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吾乃大官人

第八十五章 曲終將落

吾乃大官人 冷氏子興 2929 2016-10-12 07:02:00

  梨園內(nèi),今夜的第二場,被全包了。

  楊老鬼點名道姓要了場好戲——血戰(zhàn)獨孤城。

  這場戲不怎么演,涉及當朝糗事,雖說是戲,但看了終究讓人遺憾。這塊遮羞布,終究還是扯了下去。好戲開羅,小生唱念做打,手中道具揮舞。

  楊老鬼嘆了口氣,說道:“什么時辰了?!?p>  “楊頭兒,戌時差一刻?!崩衔橐菜闶歉鴹钚庞阑燠E江湖的老人了,瞥了眼梨園門口,依舊沒有人進來,難免替楊信永感到悲哀。五個徒兒,一個都沒來。

  楊信永看著臺上已經(jīng)“交火”的“阮慈文”和“拓跋弘”,瞇縫著眼,呢喃自語道:“看樣子是不會來了。”他臉上盡顯滄桑,大起大落,一瞬之間,貌似靠山?jīng)]了,他仿佛什么都不是了。

  竹板這么一打。

  老伍抬眼望去,眼中稍顯喜色,貼在楊信永的耳邊說道:“楊頭兒,珺爺和嵐爺來了?!?p>  “沒看錯,沒看錯啊?!睏钚庞佬@了兩聲。

  “阿嵐拜見師父?!?p>  “呼延珺給師父請安?!?p>  兩人抱拳一禮。時辰差不多了,見到三個師兄都沒有蹤影,林嵐便明白是怎么回事了,按照王言的猜測,這件事除了林如海插手,似乎還有城防營的手筆,呼延珺也說了商青羊野心不小,反水的人,估計除了他,另外三位也難脫干系。

  “坐吧,還有些時刻,等等你那三位師兄吧?!?p>  “是?!?p>  兩人分坐在楊信永身后,互相看了眼,心中早就有了底。其實已經(jīng)是到了戌時,楊信永說等,或許還想給另外三個心腹徒弟一個機會。

  臺上的戲,演到了凄涼處。大將敗北,倉皇而逃。

  鑼鼓緊湊,吊人心弦。

  一曲長恨歌,鑼鼓齊鳴,到了頂峰,戛然而止,只有二胡幽咽,仿佛在哭訴著玉門關外的亡魂。

  戌時講過,楊信永長嘆一口氣,呢喃道:“戲,是好戲。就是看的人少了些……不等了?!?p>  老伍低頭,遲疑道:“楊頭兒,要不再等等?陳爺顧爺他們,或許遇到了什么棘手的事?!?p>  楊信永雙手交叉著,抬眼笑道:“擺渡阿三早就告訴我了。再棘手,能有春風渡的騷人棘手?明知要走貨,現(xiàn)在這個點不來的,已經(jīng)是決心要與我楊某恩斷義絕了?!彼难凵裼行┖蒽?。

  “阿嵐、阿珺,你們跟我過來?!?p>  楊信永一瘸一拐地獨自走在前邊,像是只斗敗的老公雞。林嵐嘆了一口氣,有些戲謔,自己這渾水淌的,若是沒有他這一出,楊永信現(xiàn)在就該死了。不過誰又知道呢?人生本來就是一堆捉摸不透的糟心事,湊在了一塊兒。

  后場的人都認識楊老鬼,一口一個楊叔。

  楊信永頻頻向他們點頭,卻一語不發(fā)。

  走到祭臺前,楊老鬼抽出香。

  呼延珺挪過燭臺,幫著楊信永將一把香點著了。楊信永瞇著眼,見香都燃了,手一甩,將明火甩滅,將香分給林嵐兩人。

  “呵,以往都是十五柱,今日添了個人丁,卻多點了六柱。”楊信永說這話的時候,有些自嘲的意味。為人師,最得意的三個徒弟背叛,反倒是新收的徒弟和最看不上眼的呼延珺,兩人忠心耿耿地在他身邊,真是人心叵測。

  如果讓他知道,自己這兩個徒弟,也有異心,估計這楊老鬼該吐血三升了。

  “阿嵐,今日拜香,你領頭?!睏钚庞莱粋?cè)退了一步,將中間的位置空出來。

  林嵐一愣,“???”

  “啊什么啊,叫你領頭,又不是讓你上刀山。”

  “可是師父,我剛剛?cè)腴T,不懂規(guī)矩啊。”

  楊信永將林嵐推至中間主位,說道:“我說一句,你就跟一句,有什么難的?!?p>  “師父,我資歷尚淺,還是讓呼延師兄來吧?!?p>  楊信永兩只惡鬼眼一瞪,喝道:“你是師父我是師父!”

