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J縣縣令李登云被殺一案,鬧得沸沸揚(yáng)揚(yáng),然而作為本案最大的嫌疑人——林如海之子林嵐,同樣被人口耳相傳。
不知是誰放出的消息,在縣里流傳李登云被炮轟而死的同時,另一種說法流傳開來——被林嵐用手段弄死的,而且似乎更加有可信度,因為揚(yáng)州葛家村,就有這么一個人,恰好也是被林嵐這么整死的。
“聽說了嘛,這個林嵐就是前些日子揚(yáng)州中秋傳詩會的詩魁。”
“喲,大才子吶。這干得真不是人事,不就是不讓考縣試嘛,至于痛下狠手嘛!”
衙門外圍著一堆農(nóng)閑的百姓,對帶著鐐銬的林嵐指指點點。
林嵐掃了眼四周,并未說什么。
林庸打點了一番,穿過幾個圍著的衙役,走到林嵐面前,道:“阿嵐,揚(yáng)州還沒有消息,怎么辦?”
“走一步看一步吧。大伯不要擔(dān)心阿嵐,一切都會沒事的?!绷謲拱参苛藥拙淞钟?,事情越亂,他越不能亂了方寸,既然有人擺明了要整死自己,那么他就不妨陪那些人玩玩,看最后誰玩得死誰。
縣衙門口來了不少的車馬,還有城防營的兵卒護(hù)D縣令被炸死,在治安良好的大京朝,已經(jīng)算是個天大的案子了,蘇州知府連夜下發(fā)公文,茲事體大,這案子放在了府衙審理。
“林公子,對不住了?!币晃恢莞畞淼难核緦㈢備D接下,把笨重的木枷換上,“知府大人說了,為了讓你體面一些,特地給您備了馬車,但是這木枷還是得帶著。”
林嵐笑道:“有勞知府大人費心了。”
“你個殺人犯!”不是誰吼了一聲。
一瞬間,爛菜葉子、雞蛋,這些亂七八糟的東西朝林嵐坐著的馬車扔來。
只要有一個帶頭的人,一些不明真相的群眾就會點燃心中所謂的正義,越來越多的東西朝林嵐坐著的馬車扔來。
一邊的劉典史和錢把總相視一笑。
民心?他們最懂的就是民心了??刂屏溯浾?,這些不明真相的吃瓜群眾成了他們手頭最有利的武器。多少能人將相,因為民憤難消,死于這樣的泄憤之下。
“這個畜生,喪盡天良的東西!”一位平日里接受過李登云恩惠的老婦人一把鼻涕一把淚的,簡直就像死了兒一樣。
縣衙外堵得水泄不通。一個橘子恰好從馬車的車窗扔進(jìn)來,林嵐毫不忌諱地剝開來吃著。
這個世界上,從來不缺乏公平正義,怕只怕那些站在公平和道德制高點上盲從者們無止境地暴力宣泄。
林嵐并不憤怒什么。他不會朝一群無知的羔羊吶喊,亦或是解釋什么。唯有沉默,是最高姿態(tài)的蔑視。
林家老宅的馬車,也遭到了報復(fù)性的打擊。
林庸、林謙和林封的臉色都不好看,將車簾子堵得嚴(yán)嚴(yán)實實的。臉面丟盡,林家在PJ縣乃是大戶人家,書香門第,沒想到淪落至此。
“狀師找到了沒有?”
林封臉色很難看地說道:“沒有狀師敢接這個案子。阿嵐之前揚(yáng)州的案底,恰好和這次的案子如出一轍,情況很不妙。”
“阿嵐這一回看來是命懸一線了,也不知道如海那里怎么說了。”
在一邊看戲的錢把總終于發(fā)話了,“諸位父老鄉(xiāng)親,相信大伙兒也都聽說了,就在前幾日,咱們PJ縣縣令被人殺害,多么好的父母官,那個兇手是有多心狠手辣,竟然下此毒手!今日,這樁案子就要在州府開審了,你們要相信,知府大人會還李縣令一個公道!”
“嚴(yán)懲兇手,不能姑息養(yǎng)奸!”
“對!嚴(yán)懲不貸!”
場面有些失控,一波接一波的軟暴力涌向林嵐。辱罵的,打砸的,仿佛林嵐是他們殺父仇人一般。
錢把總感覺差不多了,說道:“林嵐,如今民怨沸騰,難道你就不解釋一下嗎?”這是一個絕佳的機(jī)會,在面對如此大的輿論壓力,相信即便是心理素質(zhì)再強(qiáng)大的人,也會崩潰吧。而錢把總恰恰希望林嵐就這樣瘋了。
“這橘子誰扔的,真他娘的酸!”
