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么小兒郎,背著那書包上學堂,不怕太陽曬,也不怕那風雨狂。只怕先生罵我懶,沒有學問無臉見爹娘……”林嵐蹲在林府前,勝于無聊,嘴里隨便瞎哼著兒歌。
一邊替林嵐背書包的小書童卻似乎很有感觸似的,問道:“少爺,您唱的這是啥調(diào)啊,咋沒聽別人唱過呢?”
林嵐眼皮一抬,看著小不點書童,道:“這是你少爺我自個兒編的。對了,你是哪房丫鬟的小弟?”聽聞自己上學堂,還給派送了一個小跟班,聽說是府上丫鬟的弟弟,看著模樣,應該就是這小不點了。
“哦,我是二奶奶丫鬟碧蕓的弟弟,三歲就跟著姐姐入了林府?!?p> “叫什么呀?”
“順溜?!?p> “呵,名兒還真的挺順溜的?!绷謲箤⒁粋€肉包子遞給他,“吃吧,別到了學堂餓得到處找果樹爬?!?p> 順溜靦腆一笑,撓了撓頭,“這是少爺?shù)脑琰c,順溜不敢?!?p> “行了,趕緊吃。”
林如海穿著官府出來,見到好似哥倆的主仆正在分包子吃,便道:“怎么?再這里磨洋工?”
順溜還笑瞇瞇地吃著包子,聽到林如海的聲音,差點被噎死,慌忙將手中剩余的小半個包子全塞進嘴里,才慌忙轉(zhuǎn)過身,鼓著嘴嘟囔道:“老……爺……好?!?p> 林嵐笑道:“這不等爹出來請安嘛,順溜,咱們走?!?p> 說著,飛也似地跑走了,還在吃包子的順溜小腿一邁,在后邊跟著大喊:“唔,少爺?shù)鹊软樍?”
“這小子……“林如海搖搖頭,走入自己的官轎之中。
……
……
懷仁學堂在城西,離林府也就一里地,車轎都省了,林嵐跨入學堂,屋外早就有一堆的書童歇息著。
“順溜,林府也不遠,你若是閑無聊了,就回去歇著?!?p> 順溜眼中閃過一絲慌亂,道:“哪能啊,要是順溜就這樣回去別說夫人、二奶奶了,就是姐姐都得把我吊在房梁上打?!?p> “你姐還打你?”
順溜眼珠子看著鞋尖,一語不發(fā)。
林嵐拿過書包,道:“回去給你姐姐說,以后沒有大少爺?shù)姆愿溃l也不能欺負你。”
順溜眼中閃過一絲明光,小嘴笑咧著。
進入學堂的時候,林嵐也是有些小激動的。畢竟很久沒有上過學了,看到年歲不一少年坐在學堂之中,自己這個十七歲的大孩子,已經(jīng)算是年長之輩了。
見到來了新同窗,幾個少年紛紛轉(zhuǎn)頭過來。
“你就是林家的那個野……”
林嵐微笑道:“野什么?”
那個少年嘴角微微一揚,深有意會地道:“沒什么?!?p> 林嵐閉目,深呼吸一口,權當剛剛被蚊子叮了一口,等到睜眼時,嘴角的笑依舊未減。懷仁學堂不像是某些家族的私塾,都是本家子弟,這里聚集的,都是些官宦富賈的子弟,自然參差不齊,品性不一。
“先生來啦!”
不知道哪家的書童趴在窗口喊了一聲,在前頭吃飯、打鬧的公子哥們紛紛坐正,拿起書裝模作樣地讀起來。
夏謙一進屋,聽到書聲瑯瑯,滿意地點點頭。
“好了,停下吧。”
夏謙手一按,這些兔崽子仿佛早就等著聽號令一般,立馬就閉嘴放下書來。
“今天最后做的,是林御史家的公子林嵐,今后便是你們的同窗了?!?p> “這么大了,還來上學。我大哥這個年紀,早就去鄉(xiāng)試了?!?p> “可不是嘛,我只聽說林家有個美人兒,這個老大哥又是從哪里冒出來的?”
夏謙看到這些人小鬼大的滑頭對于林嵐議論紛紛,便立馬喝止住,“你們廢話這么多,是不是嫌課業(yè)不夠?好了,接下來檢查昨日的課業(yè)。你,對就是你,不用把頭縮下去,剛才就你這小子廢話最多?!?p> 被點到名的少年是揚州一員外的小兒,見到夏謙一副怒意,便支支吾吾道:“先生,我不把握?!?p> “你張大梁何時把握過?”
“哈哈。大梁,你今天算是和先生結下梁子了。”
“去去去,哪涼快哪兒呆著去?!?p> 夏謙搖搖頭,一副恨鐵不成鋼的樣子,道:“坐下吧,等你把握了我在喊你。你們當中有誰會的?”
滿堂俱靜,一聽到先生又要點“生死薄”,這些潑猴兒一個個縮起頭來,別提有多乖了。
“你們上學堂多的已經(jīng)有三年了,少的也滿一年了。為師將《論語》,讓你們來理解一番有這么難嗎?將來如何參加科舉,如何考取功名?”
“學而時習之,你們做到了幾分?一下課就撒開丫子跑,生怕在學堂遇見鬼還是怎么的?來,溫書禮,你來說說,這學而時習之,何意?”