  呼延珺有些善意地看了眼林嵐,輕輕搖搖頭,示意讓他別觸怒師父了。

  林嵐轉(zhuǎn)過身,兩手握香。

  “一拜關公,忠義為先?!?p>  “一拜關公,忠義為先?!绷謲垢f道。

  三人連拜三下。

  “二拜公明,財源廣進?!?p>  三人再拜。

  “三拜呂祖,四海通達。”

  拜香完畢,三人將香柱插在爐子上。楊信永說道:“不來的三人,背叛師門,天理不容。昭告兩淮鹽道,讓他們沒有容身之地。”

  在一邊的老伍身子一顫,說道:“是?!?p>  楊信永轉(zhuǎn)身,看向梨園內(nèi)陸陸續(xù)續(xù)進來的票友,說道:“順便帶個信,阿嵐將頂替老朽位置,明年鹽幫大選,老朽推舉他當大鹽梟。”

  “?。俊?p>  “?。俊?p>  林嵐一愣,在場跟著楊信永的人同樣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不知道楊信永這一出是鬧哪樣,讓一個剛剛收下門內(nèi)幾天的人去爭大鹽梟的位置,是不是瘋了。

  “師父,這個是不是有些太過了,您老當益壯,阿嵐還有很多要跟你學,這樣倉促決定,阿嵐恐怕難達到您的期望啊?!?p>  楊信永對待手下的奴隸,殘忍、冷漠、惡毒,但是對于幾個徒弟,那是傾囊相授,也許惡魔,心中也是有軟肋的。三個徒弟背叛,林嵐像是被寄予厚望一般。

  “明日走貨,為師親自出馬,兇多吉少,所以后事得交代好了。別看你師父身邊人不多,鹽道生意,人手都在道上。阿珺,為師不希望因為這件事,你和阿嵐再有矛盾,雖然舵主的位置交給了阿嵐,但是阿嵐畢竟沒有什么經(jīng)驗,今后你們師兄弟共同謀事,商量著來就好?!?p>  “不敢。師父這樣安排就是有師父的道理。這幾日和小師弟相處,確實覺得小師弟的見識比我強,阿珺服氣?!?p>  楊信永滿意地點點頭,說道:“好!阿嵐,你跟我進來。”

  “對了師父,既然明日兇多吉少,為什么還要走貨?咱們改日不行嗎?”

  楊信永眼神一黯,“人在江湖,身不由己。你師父老了,做咱們這一行的,善始善終就是個笑話,出來混,總是要還的。”

  林嵐明白,這是一趟死亡之車。

  鹽梟楊信永一生起起落落,早已經(jīng)是兩淮鹽道上的私鹽霸主。然而江湖畢竟是江湖,等不得大雅之堂不說,還要服務于朝堂。他楊信永能夠在兩淮如魚得水,背后的大人物才是推手。

  “阿嵐啊,千萬不要和官作對?!?p>  林嵐笑了笑,和官干,那不就是跟電干,自己沒有那本事前,自然不會傻到跟電干,犯不著。

  室內(nèi)規(guī)整得很干凈,幾口大木箱子疊在一起。

  楊信永走過去,將木箱上的灰拂去,緩緩道:“年輕的時候,做梨園武生的時候,摔斷了腿。那個時候起,我就知道,安安穩(wěn)穩(wěn)的,永遠賺不了什么大錢。”

  他將大箱子打開,將一串令牌遞給林嵐,說道:“記得第一次走貨,鹽幫的老師傅帶著我闖西北,那段歲月,回想起來,真是五味雜陳。最可怕的不是官家的人,我們走貨,都是替官家辦事,最怕的是同道中人,還有那些山寨上的土匪?!?p>  林嵐接過令牌一看,除了某些衙門的令牌,還有不少不知名的腰牌,應該是某些山寨上的身份象征。諸如楊老鬼這樣縱橫了幾十年的老前輩,自然沒有敢惹他,所以陳三皮和顧天元走貨的時候,也是順風順水,一路無阻,這都是借了楊老鬼的名頭。

  他又拿過一個小匣子,說道:“這里是賬面上的來往,當中涉及到的人,你都記住了,今后道上會有用?!?p>  “嗯。”林嵐點了點頭,將木盒收了起來。

  “過來搭把手?!睏钚庞勒f道。

  林嵐將手中的東西放在桌上,幫著將那大箱子抬到一邊。

  最底下的箱子被打開。白花花的銀子就這樣碼放在其中。楊信永抿了抿嘴,說道:“本來想著哪一天金盆洗手了,選個合山合水的好地方,把自己埋了,修墓修得要氣派。活著的時候活得像條狗,死的時候總得風風光光的。”

  林嵐不說話,就憑眼前這個老鬼對于云小凡以及他手臂上留下的烙印,他也不會允許這個老鬼能夠安享晚年。

  “想在想想,這些東西都用不上了,你若是有出息,就別來梨園取,但真的活不下去了,我會和梨園的老伙計交代好,你可以來取。”

  他又重新將箱子蓋上,用鎖鎖好了,將那鑰匙遞給林嵐。

  “好了,該交代的也都交代完了。你和老四從后邊的暗門離去吧。明日這趟走貨,不用你們幫忙。”

  “嗯?!绷謲裹c點頭,轉(zhuǎn)身離去。

  楊信永拿過一炷香,朝角落的泥菩薩虔誠地上了一柱,便靜靜地坐在蒲團上,享受著最后安逸的時光。

  曲終將落,這一脫漆的梆子,是否還能敲出當年的老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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