“什么?”因為錢把總之前講話,周圍的人都暫時安靜了下來,所以林嵐罵罵咧咧的一句話,被他們聽得很清楚。
周圍的人被這一句話瞬間給雷到了。
他……竟然還有心情吃橘子?
我的天,他的心是有多大?
錢把總憤怒地喝道:“林嵐,李縣令尸骨未寒,你竟然還有心情吃橘子,不知回過,罪不容誅!”
“哼!錢把總,林縣令被炮轟死,整個蘇州府,哪里有鐵炮,您最清楚吧?我為何不敢吃橘子?”
林嵐走出馬車,站在車簾邊,睥睨四周,竟然無人敢朝他投擲東西。理直氣壯者,從不懼怕那些小人。
無畏之人,無敵!
“唯有真相,才能讓死者瞑目,罪者伏誅!錢把總,是吧!”
錢把總驚得出了一身冷汗。
林嵐一句話何等誅心,李登云如何死的,他最清楚。
周圍之人見到林嵐如此氣焰,忽然有些懷疑起來,誰殺的李縣令?
“呵,好一個真相!到了州府的公堂之上,你還能有如此氣焰,再來澄清真相吧!帶走!”
城防營的兵卒開道,帶著羈押林嵐的馬車,緩緩朝州府的衙門駛?cè)ァ?p> ……
……
太湖山莊來了一位訪客。
王言與之在山莊的一處露臺上品茶。眺望太湖,已是早春,湖畔已有綠色。
“太傅真會挑地方,這處別苑,莫不是圣上贈與太傅的吧?”
王言笑而不語,他的目光一黯,心思飄到了其他地方,似乎今日,州府縣衙就要審理李登云一案,也不知道會是個什么結(jié)果。
對坐之人似乎看出了王言的心思,瞇縫著眼笑道:“年少氣盛的時候,誰沒做過幾件沖動的傻事。有些人吃了苦頭便學(xué)會了圓滑,有些人,因為吃得苦頭太苦,就給毒死了?!?p> “是啊,毒死了。但我不曉得那些毒死的后不后悔。”
“哈哈,子安說太傅大人對這林嵐很賞識,看來棱角還未磨平,就要葬送了。真是可惜了?!?p> 王言摩挲著手中的紫砂茶杯,呢喃自語道:“誰又知道呢?他總給老夫驚喜,這一次,估計也不會讓老夫失望的?!?p> “桀桀,孝正,你這一回恐怕要失算了?!蹦俏诲\衣老者終于喊出了王言的表字,看來和王言的關(guān)系匪淺。
風(fēng),已經(jīng)不再那么凜冽了。
王言膝蓋上的毛毯依舊未去,他閉目,將杯中的茶緩緩品入嘴中,道:“王家有你一人旋升九省都檢點,已可保一世榮華,至于日后如何,得看子孫輩的能力了。”
“四大家族同氣連枝,一榮俱榮,一損俱損,如今圣恩不再,頹勢已現(xiàn),孝正你身為帝師,為何不接納子安?提攜后輩,子安將來若是飛黃騰達(dá),王家盛世可再延續(xù),是不是這個理?”
王言嘴角劃過一絲老辣的笑容。那是歷經(jīng)沉浮,飽經(jīng)滄桑之人才能笑得出來的。
“我若將這不成器的侄孫兒收入門下,王家不但要完,我也要完了。孝敬,你勸了我十幾年,還不知道我的脾性嗎?當(dāng)初的那道裂痕,再也修復(fù)不回來了。我是我,王家是王家。王家缺我這一脈,也就缺了,不會少塊肉的?!?p> 王騰眼神一黯,緩緩道:“若是王家有難,你會出手嗎?”
“王家有難之時,必定是我出的手,你明白什么意思嗎?”王言嘴角劃過一道詭異的笑容,“來人,送客?!?p> “不必送了,孝正,希望你念在同宗份上,放過王家一馬?!?p> “天網(wǎng)恢恢,疏而不漏?!?p> 王騰腳步一頓,一陣風(fēng)吹來,白發(fā)飄散了幾絲,看上去仿佛老了好幾歲……
曾幾何時,東海缺張白玉床,龍王來請金陵王。如今的這張白玉床,缺了個床腳,不知還是否穩(wěn)當(dāng)。
王騰回望露臺之上的老頭,呢喃自語道:“孝正啊,別怪我心狠手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