林嵐前邊的那個嚼舌根小子像被電擊中似的,直起腰,然后扭扭捏捏站起來,“學而……學而……”
“學而時習之!”
“哦,學而時習之……學而時習之……”溫書禮漸漸沒了聲音。
夏謙氣得差點跳起來,怒斥道:“你們一個個的,到了年末績考,看你們?nèi)绾蜗蚰銈兏改附淮閹熞膊簧萸竽銈兡軌蛉雵颖O(jiān),但求你們聽一點進去,不要像溫書禮一樣,背后嚼舌根一流,讀書背文九流!”
溫書禮臉漲得通紅,“先生,我不服!”
“喲,你還不服?那你說說,在座之中,有哪一個不如你,說出來,為師就替你伸張正義,收回剛才的那句話?!?p> “哈哈,溫書禮,別瞅了。你連蒙學都是真的蒙混過關的,要不是你老爹嫌你丟臉,塞了不少銀子,這學堂豈是你能來的?”
溫書禮氣得滿臉通紅,忽然將手指向身后的林嵐,“他!他不如我!”
所有人將目光看向林嵐,然后有不屑的,也有譏笑的。
“喂,溫書禮,你和這樣的人比不是自降身份嗎?”
“哈哈,你也只能和這種鄉(xiāng)下來的比比了?!?p> 夏謙眉頭一皺,喝道:“都給我閉嘴!溫書禮,這林嵐今日剛剛來上學,還沒讀過四書五經(jīng),不算。你再找個人出來,為師就收回那句話?!?p> “不,我就要和他比。”畢竟是小孩子,能找到個墊背,自然要舒舒服服地靠著,免得再被說成下九流。
林嵐原本無意出什么風頭,跟一群小學生爭吵,簡直有辱他的智商,但人家話都說到這個份上了,林嵐再認慫,估計今后更加抬不起頭來,便站起來,道:“子曰:學而時習之,不亦說乎?有朋自遠方來,不亦樂乎?人不知而不慍,不亦君子乎?”
他稍作停頓,然后慢慢說道:“圣人之言,為學者,需要按時去溫習、實踐它,難道不是件快樂的事情嗎?有志同道合的朋友自遠方來,難道不應該快樂嗎?別人不了解你,還不生氣,就像剛剛諸位同窗在林某人面前說三道四,遮遮掩掩的,林某人還不生氣,這就是君子應該有的氣度?!?p> 夏謙站起來,盯著林嵐,道:“你……讀過四書五經(jīng)?”
林嵐笑了笑,“略懂略懂。”
夏謙十分嚴肅地道:“做學問懂就是懂,不懂就是不懂,略懂是什么意思?”
“那便是懂吧?!?p> 溫書禮小臉蛋上露出厭惡之色,忿忿道:“會個一兩句論語也敢裝大才子?”
“溫書禮,你有你大哥溫庭禮一般的才識再來裝先生吧?!毕闹t看著溫書禮一副老氣橫秋的樣子,怒道。
“不敢。”溫書禮連忙縮了縮頭。
夏謙問道:“四書五經(jīng)可曾都通曉?”
林嵐點點頭。
夏謙不覺暗吃一驚,道:“看來老朽對你還是低看了。這樣,你們幾個,今日將論語學而篇熟讀,半個時辰后,為師再來抽查課業(yè)。林嵐,你跟我過來?!?p> 夏謙雙手負背,緩緩朝書房走去。
兩人一前一后走出學堂,這些小兔崽子立馬就炸開鍋了。
“喂,這野種咋這么厲害?”
“誰知道呢?估計是隨便聽來了幾句吧。老子才不信這傻狍子能通曉四書五經(jīng)呢。吹牛皮的話誰不會說?”
書房之中,夏謙來回踱步了許久,眉頭緊皺著。
林嵐疑問道:“先生可是有什么難處?”
夏謙搖搖頭,道:“只可惜這小考今年過了,還得來年二月才能去應試,不然真可以試試你真實水準了。”
林嵐笑道:“學生讀書純屬勝于無聊,并沒想過要去參加什么科試?!?p> “這是什么話,讀書以明志,仕途乃我讀書之人的正道。御史大人想必也想讓你出人頭地,這樣,既然四書五經(jīng)都已通曉,我這懷仁學堂也……”
“別……”林嵐苦笑道,“學生剛剛上學一天,您若是再讓學生退學,估計家父家母非打死我不可。這四書五經(jīng)學生也只是粗淺的略讀過,還沒有精細地讀過,所以還是在這學堂多學一些?!?p> 夏謙雖然沒做過什么大官,辭官閑居在揚州,創(chuàng)辦懷仁學堂也不過是想教出些得意門生。如今從懷仁學堂出來的,連個過院試的都沒有,實屬丟臉。“這樣啊……那就挑幾本前人注疏,細細揣摩,若有什么不懂,隨時請教為師便是。學堂嘈雜,你就在這書房進修,你看如何?”
“這樣……是不是有些太高調(diào)了?”
“你在學堂和那些玩泥巴的小子一起讀書,那才高調(diào)呢。”夏謙走出書房,朝學堂走去,內(nèi)心的小激動早就抑制不住。
懷仁學堂,終于要出一位能看的才子了!