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太夫人笑著點頭,心中卻有一絲不忿。裴氏身穿一件茜紅色蝶紋褙子,烏黑的頭發(fā)梳成圓髻,耳上的紅寶耳墜搖曳生光,皮膚白皙,氣度沉靜,明明只比她小了兩歲,看上去卻只像個二十幾歲的少婦。而她,常年被這些金銀瑣事困擾,早上對著鏡子看還發(fā)現多了幾條細紋,恐怕看上去會比裴氏老了十歲。若是丈夫還在,她也不必受這些冤枉氣了,更不必和這樣的人做親家!
她忘了,老長信侯在的時候,她也只是忙著和妾室爭風吃醋,就沒有自在的時候,心態(tài)不好,面上自然也會顯出頹色。裴氏則不然,她自得地管著后院,不過分計較,什么事心中都有一桿秤,過起日子來不慌不忙地,與她的生活方式很不同。雖然亦是品行有虧,暗藏禍心,但畢竟沒有過度為難自己。兩廂對比,裴氏在顏色上當然完勝常太夫人。
裴氏沒注意到這些,上前親親熱熱地挽了常太夫人進院子。
常太夫人一邊與裴氏笑談,一邊裝作不經意地打量了身邊的趙大姑娘一番。
趙晴宜今日一身寶藍色鳳尾團花上裳,月白色百褶如意裙,綰了一頭飛仙髻,髻上斜插了一對金鑲芙蓉石杏花簪子,耳上戴了一雙蓮子米大小的珍珠耳環(huán),臉上有些羞意,看上去倒是十分溫婉動人。
她暗暗點頭。趙家的人穿戴俱是不凡,想是真的家境殷實。趙大姑娘雖然有些任性刁蠻的惡名,但用心打扮一下,姿色尚可,也不至于太過委屈了兒子。今日一見,倒也沒看出刁蠻,便真是如此,日后也是可以擰過來的。未出閣的時候,哪個姑娘不是被捧在手心里養(yǎng)的,但多數人在婆母面前卻是另一番風光了。
她心中滿意,面上也就更和善了些。隨著裴氏進屋落了座,她開始談及來意。
“過兩日便是大姑娘的及笄禮了,正賓和贊者不知親家太太選好了沒有?”常太夫人端起茶來,小飲了一口。
裴氏一愣。正賓和贊者她自然是有準備的,常太夫人這樣問起是怎么回事,盡管她身份比那些人都要貴重,但也很少有人會讓未來婆母來插簪,未免太不像樣子了。
她沉吟道:“正賓請的是大理寺卿的夫人柳氏,贊者則請的是我娘家的二嫂子張氏。太夫人怎么看?”不軟不硬地將事情定了下來。
常太夫人一哽。她原以為裴氏不太懂京中的規(guī)矩,自己這樣說,她便會順勢提出讓自己當正賓,屆時她再好好教教她規(guī)矩,給她個下馬威,讓她對自己更敬重,哪知她竟不容置疑地定了下來,她還能怎么看,只得夸夸那兩位作罷。
裴氏見常太夫人有些下不來臺,目光投向一旁立著的抱著一個長盒子的丫鬟,溫和地笑道:“說起來,倒還有一事讓我犯難?!?p> “哦?什么事?”常太夫人聞言道。
“行及笄禮的簪子,我挑來挑去也沒找到合適的,想是我見識不夠,不如太夫人一會兒陪我去挑一個?”一旁站著的趙晴宜一愣。
常太夫人聞言笑了,擺擺手道:“不必再挑了,我和親家太太倒是心有靈犀了。碧云……”被喚作碧云的丫鬟聞言,小心翼翼地打開了抱著的長盒子,正端著呈給眾人看。
那是一對金鑲玉的卿云擁福簪,正中鑲著一顆拇指大的翡翠,翠綠欲滴,成色極佳,僅一尺長的窄面上,雕出的花草蟲鳥等圖案惟妙惟肖,栩栩如生,看得出絕非凡品。
“這樣貴重的東西,想必是御賜之物吧?”
常太夫人面露得色,笑道:“親家太太好眼光,這還是我進門的時候婆母給我的,帶了些傳承的想頭,我瞧著這簪子倒和大姑娘很相襯,再者我們兩家已定了親,給她也是理所當然,親家太太看用這個怎么樣?”
趙晴宜聽著羞紅了臉。她方才看著這簪子便出了神,家中富貴,金銀財寶從不缺的,可這樣精致的東西,她卻見都沒見過,又聽著常太夫人承認了她這個未過門的媳婦,一時不免對侯府的日子有些心馳神往來。
裴氏雖一直和常太夫人聊著天,余光卻注意著老是闖禍犯糊涂的女兒。見女兒這番神色,也微微點頭,能拿出這樣物什的人家,女兒嫁過去總不會吃了虧。
她卻不知道,這完全是常氏打腫臉充胖子從自己的體己里挑出的僅剩的好東西了。
“那真是感激不盡了,太夫人。”裴氏笑道,命斐雯收下了簪子。
“一家人,何必說這樣的話。我看大姑娘出落得也是越發(fā)出挑了,得虧是我們家先定了下來,不然不知道有多少媒人踏破了門檻來求親呢。”常氏雖刻薄,說場面話也是老手了。
裴氏母女聽得高興,你一言我一語地聊了起來。
另一頭,明瑟居里。
意映早已指揮完了,她自個兒的事——熨平及笄禮穿的衣服,整理妝匣之類的事也做完了。閑下來,她便拿起了針線,邊做邊思索下一步該做的事情。
照她看來,回薛家,宜早不宜遲,薛家前世衰落是墻倒眾人推的結果,明里暗里有多少敵人都不知道,她必須早早回到那個位置,才有能力觀察和阻止。母親的傷病,哥哥的情事,東西府的矛盾都是棘手的大問題,呆在這里,什么也做不了。
并且,她也絲毫沒有在這里久留的必要。看清了趙家眾人的嘴臉之后,她沒多呆在這里一分鐘,便不自在一分。
只不過,現在最主要的問題是養(yǎng)父的安危和逃離趙家的方法。那件事涉及到皇權爭奪,她不可小覷,必須確保養(yǎng)父安全。
而她想到的回薛家最直接的辦法就是去安平找到許嬤嬤,畢竟京城薛家門檻極高,像趙家這樣的人家連見長公主一面都不可能,她一個小丫鬟又怎么樣混進去呢?
所以,她只需要仿照前世的軌跡便是,只不過,前世是偶遇,這一世卻需要裝作偶遇,不動聲色地讓她發(fā)現胎記了。
但讓她擔憂的是,養(yǎng)父養(yǎng)母都在趙家為奴,若她貿然出逃,被視作逃奴,恐怕少不了牽累家里,屆時安平山高水遠的,一戶趙家家生子的性命,她如何能保得?。?p> 還有一個則是,她必須查清楚養(yǎng)母和當年她走失一案的關系,解開養(yǎng)母的心結,否則到時即使她順利認了親,但養(yǎng)母仍抱著前世那種念頭做傻事,她就真的會內疚死的。
因此她還要呆在趙家一些日子,理順這一切之后,回到她的家族去。但有一個原則是肯定的,她要竭盡全力避著徐家的一干人等,絕不跟他們扯上關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