潤紅忙提醒三姨：“你咋忘了，那天在地里，我問你‘三姨，我摘你家的幾個草莓吃’，你就同意了?！?p> 三姨看著潤紅：“你去我家地里的時候？我沒有看見過你??！”
強生也沒有在地里看見過三姨，潤紅這么一說他害怕起來，他說：“姐，我怕?！?p> 三姨想了想：“有嗎？我說啥了？”
“你啥都沒說，我就認(rèn)為你默認(rèn)了。”潤紅說完就笑起來。
三姨突然明白過來，朝自己的臉上煽了一下：“算了，算我啥也沒有罵。”大家都笑了。
到中秋節(jié)的前幾天，玉林寄回來一千塊錢，還有一張字條：先裝電話。潤紅媽想了想，覺得老去人家那兒打電話的確有些不好意思了，自己裝一個電話也方便，就裝了一個。
三妮過來串門，看見姐姐裝了電話，回去也拿錢裝了一部。剛裝上三妮就給潤紅媽打個電話：“姐，是我，三妮，你說是誰！這是俺家的電話，以后沒事兒就打這號碼！”
掛掉電話潤紅媽還牢騷著：“這才多遠(yuǎn)啊，就值當(dāng)打個電話？浪費錢！”
過了幾天，姥姥給潤紅媽打電話：“這幾天來不來，樹上的梨可以摘了，你們姐妹仨都過來，就數(shù)你離得遠(yuǎn)，來的路上就可以把他們都叫上了，我就不和他們打電話了。”
潤紅媽和姥姥開玩笑：“娘，你給我打電話讓我過去到底是摘梨?。窟€是想讓我八月十五過去送包??？”
“你愛來不來，我還求你了？掛電話了！”
“去，去，一定去。過幾天我就去啊，這八月十五不是還有幾天嗎，過兩天就去?！睗櫦t媽說。
過了幾天，正逢星期天，姐妹三個都去了，姥姥看著他們，又把四兒叫來一起吃飯。姥姥說：“你們當(dāng)家的都去出門打工了，家里就剩下你們幾個，正好四兒沒有去出門，這就像是以前我們一家吃飯一樣。恁爹恁哥走了……”
“娘，俺姐好不容易都來了，你說這個干啥？”四兒看著姥姥說。
“不是那，這又換來幾個小的。不賴，今個都在這兒，這才是沒有外邊兒（的人），大家都該吃吃?！崩牙验_始勸菜。
吃完飯，大家又坐在一起聊會天，太陽快下山的時候，潤紅媽起來了：“娘，俺家離得遠(yuǎn)，小孩的作業(yè)還沒有做完，明個就上課了，俺先回去？”
“今個不走不行嗎？”姥姥拉著潤紅媽問，又問強生，“今天就不回去了，還在姥家住，就睡之前你的那屋?！?p> “明個還得上課呢！”潤紅媽解釋道。
“那行，我就不留你們了，對了！”姥姥把腦袋一拍，“說給你們摘梨還沒有摘呢，你看，外面的大粗棍都準(zhǔn)備好了?！?p> 潤紅媽看看天：“都快黑了?！?p> “還早著呢，姐，我現(xiàn)在就上去?！彼膬赫f完就跑到屋后。
潤紅媽和大妮、三妮也跟了上去。四兒麻利地爬上樹，站在樹上使勁地晃著，讓三個姐姐在下面撿?？墒侨齻€姐姐剛到樹下，四兒又晃起來，一陣?yán)媛湎聛?，都砸在姐姐的身上?p> 大妮生氣了：“四兒，你想干啥？”說著就朝梨樹下走，準(zhǔn)備上樹。
姥姥大喊：“大妮，你那么大了，還準(zhǔn)備爬樹??？像什么話？”話還沒有說完，大妮已經(jīng)爬到樹上了。
幾個孩子也要上樹，被大人制止了，連樹下都沒有讓孩子們呆著，就怕被落下來的梨子砸到。
大妮站到樹上，看著大家，沖著四兒來了一句：“四兒，站穩(wěn)了！”
四兒還沒有明白怎么回事兒，就覺得樹使勁地?fù)u晃起來，四兒及時抓住樹干，險些掉下來。潤紅媽和三妮都抱著頭，喊道：“用那么大的勁干啥，還不如四兒呢！”大伙都笑了，連姥姥也笑了。
強生覺得，媽媽小的時候和大妮、三妮、四兒一定在這樹下嬉戲過，奔跑過，打鬧過。強生不確定王世界是否當(dāng)時也在場，也不確定姥爺當(dāng)時是否還活著，是否也看過這個畫面，但他確定，姥姥一定看過這個場景。姥姥一定還對他們喊過：“快下來，危險，四兒，別和你大姐胡鬧……”
