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兩天,宮里的氣氛很沉悶。就連芳華苑這個偏僻的宮殿,都能感受到來自遙遠的哀傷和悲切。
皇子薨,皇宮一片黑幕籠罩。
芳華苑外也掛上了黑紗。黑紗與白雪,成了天地間最顯眼的對比。遙遠的誦經聲通過層層雪幕,穿透了恒陽的每個角落。
君悅自宮外帶進來的食物沒兩天就吃空了,不得不啃粗糙的白面饅頭,喝著能數(shù)得清米粒的清粥。
簡直吃得比姑子還要素。
也不知道是不是這副身體太過嬌貴,來到恒陽也有幾天了,君悅竟然慢了半拍的來了個水土不服。清粥饅頭沒吃兩頓,就開始上吐下瀉,折磨得他半死不活。
桂花用熱水又是給他暖胃又是敷額頭的,可謂盡心盡力。可惜還是毫無效果。
傍晚,送飯的小太監(jiān)來時,桂花麻煩他去給君悅請個御醫(yī)。小太監(jiān)直接拒絕,無論桂花怎么求,他都不肯幫。最后桂花拿出了一塊玉佩塞給他,小太監(jiān)這才歡天喜地的答應了。
可直到了深夜,也沒見到御醫(yī)的影子。
桂花知道,他被騙了。
“這個王八蛋。”
君悅別說是罵了,就連說話的聲音也提不起來,腹部絞痛得他冷汗涔涔,身體卷縮成一團,小臉皺得跟剛出生的嬰兒一樣。
“公子,你怎么樣了?”
我怎么樣了,你不是有眼睛看嗎?
君悅真想回他一句,可他實在疼得厲害,緊咬著嘴唇忍著,斗大的汗珠順著臉頰,滑進了發(fā)間。
桂花心疼極了,卻又不知所措,只好道:“公子,你要是疼得厲害就咬奴才吧!奴才皮糙肉厚,不會疼的?!?p> 說罷,真的伸了手臂過來。
君悅勉力擠出一絲笑容來,“你這手又老又硬又有細菌,你想讓我硌牙啊!”
嘴上雖是抱怨,可心里卻是甜的。
“那,奴才給您找御醫(yī)去?!惫鸹ㄆ鹕?,欲跑出去。
“等等。”君悅叫住了他,“大半夜的你去哪找御醫(yī),再說了,太醫(yī)院現(xiàn)在哪里還有人。”
桂花沉默不語,他的確不知道。
君悅深吸了一口氣,道:“你現(xiàn)在去御膳房,找些紅糖回來。”
“哦,好,奴才現(xiàn)在就去。”桂花說完,急跑了出去。
殿內只剩下君悅一人,疼得直打滾。
唐僧給孫悟空念緊箍咒的時候,孫悟空應該就是他現(xiàn)在這樣的感覺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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桂花是怎么要到這半斤紅糖的,君悅不知道。喝過紅糖水之后,他的腹痛的確緩和了些。
桂花十分欣喜,只要能減輕公子的一點痛苦,得到這半斤紅糖的過程他都可以不去計較。
他守著主子,用熱水不斷的為他敷額??粗絹碓桨苍?shù)乃?,一顆心總算放松了下來。
這是他的公子??!
