出優(yōu)等的詩詞?看來這縣試的案首非我馮常莫屬了!”
馮常是個心思,錢恒并不在意,也懶得理會,不過在交卷后離開,在經過楊慎身邊時,還給楊慎投了個鼓勵的眼神。
看到錢恒自信滿滿的神色,楊慎也越發(fā)謹慎起來,憑楊慎自己的本事,考取生員資格倒是不難,但如果成績不好,后續(xù)的鄉(xiāng)試中就會沒有立足之地,楊慎可不想自己只混個秀才出身。
錢恒交卷離開不說,錢恒的試卷,此時早已送到知縣李若水的案頭。
這次縣試,雖說在李若水要求下十分嚴格,但終歸是李若水的性格使然,所以在閱卷的時候,根本就沒有做彌封考生姓名的程序。
李若水目光落在試卷上的第一眼,也沒有去看考生的姓名,但是當看到錢恒這詩的標題時,李若水就是一愣。
霰,雪之前兆也。
考生能應時應景,根據考題做出這個詩題,單憑這一點,李若水便從心里高看了錢恒的這首詩一眼。
當讀完整首詩,李若水的目光才轉到錢恒的名字上。
勢破張呈欲暗空,這句,總有種風雨欲來的即視感,猶若身臨其境,李若水本身就是深感到現(xiàn)在的國勢,也已經到了風雨欲來的時刻,而這句詩,形容當前的局勢似乎更加切題。
雖說是在寫雪來前的情景,可怎么看,都像是對現(xiàn)有時局的一種形容。
后一句中的冷氣侵人火失紅,更是直觀的描述了寒冬將至,令炭火都失去溫度的預兆。
最是最后一句,今宵敢嘆臥如弓,那種因為寒冬將至而蜷縮起身體,心中戰(zhàn)戰(zhàn)兢兢的感覺,讓李若水如同身受一般。
“錢恒!”李若水口中默念了一聲,猛地抬頭,“你們有誰知道這錢恒是什么人?”
李若水來這壽張縣不過兩月,對于當地的童生更是一無所知,所以李若水才敢不做糊名的處理,就這么直接考試閱卷。
李若水不知錢恒,可作為當地人的衙役卻知道錢恒的大名,尤其是近日來,錢恒這知名獸醫(yī)的名頭,幾乎響徹整個東平府。
當李若水得知錢恒居然是個獸醫(yī)的時候,也吃了一驚。
“你說這錢恒是名獸醫(yī)?他和錢乙先生什么關系?”
“應該是錢乙先生的族侄孫!”
“原來如此!”
李若水若有所思,沒想到錢乙先生的家中,還有如此文采的后人,倒也很想看看,明日這經義文章的水平如何。
錢恒自然不知道,此時李若水已經留意到他,不過錢恒一點都不敢懈怠,雖說也算得上是熟讀經義論著,可真要和當代的文人比起來,他這個外來戶,未必就占多大的優(yōu)勢。
溫習功課的時間,轉眼即逝,第二日一早,又是天未明時分,便趕到考場門口。
馮常裹著厚厚的棉袍,抱著胳膊,一臉笑意問道,“錢兄,昨日那么早交卷,是做不出詩賦放棄了么?”
錢恒一笑,這貨先不問自己詩詞作的如何,便先下了定義,篤定的認為自己已經放棄了詩詞。不過對于馮常這種挑釁,錢恒也懶得多說,只是笑道,“等成績出來,一切自然揭曉,某要進場了!”
錢恒直接撇下馮常,自顧邁步進了考場。
馮常碰了個軟釘子,也臉色不善的跟著走進了考場。
依舊是昨日的考號,等考場大門關閉之后,又是一陣銅鑼聲響,第二場的考試正式開始。
這一次,沒有在考牌上寫考題,而是直接發(fā)下來一張考題紙。
紙上只有一句話:放鄭聲,遠佞人。
看到這個考題,錢恒微微一皺眉。
對于這句話,錢恒倒是知道出處,《論語》中衛(wèi)靈公篇的一句話,只是這句話的本義,卻讓錢恒有些意外。
嚴格說,這種話題,一般不會出在童生考試的考題范圍內,而李若水居然將這么一句話拿出來作為考題,顯然是有些不符現(xiàn)在這個層次的。
不管如何,錢恒當然不會放棄這種機會,既然已經出了這種層次的考題,那就好好作答便是,就當是提前預演鄉(xiāng)試和會試的考題而已。
這話是顏淵請教孔子的一句話,問的也是為國之道。
而這句話的原意,是孔子認為鄭國的聲樂雖美,卻只是奇巧淫技,作為國君,是要放棄的,而對于小人,也是要遠離的。
說的通俗一點,就是不要沉湎與舞樂享樂之中,更要遠離小人讒言,以防佞人以口才變亂是非。
這話的本義,隱隱指向當今朝政的最大弊病。
這也是錢恒為什么會感覺這個經義考題有些過的原因所在。
不夠結合李若水的性格和遠大抱負,錢恒倒也能夠理解對方出這種考題的目的所在。
錢恒猶豫片刻,現(xiàn)在草稿紙上,寫下“樂當其所,人當其用”八個字。
按照錢恒的理解,鄭國的舞樂既然美妙,那就放在適合其演繹的場所,供人娛樂欣賞,而所謂的佞人,也可以放在適合他的地方來使用。也就是說,物盡其材,人盡其用的道理。
錢恒在草稿紙上,順著自己的思路,又結合自己對李若水性格的分析了解,從鄭樂可用的角度,剖析了鄭樂如何物盡其用的可能,又解釋了佞人有何可用之處,最后得出一個結論。
合適的人和物,要放在合適的位置,否則就會適得其反,成為沉湎于鄭樂之中流連忘返,偏聽與佞人妄言之中而無法自拔。
北門老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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