那個時候或許也是夕陽快要下去，姥姥就站在這兒看著他們幾個。不一樣的是，現(xiàn)在他們都大了，都有了自己的孩子，但是姥姥沒有看周圍的孩子，姥姥只看著自己的孩子。
強生覺得姥姥肯定想起了過去，并且過去肯定很幸福，因為強生發(fā)現(xiàn)姥姥的笑和大家不一樣，姥姥的笑不是開心地笑，而是幸福地笑。是一種不易察覺，而溫暖的笑。強生覺得姥姥現(xiàn)在看到他們也很幸福，姥姥的愿望或許都是孩子們在自己的身旁，可是她的愿望卻很難實現(xiàn)。就是這短短時間的相聚，已經(jīng)讓姥姥覺得自己很幸福了。
摘了一會，大家都不摘了。潤紅媽對姥姥說：“娘，我們這回真回去了?！?p> 姥姥想了一下：“年頭哩還能來嗎？”
“咋不能，這不是想來就來了嗎？”
“那你過完年還出門嗎？”
潤紅媽看看強生，強生正在和幾個表兄弟在分梨。潤紅媽說：“可能會出門，這在家里也不是個辦法，又不能掙錢?！睗櫦t媽看看姥姥難過的表情，知道姥姥在為孩子們難過，可是自己有什么辦法呢？她安慰姥姥：“這也說不準(zhǔn)，到時候再看吧。”
過完年潤紅媽沒有出差，因為她“沒”買到車票，她就是這樣告訴國秀媽的。國秀媽之前想和潤紅媽一起出門打工，她想把國秀也帶著，但是寒假結(jié)束，這才算是半學(xué)年，中間轉(zhuǎn)學(xué)麻煩還多。國秀媽想讓潤紅媽在家也多呆一段時間，潤紅媽就告訴國秀媽自己沒有買到車票，可不是專門為了等國秀媽。
國秀媽又干起了老本行，潤紅媽又去了大楊莊的磚窯廠，到放暑假的時候兩個人才去出的門。
這回出門之前，潤紅媽算是有經(jīng)驗了。碰上人家下鄉(xiāng)照相的，就照個十來個，每個洗兩張，放家里一張，自己帶一張。走之前又去了照相館，照相館和下鄉(xiāng)照相的又不一樣。下鄉(xiāng)照相的就讓你往田野里一站，潤紅和強生站在田地里，手不知道往哪兒放，都捂住肚子。潤紅媽走過來把強生的手放下：“別捂著肚子，像什么樣子？”強生就把手放下來，像個木頭棍子一樣地杵在那兒。照相館里什么玩具都有，強生就玩那些玩具，人家?guī)煾狄呀?jīng)照好了。
出去的時候，強生不愿意了，他要把照相館里的玩具帶走，可是人家那是不賣的。媽媽騙強生：“出去之后就給你買一個比這更大的。”強生這才放了手。
走出照相館“正巧”碰到三姨，二妮和三妮寒暄了幾句，就對三妮說自己還有其他的事兒要辦，讓三妮把兩個孩子送回去。三妮騎著三輪車，強生就和潤紅坐在三妮的三輪車上，被三妮帶走了，潤紅媽搖搖了手，差點哭出來。
潤紅媽把車子騎到姥姥家，行李已經(jīng)都在姥姥家了，姥姥說：“二妮啊，你咋不把孩子擱俺這兒了，是不是覺得強生擱俺這受氣啊？”
潤紅媽說：“娘，你想哪兒去了，您老都那么大了，我還勞累您啊，再說現(xiàn)在三妮的兩個孩子都上學(xué)了，正好讓強生和他們一起。三妮還想讓強生幫她閨女和兒做作業(yè)呢！”
“好，好，那你這一去啥時候回來啊？”
“過年就回來?！?p> “過年就回來？你這給車‘上油’呢？去半年就回來?。恳牢业囊馑及押⒆佣紟е?，孩子在你身邊你也放心啊。現(xiàn)在孩子這樣……”
“娘……”潤紅媽打斷姥姥的話。
“行，我不說了，你要是想好了一個點子，誰也沒有辦法?！?p> 潤紅和強生到了三姨家又吃過中午飯還沒有見媽媽回來，強生問三姨：“三姨，我媽咋還不回來??？”