是他從小看到大的公子。
只是,病情反復。到了第二天早上,君悅又開始發(fā)起了高燒。
一開始只是身體發(fā)熱,酸乏難受,君悅以為是昨晚虛脫了精力所致。
可到了中午,他的身體越來越熱,情況也越來越嚴重,頭昏昏沉沉的,天旋地轉。
“天哪,好燙。”
桂花探了一下他的額頭,就跟炭爐一樣。
君悅模模糊糊的意識渙散,眼睛也掙不開。依稀中好像感覺到桂花用布巾擦了他的臉頰,焦急的說什么“公子,你可要挺住”,“奴才不能再失去您了”之類的。
他只覺得喉嚨燒烈干啞,頭痛欲裂,卻怎么掙扎都睜不開眼睛,就像被鬼壓床一樣。身體一會像在烈焰下烘烤,一會又像在寒潭中掙扎,冷熱交雜,難受至極。
到最后,桂花的聲音也聽不見了,他陷入實實在在的昏迷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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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醫(yī)院門口,桂花跪在風雪中,帶著哭腔求道:“幾位御醫(yī),奴才求求你們了,你們快去看看我家公子吧!他昨晚吐了一夜,今天又發(fā)燒了?!?p> 門口,有幾個穿著紫衣院服的人,院服外罩了一件黑色的粗麻對襟褂子,無聊的靠在門板上,看戲似的看著地上的人。
一個尖嘴猴腮御醫(yī)甲諷笑道:“你們姜離不是挺能耐的嗎,有力氣反抗,怎么沒有力氣活啊?”
又一個大腹便便的御醫(yī)乙附和:“就是,你們姜離是我齊國的奴隸,一輩子都是奴隸,奴隸的死活,關我們什么事。”
“你...你們...”桂花又氣又惱,“你們作為醫(yī)者,怎可說出這樣輕賤生命的話來?”
御醫(yī)丙上前,一腳踢倒了桂花,冷聲道:“哼,我們只醫(yī)人,不醫(yī)奴隸。你知道什么是奴隸嗎,就是,畜生啊...哈哈...”
幾人齊齊笑了出來。
桂花被踢倒在地上,他現(xiàn)在終于知道為什么當初公子寧愿受委屈,也要悄無聲息的進宮。
如果大張旗鼓的進來,天天跑去羞辱他們的都是這種人,哪里還會有寧日。
“嗯哼?!惫鸹◥灪咭宦暋?p> 有人狠踩在了他的背上。
聲音自上方傳來:“既然你們是畜生,不如叫幾聲來給我們聽聽。我們滿意了,或許真的會去給你那準備去黃泉的主子瞧一瞧。”
桂花沒有回答,然伏在地上的雙手卻是慢慢的收攏。雙目緊盯著地面,怒氣騰騰。
頭頂又傳來聲音:“不如先來幾聲狗叫如何?反正你們都是狼心狗肺的東西。”
桂花正在極力的忍著,他此生,從未受過如此大的屈辱。
他在王宮里活了半輩子,不是沒有見過這樣的場面。卻不想,如今竟發(fā)生在了自己身上。
他自認沒有做過辱人的惡事,為何老天會如此待他?
“叫??!”上頭的人吼道,同時腳底又猛地踩在他的背脊上?!斑€想不想你主子活命了?”
桂花的雙手最后還是松了,眼睛暗淡了下來。
公子說得沒錯:你只有活著,才有資格說“尊嚴”二字。
總有一天,這份恥辱,公子會替他討回來的。桂花緊抿的嘴巴還是張開,一個聲音從喉嚨里傳了出來。
“汪,汪汪,汪?!?p> 只要主子能活著,什么屈辱他都能忍受。哪怕是要他的命,他也愿意給。
只要主子能活著。
“哈哈哈哈,學得真是像?!?p> “什么像不像,人家就是狗,當然是這么叫的啊!”
桂花抬起頭,直起上身,冷漠的看著他們?!艾F(xiàn)在,可以去給公子看病了嗎?”
御醫(yī)甲攤開兩手,無辜說道:“你說什么,去給你主子看病?他也配嗎?”
“你們。”桂花驚訝地抬起頭來,“你們言而無信,明明你們說只要我答應了你們的要求,你們就去給公子看病的?!?p> 幾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御醫(yī)丙無賴道:“我們好像都沒說過這話耶!哈哈?!?p> 御醫(yī)甲又一腳揣在了桂花的肩胛處,諷刺道:“你們這樣的人,活著就是浪費糧食,還奢望我們救,做夢?!?p> 幾人大笑著往太醫(yī)院里走去,留下桂花一人跪在門口,悲痛絕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