三妮還沒有說話，潤紅就問：“三姨，我媽是不是又去出門了？”
三妮還是沒有說話，但是潤紅和強生都已經(jīng)知道了。潤紅和強生又哭了起來，這回不是因為想念媽媽，而是恨她：每次都是這樣，她都不給自己說一聲就走了。
不過潤紅和強生很快又平靜了，這回也許是因為三姨家有人玩，也許是因為習(xí)慣了，總之強生和潤紅很快就融入了這個大家庭里面。
三姨家和自己家的設(shè)施差不多，不過三姨來的時候帶的嫁妝都已經(jīng)毀壞了。三姨整天嘟嚕：“恁姥就是向偏，你看看恁家的家具還都好好的，俺家的都?xì)У牟畈欢嗔?。”三姨就那樣的人，嘴上說說，心里沒啥。
潤紅到那兒就開始收拾東西，把三姨家的桌子擦擦，把地掃掃。三姨就對著鄰居說：“兩個孩子到俺家就開始收拾家里，就好像俺在家不收拾一樣?！睗櫦t和強身知道三姨就是嘴上說說。
強生現(xiàn)在沒事兒就和小表弟文龍玩玻璃球，強生玩的不是很好，但是很“專心”。潤紅說過強生幾次，也把強生的玻璃球扔掉了，怕強生的成績落下來?？墒遣Ａ蚨际俏凝埖?，文龍想給強生幾個就給強生幾個。
潤紅每次放學(xué)都看見強生和文龍跪在地上玩玻璃球，潤紅想想自己在中學(xué)的生活，心都灰了。但是她還是不告訴任何人，她把這所有的一切都寫在日記本上。
強生和文龍就睡在堂屋，文鳳和姐姐睡在左側(cè)的偏房，三姨自己睡在另一側(cè)。
有天中午強生正在文龍?zhí)稍诖采希瑑蓚€人睡不著，就數(shù)玻璃球玩。正數(shù)著就聽到“啪”地一聲，強生覺得什么東西從梁上掉下來，往地上一看，一條“紅花”大蛇盤在地上。強生嚇得不行，文龍更是連床都下不了了。兩個人就坐在床上大喊，三姨在里屋午睡，聽見兩個人的喊叫也出來了，她揉揉睡眼，猛然發(fā)現(xiàn)眼前有條蛇也嚇壞了。但是她還是鎮(zhèn)定下來，看著那蛇，嘴里振振有詞：“龍啊，我知道你是不小心路過這兒，我們也不想傷害你，你也別再嚇到小孩子，你從哪兒來就去哪兒吧……”
過了一會兒那蛇真的就爬走了，強生很納悶：“三姨，那蛇為啥就聽你的話啊？”
“那不是‘蛇’，是‘屋龍’，它就在房頂上，專門吃老鼠的，它有靈性，能聽得懂你在講什么，它也不害人，只要你不害它，它就會對人沒有威脅?！?p> 強生覺得三姨說的很邪乎，但是強生也很害怕，他每天睡覺之前都要看看房梁上和床底下有什么東西沒有。
表弟聽得云里霧里，和小時候的自己一樣，對大人的話很不懂。
有一次強生和文龍放學(xué)回來，回來的時候三姨還沒有回來，可能串門去了。文龍和強生就坐在門口等，文鳳不和他們坐在一起，找別人玩去了。
強生和文龍正等著呢，后院的二娘正好從文龍的門口經(jīng)過，她看強生和文龍都在門口坐著，就打招呼：“他哥，在這兒坐著呢！”
強生應(yīng)了一聲，二娘就回去了。二娘的剛走，文龍就大笑起來，強生問他：“你笑啥？”
文龍問強生：“她怎么喊你叫‘哥’？”
強生就解釋：“她不是喊我‘哥’，是喊我‘他哥’，意思就是她‘孩子的哥’?！蔽凝堅铰犜矫院中ζ饋?。
強生漸漸覺得文龍傻乎乎的，至少對于自己來說是很傻的，于是強生就覺得文龍很好欺騙了。
兩個人沒事兒的時候就去村前面的那條大溝那兒，現(xiàn)在那兒都變成了垃圾堆，但是小孩就是喜歡到垃圾堆里玩，好像能從里面淘出來寶貝似的。
強生要是撿到兩張一毛的，文龍撿到一張五毛的，強生就用兩張一毛錢和文龍換一張五毛錢，文龍居然也換了。有的時候強生就在想：一個人傻到像表弟這樣，還真是讓人喜歡。
三姨讓兩個人把鍋底的灰倒到前面的溝里，又給兩個男生每人一個竹筐，強生總是讓文龍在前面干。當(dāng)然不是強生偷懶，強生有自己的想法。
強生覺得如果去的次數(shù)是偶數(shù)的話，兩個人去的次數(shù)一致，大家都平等了，也沒有什么可說的了。但是如果是奇數(shù)的話，表弟就要比自己多去一次。盡管這樣很累，但是強生一想到表弟要比自己多干一次，心里就舒服多了。
強生漸漸地覺得沒有人可以聊天了，盡管和表弟玩的很好，可是表弟只知道玩。他沒有心事兒，沒有煩惱，他的煩惱就是今天和強生玩玻璃球沒有贏。
強生想和媽媽打電話，媽媽去的第三天打來過電話，她告訴三妮自己已經(jīng)到地方了，并且告訴她這是同事的電話，以后就可以打這個電話了。那次強生沒有和媽媽通話，他不知道為什么，就是不想和她說話，但是有的時候就特別想和媽媽說說話。
強生和姐姐試圖和用電話給媽媽打電話，但是他把號碼按了一遍，結(jié)果是空號。三姨回來的時候，強生就問三姨是怎么回事兒，三姨告訴他要加上“0”?？墒菑娚儆秒娫挻虻臅r候，已經(jīng)打不通了。文龍告訴強生，電話已經(jīng)被媽媽鎖上了。
強生也沒有辦法了，他像姐姐一樣，開始買個本子，以后就用它寫日記。這樣就可以有東西和自己聊天了，強生就這樣想的。
可是強生也有空白的時候，他覺得今天似乎沒有發(fā)生什么事兒，至少沒有發(fā)生可以寫在日記本里的事兒，他就告訴姐姐自己出去轉(zhuǎn)轉(zhuǎn)。
現(xiàn)在媽媽不在家，強生的學(xué)習(xí)都由潤紅負(fù)責(zé)。潤紅問：“你出去干嘛？”
“我發(fā)現(xiàn)今天沒有什么事兒可以寫在日記本里，我想出去轉(zhuǎn)轉(zhuǎn)，找找‘日記’?！睆娚忉尩?。
姐姐就告訴他：“你可以就直接寫上：今天沒有事兒，想出去找‘日記’，姐姐說日記可以寫想法，沒必要寫事兒。實在想寫事兒，就寫洗衣服。”潤紅說了一半，指指大盆里的衣服繼續(xù)說，“呶，把這大盆里的衣服洗完就可以寫日記了?！?p> 強生沒有寫洗衣服的事兒，他打開日記本就想到了國秀。
他寫到：也不知道國秀又去了哪兒了，和她媽媽一起出門的機會很大，這學(xué)期就沒有見她來上課了。老師說，我們下學(xué)期就要畢業(yè)了，所以現(xiàn)在要好好學(xué)習(xí)，到時候要考縣一中。我也不知道能不能考上，姐姐還是什么事兒都不和我說，我也沒有什么事兒，但是我不喜歡沒人可以聊天。
強生仰著臉想了想，繼續(xù)寫到：之前國秀在家的時候，我總是惹她生氣，現(xiàn)在也沒有人和我鬧著玩了，我也不能再看國秀生氣了。也許國秀走了之后就舒心了，再也沒有人惹她生氣了。
強生想起了姐姐之前提到的班里的那個“討厭”的男生，姐姐再也沒有提起他，他變好了嗎？還是像國秀一樣走了？強生不想在三姨家住了，他覺得心里堵得慌，他繼續(xù)寫到：我想回家了，家里還有一條大花狗，之前失去了兩個孩子，它多可憐啊，現(xiàn)在大家都走了，它呢？還會在家里等著大家回去嗎？
強生寫不下去了，三姨叫大家吃飯了，強生走到灶屋里，看見文龍和文鳳正在為誰先盛飯而吵架，就因為他們還小，三姨就允許他們可以在鍋里攪來攪去。強生看看姐姐，姐姐還在洗衣服，盡管三姨今天特意殺了一只雞，強生卻覺得很沒有胃口，強生隨便盛了點飯。
強生想了想，即使回去，以后和姐姐吃什么，況且強生不知道姐姐是否回去。姐姐還在洗衣服，沒有人喊姐姐吃飯，強生覺得這飯很難吃，很苦。
他看了看碗里的飯，一滴眼淚就滑落在碗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